年輕人這一次把速度提到了極致,他的雙眼放出瑩瑩的餘光,就像在黑暗中揮動點燃的線香,常人的視力已經不夠分辨他的準確位置,武士首領也隻是勉強能追得上。他看著那年輕人手中的刀光在黑暗裏倏忽閃動,急速地轉折進退,這一次武士首領不再敢闔眼,那個年輕人的長刀帶給他的威脅分明遠大於那些從遠處不時射來的槍彈。幾個人踩水的聲音響成一片,金屬破風聲刺耳,卻沒有一次有兵刃相交。


    武士首領眯著眼睛,看見年輕人提著長刀,踩著雨水,大步向他走來。年輕人的背後,林逸青默默地站著,雙手平持長刀,暴雨打在他身上上,濺起銀亮的水花。


    “看來用不著我了,學生太出色的話,老師就總是沒事可做。”林逸青笑了笑,說道。


    武士首領看到又有兩名部下在年輕人的刀光下倒下了,濺起滿地的血水,而不遠處槍聲不斷,接著歸於沉寂,似乎另一隊黑衣殺手也全部被敵人擊倒了。


    武士首領大吼著,奮力揮刀,砍向年輕人,但年輕人輕巧的便躲開了他的攻擊,他和又一名武士擦肩而過的瞬間,那名武士仰天倒下,唯一的一道傷口在他的頸下,他的頭顱像是一隻漏水的水囊,鮮血混著雨水沿著下巴嘩嘩流淌。那一刀對武士首領來說,簡直不可思議,年輕人在黑暗中瞬息消逝的機會裏,用長刀從下巴下方刺入,一直貫入了腦顱。那名武士倒在積水裏,他最後一個動作是舉手向天。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所有的人都已經倒下,隻剩下了武士首領一個人。


    武士首領絕望的舉著刀,看著年輕人緩步離開。他從那個年輕人的眼睛裏看到了虎一樣的光芒,讓他感覺這是個不可逼迫的人。他驚訝地發現年輕人渾身上下幾乎無處不是傷口,那身看起來柔韌無比的黑衣上有不下幾十道細小的傷口。鮮血被雨水衝刷而下,有些傷口很貼近要害,如果他的部下能夠多刺入一寸,這場戰鬥的結果就要改變。


    “淳一,別那麽沒禮貌,這位先生。可是東海武士當中的高手,也是這幫人的首領。”林逸青慢悠悠的說道。


    高木淳一隻是瞥了武士首領一眼,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收刀入鞘,站在他的身後。封住了他的去路。


    “你的部下有人曾要給我一個公平決戰的機會,可惜他現在已經死了。”林逸青平靜的看著他,“現在,我把這個機會轉讓給你。”


    武士首領沒有說話,他丟下了已經打空了的左輪手槍,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雙手舉刀。麵對著林逸青。


    “你的刀不錯,看起來也是天皇禦賜的寶刀,不知是不是‘七胴切’。”林逸青緩步上前。手中刀緩緩揚起,“淳一,他的刀,我一會兒便取來送給你。”


    聽到林逸青竟然將自己視為生命的天皇禦賜寶刀當成了隨意送人的物品,仿佛那刀是他自己的一般,武士首領心中怒氣升騰。但他的步伐和動作卻絲毫不亂。


    他知道,自己今天已然沒有生還的希望。他隻盼望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捕捉到林逸青的破綻。殺死林逸青,或是同林逸青同歸於盡,以報皇恩。


    雨漸漸的變得小了,一縷陽光從黑沉沉的烏雲的縫隙當中透了進來,照亮了原本灰暗的戰場。


    貝錦泉看了舉刀相向的兩個人一眼,掃視了一下四周。


    地上四散倒伏著黑衣殺手們的屍體,當然,在他們當中,也有不少身穿紅色軍服的海兵,以及琉球王宮的衛士。


    看著這些犧牲的部下,貝錦泉禁不住握緊了拳頭。


    在聽到王宮傳來槍聲後,貝錦泉大吃一驚,立刻率領船政海兵前往王宮,不料在半路上卻遇到了黑衣殺手的襲擊,幸虧周瑞泰率另一支海兵部隊趕到,兩下合力,才將這些黑衣殺手盡數殺死。


    當他們合兵一處到達琉球王宮時,看到被殺死的琉球衛士的屍體,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而此時附近的琉球官民和駐軍也紛紛趕到,開始並力向攻入王宮的敵人發起進攻。


    貝錦泉和周瑞泰知道敵人的目標一定是林逸青,是以他們不約而同的直奔林逸青的居處,他們同樣遭到了黑衣殺手們的狙擊,在付出了相當的血的代價之後,才得以衝到這裏。


    看到林逸青平安無事,貝錦泉不知怎麽,竟然感到有一些眩暈。


    但他和周瑞泰的部下們可並沒有放鬆,所有的人都將步槍舉了起來,瞄向了那最後一個敵人。


    此時大隊的琉球民眾和駐軍也來到了這裏,貝錦泉看到這些亂哄哄的人群當中有不少人手中拿著槍,一顆心又有些懸了起來。


    他現在無法判斷,在這些人群當中,會不會有人向林逸青打冷槍。


    他有心想要叫林逸青不要和那個家夥單打獨鬥,快點解決掉對方,以防再生變故,但林逸青卻似乎非常想要和那個人決鬥,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


    “叫大夥兒把來的人都攔住,不要靠前!”貝錦泉低聲對周瑞泰說道。


    周瑞泰點了點頭,向身邊的部下吩咐起來。


    “老師,他的刀應該不是‘七胴切’,您的刀可以輕易的切斷。”高木淳一說著,緊盯著武士首領的動作。


    “噢,那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不能用刀了。”林逸青似乎也受到了武士首領的感染,變得多話起來,“我得把它完整的奪下來給你。”,林逸青說著,猛一揚手,隻見寒光一閃,“七胴切”便刺進了木質的廊柱當中,雪亮的刀身不住的搖晃著。


    聽到林逸青話中的嘲諷之意,看著他如此的輕薄動作,武士首領再也無法忍受。而這時林逸青已然赤手空拳,正好是他攻擊的絕佳機會。


    就在這一刻,武士首領猛地騰身躍起,揮刀向林逸青奮力斬下。


    看到武士首領突然發難,站在人群中的戴宗騫和劉超佩險些舉起了手槍。


    林逸青的刀法和那些黑衣殺手的本事。他們剛才已經見識過了,但他們根本無法想象,林逸青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能夠打敗對方。


    但就在現在,眾目睽睽之下,林逸青給了他們一次完美的表演。


    他們看不清林逸青的動作。他們隻看到,林逸青迎著對方躍起,擺出了一個極其怪異的姿勢,一下子便欺身到了武士首領的身前,趁對方雙手高舉掄刀。空門大開之際,以膝蓋猛擊對方的前胸,以肘猛擊對方的肩膀,瞬間便將對方的刀奪了下來。


    他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很多人根本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事,他們隻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響,接著那把刀便到了林逸青的手中。


    林逸青看了看手中的刀,便將刀拋給了高木淳一。


    在他身後。武士首領伸出一隻手,象是要去阻止林逸青的動作,但他隻邁了一步。口中便鮮血狂噴,接著便摔倒在了地上。


    “老師的搏擊之術,越來越厲害了。”高木淳一看著林逸青,眼中滿是崇拜之色。


    戴宗騫和劉超佩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心中震撼不已,不約而同的對望了一眼。各自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駭異之色。


    看到林逸青輕鬆取勝,貝錦泉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煩勞貝大人。派人去尚大王那裏看看。”林逸青注意到了貝錦泉關切的目光,淡淡的說道。仿佛他是這裏的主人。


    貝錦泉這才醒覺,立刻派人前去尚泰王寢宮查看,林逸青這時注意到了麵色慘白的葉楚瑤,想起剛才這個小宮女經曆的可怕一幕,衝她微微一笑。


    “沒受傷吧?”他問道。


    葉楚瑤搖了搖頭,又一次流下淚來。


    雨停了,烏雲漸漸的散去,天光一時大亮,暖暖的陽光照射下來,向承信看著全身籠罩在金輝當中的林逸青,眼中滿是崇敬之色,有如在望著一尊天神。


    就在這神輝光芒之中,他看到林逸青向自己走來,身子竟然激動得發起抖來。


    林逸青來到向承信麵前,打量了一下這個胸前一片殷紅的孩子,伸出手輕輕抬了抬向承信的下巴,看到了脖頸上的劃傷,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你很勇敢,好孩子。”他輕輕的拍了拍男孩的臉蛋,回頭對葉楚瑤說道,“你給他包紮一下傷口吧。”


    他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為了安慰這兩個孩子,因為曆經戰場生死之劫的他知道,被當成人質劫持命懸一線的經曆和剛才血腥殺戮的場麵,最容易給孩子的心理造成難以平複的創傷,他不想讓這兩個孩子日後留下心理上的陰影,是以才用這樣的方式來安慰他們。


    但他並沒有想到,他這個小小的善意之舉,在未來會收獲什麽。


    葉楚瑤走過來給向承信包紮傷口,而向承信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她的到來,隻是定定的看著林逸青的背影。


    多少年後,每逢下雨的季節,向承信總是喜歡站在雨中,等候雨過天晴的時候,回憶著那一幕。


    那一幕帶給他的力量,一直充溢在他的心中,伴隨著他成長為一名真正的將軍。


    林逸青看到男孩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了恐懼之意,知道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他轉身離開了他們,高木淳一快步來到了他的血邊。


    “你怎麽來了?淳一。不是讓你們去保護菊次郎的嗎?”林逸青看著渾身是傷的高木淳一,他看出來高木淳一在來這裏之前,應該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戰鬥。


    “我們在那裏幹掉了他們十一個人,他們就是來刺殺菊次郎的。大山先生那邊,也受到了攻擊,不過敵人都被殺死了,大山先生和菊次郎都平安無事。”高木淳一恭謹的答道,“菊次郎認為老師在王宮裏恐怕也會遇到同樣的事,於是才要求我們前來保護老師。”他看了看地上的船政海兵的屍體,“大家都擔心……乾國人保護老師。可能會有問題……”


    林逸青明白了高木淳一和其他幾位奇兵隊員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這件事也算得上是他的疏忽,他原本以為琉球王宮守備森嚴,又有大隊的船政海兵把守,哪怕是有日本政府派出的刺客前來。也能應付,但現在看來,他的想法錯了。


    船政海兵的戰鬥力很強,但他們接受的大部分是法國式的大隊作戰訓練,對於屬於小隊作戰的特種兵戰術並不熟悉,所以論單兵戰鬥力的話。是不如久經沙場的薩摩武士和忠於日本政府的東海武士的。所以在以東海武士為主體的殺手們前來行刺時,他們付出了很大的犧牲,卻仍然無法保得自己平安無事。


    看樣子,自己有必要對林義哲留下的重要遺產——船政海兵也進行一番改造了……


    此時此刻,貝錦泉看著部下將犧牲的船政海兵的屍體一具一具的在石台上擺放整齊。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


    他一點兒也沒有想到,日本人竟然敢如此的膽大妄為,竟然派出殺手襲擊琉球王宮!


    其實在林逸青進入琉球王宮養病之後,薩摩人的首領們便很是不安,鹿兒島縣令大山綱良和薩摩軍將領野村忍介先後拜見貝錦泉,委婉的表達了心中的擔憂,希望能派林逸青親手調教的奇兵隊員入宮參與保衛工作。貝錦泉明麵上以怕琉球王不滿為由含蓄的拒絕了,內心實際是很不以為然的。因為船政海兵在苔灣之役中曾大破西鄉從道軍中的薩摩武士,他不認為薩摩軍的作戰能力在自己的船政海兵之上,但以現在的情形來看。薩摩人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


    象今天的戰鬥,如果不是林逸青本事過人,換成不以武藝見長的林義哲的話,隻怕是挺不到他和周瑞泰率軍來援的!


    而林逸青一旦有個三長兩短,不但無法向朝廷交待,也無法向死去的林義哲交待!


    想到這裏。貝錦泉既怒又怕。


    在林逸青率薩摩人歸附琉球之後,朝廷本來是要求林逸青進京陛見的。但沒想到林逸青染了瘴癘,一到琉球便病倒了。貝錦泉不得不和尚泰王一道以電報上奏朝廷,說明情況,仁曦皇太後聞奏後,下電旨勉慰,“著林逸青在琉安心養屙,不必急於來京”,待痊愈之後再進京,而如果日本人提前幾天動手的話,林逸青沒有醒過來,定然喪命,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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