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公主是想做一個人們口耳相傳的英雄,還是做一個天下心懷天下的霸主?!”


    楚汐沒有回答,她安然靜坐,眸光依然清冷,卻又隱含著幾分說不出的深遂和幾分倔強。


    觸及這般的目光,君惜竹驀然讀懂了其中深意……擁有這般目光的人,大抵是做不到幹戈滅、鐵騎消,也做不到天下得、功臣滅吧?


    對這樣的楚汐,君惜竹頗覺得有些分可惜,可惜楚汐身懷天下霸主之才卻無霸主之心……如此的她,在這個亂世,又該會遭遇何般的風雨呢?


    莫名的想這些未知前程,君惜竹忍不住搖頭失笑,她突然發現,自從死而複生之後,自己的性子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她竟然會這般毫無緣由的去猜測另外一個人的未來,如此的她,乎似已經脫離了原來的性子。


    不得不承認,和君惜竹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兵書謀略、文治武功,她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引經據典、信手拈來。她談笑淡定自若,展眉顧盼神飛,踱步拂袖間,皆帶著一種尋常女兒身上看不見的溫雅端方。


    楚汐在心裏猜測,麵前這女子的出身定然不凡,尋常人家的女兒,又怎會如此博學?經史子集、山河地理似乎無所不知、無不所不曉一般。


    楚汐素來不是善於聊天的人,君惜竹也不是一個很經常與人聊天的人,但在此時,兩人卻暢所欲言、無所不談。


    所以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當真很奇怪,有些人命中注定將會是刀劍相向的敵人,但她們卻有可能一見如故,三言兩語便相知;而有些人明明就是同生共死過的朋友,但彼此心間的距離卻隔著千山萬水。


    天色愈明,春雨漸停,不知不覺間竟然長談了一整夜,東方天明時,兩人任然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明明兩人身上都帶著傷,卻誰都不願意結束話題,直到有侍衛來稟,說是軍師和統領求見,兩人方才停了下來。


    楚汐當場便允了軍師和統領進來,君惜竹看著來人,頓時心裏一驚,隨後忍不住苦苦一笑,心底暗忖道:楚汐,你當真是我的在劫難逃,前世因你而滅國,今死而複生,竟然又一頭撞進了你的陰謀裏……


    來者兩人,而這兩人,君惜竹竟然都認識,一個是那日將她拋起,差點害死她的青山寨匪著,而另一個便是那日她罵得很是解氣的劉世博。


    見得這兩人,君惜竹頓知,那日所見的兩幫沙匪,其實都是這公主楚汐遣人假扮,難怪會懂得軍陣。


    正想著,那劉世博和青山便已經走近,雙雙長揖拜見了楚汐公主,隨後又行至君惜竹身前,抱拳歉然道:“那日傷了姑娘,實乃情非得已,萬望姑娘海涵。”


    “先生和公主為國為民剿沙匪,還得百姓安寧,莫說隻是誤傷,便是讓聆雪再吃些苦頭亦無妨。”這話說得有多假,估計也就隻有君惜竹自己知道,她虛扶一把,而後淡淡一笑罷手道:“聆雪那日的話,還望先生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劉世博聞言,朗聲一笑,又是一揖,狀似誠肯道:“姑娘大才,字字珠璣,一語勝千言,在下心服口服!”


    兩人又相互客氣了數語,互相誇讚,互相試探,急得旁邊那提刀青年站立不安,那青年又忍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了,上前對劉世博道:“老劉,莫要閑扯,正事要緊,殿下還在等著呢!”


    這青年雖身居公主府內統領之職,卻是寒門出生,因著他武藝過人,楚汐便賜他姓武,單名一個略字。


    武略與劉世博不同,他還很年輕,腦子雖然不錯,但沉不住氣,是個急性子,所以他沒看出來劉世博與君惜竹其實並非是在閑扯,而是語含深意,暗藏試探。


    劉世博聽武略一言,抬眼看了看君惜竹,又看了看楚汐。


    君惜竹自然知道劉世博這一眼何意,當下便起身,欲向公主告辭。


    “無妨,軍師隻管道來。”楚汐罷手示意君惜竹坐下。


    君惜竹忍不住一楞,眸子裏帶著無數的錯愕,她沒想,楚汐竟然表示得這般毫無防備,難道楚汐一點都不懷疑她這非南楚之人出現在這西漠中的目的?


    心裏如是想著,便見劉世博已經從他的廣袖中拿出了一根細竹筒,扭開之後,從那竹筒中拿出了一張白紙展開,置於了四人中間,君惜竹一眼看去,便知這紙上所畫的,乃是周圍地圖。


    劉世博指著其上介紹道:“我等現藏身之所便是這無心嶺中,雖然此山已經脫離了西漠,西麵卻與夜狼寨極近,南接西蜀邊境,而與南楚最為接近的東方和北方,則是萬丈險峻,唯一的出路便是下山撤往西蜀,然,西蜀與我南楚素來不合……”


    “撤往西蜀肯定是去送死。”武略接口道:“可西有追兵,東、北為險峻,若是不撤入西蜀,我們又能往哪裏撤??”


    西蜀與南楚交界,為了那二裏的國界,兩國經常爭來鬥去,且西蜀自視兵甲精良,無懼於南楚這等重農之國,隻是苦無機會發兵吞下南楚八百裏山河。


    如果此時南楚公主楚汐帶著剿匪殘部撤往西蜀,無異於是給了西蜀一個光明正大揮兵南楚的理由。


    任何人乍聽之下,定然會以為楚汐這支剿匪軍已經陷入了絕境,可君惜竹卻不這麽認為,特別是看著楚汐那冷然端坐,靜聽兩位部下討論的神情,她越發覺得,這位南楚公主的心裏已經有了數條後路。


    那麽,這個所謂的絕境,會不會就是這位公主設下的剿匪計策之一呢?


    君惜竹正思索著,便聽武略怒聲道:“若非是有人在背叛公主殿下,透露了我們的行軍路線,又豈會落入夜狼寨的圈套?若是讓我知道那人是誰,非得宰了這王八犢子不可!”


    “武略!”劉世博聽見武略這話,皺眉略壓低聲音道:“殿下麵前,豈可言語如此粗俗?”


    武略聞言,不再說話,但觀神情,卻是又言欲止,頗有不服之意。


    君惜竹看著武略,眸光掃過劉世博,便見他正在給武略遞眼神,顯然是在示意著什麽。


    幾乎不用多猜,君惜竹就知道,武略那話其實正是說給她聽的。


    楚汐顯然看見了這一幕,她又眸微凝,清冷聲音頓時響起:“如今外麵形勢如何?”


    “回稟公主,夜狼寨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藏身處,三千匪眾正圍困在無心嶺下;西蜀的探子也傳來了消息,說是西蜀王的四公子親赴邊境,揚言要將您活捉回西蜀……”


    “待吾出去一觀。”楚汐說著便站起身來,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的搖晃了一下,臉色也愈加蒼白。


    君惜竹正好在楚汐身旁不遠處,也一直在注意著她,見楚汐如此,心知她身懷箭傷,又徹夜無眠,還要心憂剿匪軍和流民,已經疲憊到了極致。


    “殿下若是信得過聆雪,那麽,聆雪願意為殿下效勞。”君惜竹適時扶住楚汐,按著她坐下,邊認真道:“此舉不為報恩,僅因我與殿下相識一場,如何?”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姑娘休要再提!”楚汐不經意的從君惜竹掌間掙開,略略遠離,顯然很不習慣與人接近。


    君惜竹忍不住想歎氣,這個世界竟然還有不喜歡別人報恩的人。


    “既然如此,殿下可敢與聆雪打個賭?”君惜竹退開兩步,抄手而道:“如果聆雪猜中了殿下後麵的計劃,殿下就應允聆雪留下三年,護我三年安然如何?”


    楚汐眸光定定的看著君惜竹,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卻聽武略插聲道:“殿下智謀高絕,蕭姑娘怎可輕易猜測?”


    顯然,武略不相信有人能夠猜到楚汐的計劃和想法。


    “殿下可敢與聆雪打這個賭?”本來君惜竹本是沒有非留下報恩三年的打算,可不知為何,在得知楚汐帶傷采藥,又與她徹夜長談之後,此時心裏竟然有一種極其想要留下的想法,而這想法已經脫離了報恩的目的。


    當然,在君惜竹的計劃裏,好在楚汐身邊留下三年,也不僅僅是為了報恩,還有一層想法是,她想借這三年避過馮元化,避過那一係列隨之而來的麻煩。


    “我說蕭姑娘,你為啥就這麽想要留在公主身邊?莫非是你有什麽陰謀不成?”武略這話說得毫不客氣。


    “嗬嗬,陰謀?你說有陰謀那便是有陰謀罷!”君惜竹淡淡一笑,也不生氣,隻管看著楚汐:“殿下敢不賭?”


    “說!”楚汐知道君惜竹心意已決,並不再多作猶豫,隻是清清冷冷的一個字,但也明顯的表示,她同意了君惜竹的要求。


    “夜襲!”君惜竹隻說了兩個字,而這兩個字出口,所換來的便是楚汐臉上那一閃而逝的震驚之色,以及劉世博的深思和武略的戒備。


    “看來,我猜對了,那麽,殿下可要記得答應過我的事,護我三年安然。”君惜竹揚眉淺笑:“這三年,不管我是不是為了報恩又或者另有它謀,我隻希望殿下能夠給我一樣東西!”


    “何物?”


    “信任!”君惜竹上前一步,與楚汐平目而視,鄭重道:“我什麽都可以不要,隻要殿下信我三年,三年之後,不用殿下趕,我也會自己離開。”


    楚汐與君惜竹對視,眸光流轉,亦是鄭重道:“莫說是信你三年,便是信三十年你又何妨?”


    此話並非僅是說說而已,多年以後,當所有風起雲湧都歸於平靜之後,君惜竹回憶從前的時候,曾感概的說:大抵就是因為她這句話吧,她就成為了我終身放不開的羈絆,我一直都在猜想,她當時到底是以怎樣的一種心情來說此話,可我不是她,所以從來都沒有猜對過。


    楚汐,你到底是有怎麽樣的一種心情來說這話的呢?你到底是太聰明看透了我,還是太傻了太輕易相信人?你難道就真的如此相信,一個突然出現在這西漠中目的不明的陌生人嗎?――君惜竹不是楚汐,所以,得到了楚汐的答案,她反而覺得心有不安。


    “既然殿下答應了讓我留下,那便讓聆雪今夜便讓聆雪找點兒事做做可好?殿下正好借此機會好生休息。”君惜竹說罷,轉身對劉世博與武略道:“讓所有人都出了山洞,在夜狼寨眾匪能夠清楚看到的地方安營紮寨,包括那些流民,誰也不能閑著,男的伐樹製滾木,女的削枝為箭……還有,滾木不可太長,尺餘便行。”


    “可是……”在武略看來,君惜竹這般安排,這與找死有何異?夜狼寨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他們一網打盡。


    “便按她做的安排下去罷。”倒是楚汐聽罷君惜竹的安排,神色絲不改,揮袖示劉世博與武略退下。


    劉世博與武略得楚汐一言便告退離去,君惜竹回眸,看著楚汐蒼白的麵色,不禁搖頭輕歎了一聲,而後伸手直接楚汐按倒在了石床上,自己也跟著躺了上去,邊道:“殿下隻管休息便是,一覺醒來,大抵時間正好。”


    楚汐柳眉微蹙,看了看山洞外麵,又看了看君惜竹,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


    君惜竹故作不知楚汐之意,裹著披風就躺到了石床的裏邊就閉上了眼,不多時,已然入睡。


    楚汐見君惜竹這麽快就已睡熟,終是放棄開口,雙手交疊腹上,閉上了眼睛。


    等楚汐閉上眼後,君惜竹卻是睜開了眼,臉上掠過一絲得逞的笑,複而閉眼再次入睡。


    作者有話要說:哦~~~~又是半夜跑來偷偷更新,可有人看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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