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丹丹蒼白的臉色,那男人眼中閃過濃烈殺意,陰冷道:“嚴密監防,一旦江瑾瑜入境,傾力劫殺,不必留活口。”


    “可是……”夏惠有些遲疑,如果這般做了,你得了這個人,卻是一輩子也得不到她的心。


    那人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玉兒可有下落?”


    夏惠點頭,“秋惠和冬惠已經發現了玉小姐的行蹤,正在勸說……”


    那人已然失去了耐性,“立刻捉來,那件事該著手了。”


    夏惠神色一凜,“是!”


    “艾姑娘……”小婢女怯怯的輕喚,手裏的藥由冒著騰騰的熱氣到一片冰涼,倒了重煎,再由熱轉涼,反反複複,床上的人睡著了一般,一直安安靜靜的。


    夏惠走了進來,對小婢女擺了擺手,“再去煎一份來。”


    小婢女輕手輕腳的出去,夏惠望著窗外一株遒勁的梅樹默默的出神片刻,兀自輕語道:“若是人生能夠選擇,可以由著喜好行事,誰不想生在高門朱戶,錦衣玉食,仆婦如雲,驕傲睥睨的俯視塵世。或許在你眼中,我們都是陰私惡毒之人,巫蠱教是萬惡不赦之地,惡如人間煉獄,理應被世間正氣消滅毀盡。可是,這方被你們正大光明的人所不恥的惡魔之地,對我們來說,卻是唯一的避風之所,家一般的存在。我們隻能依附宮主和伊桑巫師,隱與暗黑之中,做著那些不可告人的陰私齷齪之事,得以保住我們家族的那一點一滴的血脈,期待著能夠重新站在陽光裏的那一天……”


    她轉過身,看著丹丹微微顫動的睫毛,輕憐而笑,“為你煎藥的小婢女。她在巫蠱教身份低微,連排字論輩的資格都沒有,可是,她的身份,在三個月前是衛國赫赫有名的都尉之嫡女,雖不是天之嬌女。一呼百諾,卻也是名門閨秀。百般嬌貴,可是奸相專權,一手遮天,她全族一百二十餘口隻有她唯一幸免……”她指著一個踮著腳尖折梅枝的清麗婢女,也不管丹丹有沒有理會,“她的祖父是寧國開國大將寧河穀,被賜予國姓,一門雙爵,權赫無雙。卻因新皇偏聽偏信,妒賢嫉能,一門忠烈血濺國門,隻有她和哥哥被忠義的家丁冒死護送了出來,她在巫蠱教一呆就是十三年,當年來時。她才兩歲……”


    迎上丹丹霍然睜開的目光,她清雅娟麗而笑,“我們這些人,或被世俗不容,或遭仇家追殺,或避禍於當權,天下之大。卻無我們這些人的立錐之地……”


    每個人都有迫不得已的過往和選擇,夏惠的話丹丹無法不動容,看著清華如玉,皎皎如月的女子,不由道:“你呢?”


    似不想丹丹看到她眼底的悵然和悲傷,她又轉過身子,留給丹丹一個山巒挺秀的背影,幽幽的說起當年,“我本姓陳,祖父位高權重,陳家忝為簪纓鍾鼎的世家,不說祖父和一眾聰睿博才的伯父、叔父,便是我的姑母,自幼天資聰穎、敏慧過人,幼年時便得一位隱士喜愛,幾番勸誡祖父要帶姑母遊方曆世方可保得一生清平,祖父愛女心切舍不得姑母一個女兒家受那等苦楚,隻答應了讓姑母做那隱士的俗家弟子,姑母雖是女兒身,卻經天緯地、博古通今,她所識所學皆入目不忘,一觸即通,隻可惜,世事難料,伴君如伴虎,一場奪嫡讓我陳家一夕巨變、血豔如河……”


    夏惠還在沉浸在家族往事裏,丹丹卻已神色大變,心境複雜,“你,你的姑母可是和親大朱的鳳祥公主的陪嫁陳女官?”


    夏惠終於回身,神色複雜的看向丹丹,“是,就是教授你的陳嬤嬤。”也是後來為了保護你而死的陳嬤嬤。


    丹丹一屁股坐了回去,完全的呆滯了,她這幾日受的刺激太多,根本無法接受這一夕的諸多變故。


    兩人誰也沒有再言語,室內靜寂沉肅,淡淡的湧動著一種惆悵和悲傷,讓丹丹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


    “對不起!”丹丹忽然抬頭看向夏惠,從夏惠的態度裏,她知道夏惠一定悉知陳嬤嬤的一切過往,甚至用自己的命換了她的命。


    除去前世,她這一世又活了兩次,艾春丹讓她重活了一回,陳嬤嬤給了她第二次生命,陳嬤嬤對她早已超出了師徒的情分,她這一生都受益於陳嬤嬤的教誨,還有那些曠古絕今的古卷、手劄,足以堪稱當世瑰寶。


    丹丹這一瞬對夏惠的感情很複雜,早已沒有了排斥,反倒生出濃濃的歉疚和憐惜。


    夏惠的眼底閃過一抹認命的悲哀,“你又何必自責,一切緣法都是上天注定。”


    丹丹還想再說些什麽,之前的小婢女又捧了新煎好的藥進來,十一二歲的年紀,眉眼清秀,嬌弱蒼白,雙手捧著藥,怯生生的望著丹丹,哪裏還有半分昔日貴女的儀態。


    若不是生活所迫,無從抗拒,誰又願意自甘下賤,丹丹伸手接過碗仰起脖子喝了下去,小婢女立刻捧上蜜餞,丹丹搖了搖頭,“我吃不慣那個味兒,你拿下去分了吧。”


    小婢女有些不解,之前不是吃的好好的嗎?


    夏惠看了丹丹一眼,對她擺擺手,“拿下去吧,把梅花味的蜜脯拿一攢來。”


    小婢女立刻歡喜的捧著蜜餞退了下去。


    兩人又有一瞬的沉默,丹丹垂了垂眼,“等待我的又是什麽命運?我是不是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裏?”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巫蠱教的宮主可能不會殺她,告訴她江瑾瑜的事,無非是讓她死心罷了,那麽,便是要將她永遠的禁錮在這裏了。


    丹丹哂笑,滿是自嘲,“我現在可是沒有一點利用價值了!”江瑾瑜將她當棄子,她便什麽也不是。


    夏惠看了丹丹一眼,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她微微偏臉,錯開丹丹看向她的目光,語氣中帶著幾分苦澀和釋懷,“你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討厭你的人會非常的討厭你的這種特別,欣賞你的人卻會不知不覺中被你吸引,忘了初衷……”


    什麽意思?丹丹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看了看室內的奢華擺設和完完好好躺在這錦香暖被中的自己,丹丹覺得她的頭頂開了一朵可怕的、匪夷所思的爛桃花。


    巫蠱教的宮主果真看上她了?


    為什麽?對她慕名已久,情不自禁?還是欠扁欠抽,找虐型的,她將他的巫蠱教攪的天翻地覆,差點滅絕,反倒得了他的青睞?


    丹丹正色的看向夏惠,指了指腦袋,“你們的宮主這兒沒毛病吧?”


    夏惠噗嗤輕笑了起來,“你好好歇著吧,宮主今夜不會回聖教。”


    丹丹心底冷笑,昨天也說不會回來,可一到半夜就出變態。


    夏惠似聽到她的腹誹,搖頭笑道:“今夜真的不會回來,你安心睡覺,養足了精神,對你有好處不是!”


    “謝謝你!”丹丹真誠的看向夏惠,眼眸清澈如水,一如兩人是多年的知交好友,又惺惺相惜。


    夏惠怔了怔,微微點頭,優雅淡笑離去。


    一直目送著夏惠的背影,直到那抹淡雅清麗的身影消失不見,丹丹清澈的眸子一瞬變的陰沉下來,看來巫蠱教不光有攝心術,還有攻心計。


    夏惠或許真的是陳嬤嬤的侄女,可冰雪聰慧的她不會無緣無故的與自己述起衷腸。


    巫蠱教的宮主到底想對她做什麽?難道真的是看上她了?想著那個變態莫名其妙的溫柔和情深款款,丹丹莫名的感到惡寒、惡心。


    巫蠱教宮主的心意沒有讓丹丹猜疑太久,在丹丹安安穩穩的睡了三日後,變態宮主又來了,這一次,他沒有做手腳,丹丹得以神色肅穆的坐在書案前等著他。


    明燈灼灼,萬籟靜寂,門扉被打開,吱嘎聲在暗夜裏顯得異常突兀又詭異。


    金色的花紋麵具遮住上半張臉,一襲如水的暗金長袍將其人勾勒的傾身玉立、冷肅尊貴,他推門而入,徑直走向丹丹。


    但,今夜的他步履沉緩凝重,呼吸也有些不穩,還伴著一股濃重的血腥。


    丹丹一瞬頓悟,他受傷了,很重的傷。


    丹丹不由的攥緊書頁,心砰砰的跳了起來,她的屁股下坐著兩支利簪。


    那人扶著桌子坐到了丹丹的對麵,似乎傷了腹部,右手一直扶在那裏,九轉琉璃蓮花燈全部點亮,九頭燭光明亮如晝,足以將他麵具以下的表情一覽無餘。


    鼻梁高挺,下巴輪廓深邃,可能是失血過多,唇色淡白,雖然隻看到一半,卻毫不讓人懷疑金色的麵具下是一張俊冷高貴的臉。


    丹丹盯著他的下巴出神良久,憤怒一點點在心中匯聚,握住書的手不自知的加重力道。


    對方也不出聲,隻雍容的坐在那裏,任由丹丹憤怒如火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還有種期待和滿足。


    “一直在等我嗎?”他輕輕笑了一聲,嗓音低沉喑啞,盛著滿滿的溫柔和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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