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太康十九年四月初


    略冷,天氣陰沉,像是風雨欲來之勢。


    公主府朱門大敞,火紅的大燈籠隨風搖曳著,在這陰沉的天氣裏,映照在朱紅大門上的書著‘永輝公主府’四個蒼勁大字的匾額上,憑添了一分喜氣之色。


    九十九名銀甲儀衛如魚貫穿而出,由一身墨甲腰配長劍的武略開路,駕著八匹雪白寶馬左右拱衛的公主坐駕,穿過喧囂的鬧市,從公主府一直行至蘭亭別苑前。


    此舉驚動了整個錦城的百姓和諸多世家門閥,因為永輝公主自三歲來到封地以後,都是低調行事,就算是出門也多是自行騎馬,鮮少乘坐禦用坐駕,如今突然如此高調行事,自然會引起多番猜測。


    眾百姓好奇之下爭相圍觀,從鬧市一直尾隨到了蘭亭別苑前,便見武略利落的翻身下馬,對著別苑內抱拳朗聲道:“末將武略,奉公主之令前來迎請軍師入府!!!”


    九十九名銀甲儀衛分列馬車兩旁,每隔五步侍立一人,直至蘭亭別苑大門前,同時齊聲道:“恭迎軍師入府!!!”


    聲音方落,蘭亭別苑的大門被侍者推開,便見白衣女子翩然而來。


    君惜竹自蘭亭別苑中緩步而來,步出別苑大門,走過別苑前的青石道,走過銀甲儀衛分列的漫漫長道。


    她眉目清雅如畫,廣袖飄然,落落無暇。


    她每行至一處,侍立於她左右的儀衛便單膝而跪,高呼:“恭迎軍師入府!!!”


    緊接著,前麵的儀衛如起伏的波浪一般,相繼跪迎。


    走完九十九名儀衛分列的青石道,但到了公主坐下前,武略亦是單膝跪迎:“恭迎軍師入府!”


    “武統領請起!”君惜竹寵辱不驚,滿臉淡然,隔著一步距離虛一把。


    武略立刻起身道:“請軍師上馬車!”


    旁邊的儀衛立刻上前挑起馬車前麵的珠簾,君惜竹撩起衣罷,登上馬車。


    待君惜竹坐定,儀衛隊伍再次起行,繞著錦城一圈,惹下無數目光後,停在了公主府前。


    有侍衛挑開車簾,君惜竹緩緩步下馬車,隻是此時的她,臉上已經多了一方白玉麵具。


    公主楚汐正立身於公主府前,她一襲紫色寬腰廣袖禮服,冷豔高貴,片塵不染。


    “軍師大駕,懷謹甚為感激,特在此恭候!”楚汐上前一步,抱拳作揖道:“請入府!”


    君惜竹淡淡一笑,不著痕跡的將楚汐上下打量一遍,心中暗讚了一句‘高貴冷豔’,嘴上卻淡然道:“殿下客氣!”


    樂聲響起,楚汐引著君惜竹步入公主府,便見兩傾林立的儀衛同時跪迎。


    君惜竹也是世家出生,後又嫁入東寧皇宮,更大的排場都親身經曆無數,所以自始自終都很淡定,跟隨麵楚汐身後一步,一直步入了公主府的大堂。


    雖說她自始自終都表現得極其淡定,但不可否認的是,楚汐對她的禮遇,著實讓她頗為感動――楚汐對她的這份禮遇,不是因為她的身份和地位,亦不是因為她們之間的任何關係,而是因為楚汐認同她的才智和能力。


    單憑這個不折不扣的認同,都足已讓君惜竹心暖。


    包括前世二十六載,楚汐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這麽全心全意認同君惜竹的人。


    所以,很多時候,君惜竹都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所以,在那日楚汐提及讓她入府的時候,她主動請纓軍師一職。


    楚汐所住的公主府並非是由王室親自監督所建造的公主府,而是一座六進大院,以前曾是錦城某中等世家的舊宅,後來那世家落魄之後,便被楚汐買了過來,掛上了公主府的額匾。


    此宅雖說是占地極廣,後又幾經修揖,但倒底還是少了些王室應有的氣勢磅礴和富麗堂皇。


    入得大門,便是百餘步見方的演武場,而演武場的盡頭,便是公主府的大殿。


    此時,從大門直到大殿的演武場上,公主府內精兵分列而站,身著墨甲,腰懸三尺青鋒,端是氣勢非凡。


    在楚汐刻意的保持下,兩人並肩前行。


    候在大殿外的公主府□僚與前來觀禮見證的世家們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公主殿下新請入府的軍師,竟然是如此一個看起來白衣落落、翩然猶如謫仙的女子。


    在此時,君惜竹與公主殿下並肩而行,其身上的氣勢與風華,竟然分毫都不曾被殿下庶掩。


    一人清華似月,一人溫雅無暇。


    俱是絕代風華。


    如此看來,公主所請來的這軍師,絕對不會是一般大家族出生,一般大家族出來的女兒,怎麽也不會有如此風華,更不可能做如此的榮辱不驚,仿佛已經習慣這般眾人參拜、淩立於眾生之上的位置。


    一眾人此際眸中深意沉沉,但表麵上,卻不動半點聲色。


    “參見公主殿下!”公主府的銀甲儀衛與墨甲精兵同時跪拜公主殿下,亦同時山呼:“恭迎軍師入府!”


    眾幕僚與觀禮世家同時抱拳作揖:“參見公主殿下!恭迎軍師入府!”


    與這些山呼叩拜同時響起的,還有刀劍出鞘的輕微聲響,隻是那般輕微的聲響夾雜在這如潮水般的山呼聲中,被輕易掩沒了過去。


    “免禮!”楚汐輕輕一罷手,眸光微轉,看向君惜竹,唇角淡淡一笑,麵向眾人介紹道:“從今往後,阿雪便是我永輝公主府的軍師了!”


    沒有用太過華麗的詞句來介紹君惜竹,但僅此一句,卻已經肯定了君惜竹在她心中的地位,亦明確的肯定了君惜竹往後在這永輝公主府裏的地位。


    君惜竹一抱拳,正欲說話,眼角餘光卻瞥見一抹刀鋒上特有的森寒亮光,到了嘴邊的話頓時便化作一聲驚呼:“殿下小心!”


    聲音乍起,便見數道銀光同時從公主府四周出現,同時掠向正立身於大殿前的君惜竹。


    就在君惜竹呼聲方才脫口時,楚汐已經感覺到了周圍的殺氣,旋身奪過侍立於大殿門前侍衛手中的長槍橫擋,便聽一聲清響,已經然擋住兩名從身後刺來的銀刀!


    “有刺客……有刺客……”


    “保護公主殿下!保護軍師大人!”


    ……


    來者共有十三人之眾,皆身著黑衣頭麵帶黑巾,與江湖中尋常刺客的打扮相差無幾,唯一的差別,便是他們手中的武器――刀身長約一米有餘,寬不過二指,柄長半尺,適合雙手緊握。


    這明顯是一種特製的刀,輕巧而鋒利,最適合暗殺之用。


    這十三人中,其中十二人手握著這種銀刀,另外一人,手中所握的則是一柄金刀。


    君惜竹在前世的時候,是見過這種刀的,那時的她化身為女謀士蕭聆雪入了西蜀四公子的府邸,一邊為西蜀四公子出謀劃策為自己贏得了才女之名,一邊偷學煉鋼之術,卻不想,她這個計劃在最緊要的關頭卻被人打亂,而打亂她這計劃的人,便是這些銀刀殺手――他們直接抓走了西蜀所有會煉製精鋼的工匠,盜走了所有關於精鋼鍛製的記錄,以此絕了所有的後患。


    這人作法,比起君惜竹的計劃而言,更狠更陰險更流氓,讓君惜竹暗自佩服了許久,並且以此為她未來發展的目標。


    當時的君惜竹不是沒想到此法,而是做不到這種地步。


    後來,諸國間開始流傳這麽一句話――金刀出,風雲驟;天殺現,鬼神哭;金刀天殺皆不如,一夢瓊花命殊途。


    金刀堂、天殺樓、瓊花宮,這就是朝野間最為厲害和神秘的三大殺手組織,其中天殺樓是由君惜竹一手建立,而金刀堂和瓊花宮,直至今日,君惜竹都沒能查出其幕後主使之人。


    卻不想,今日竟然在這南楚公主的府中,再次見到這金刀堂的殺手。


    十三名金刀堂的殺手皆為精英,人人刀術非凡,放到江湖中也是名動一方的高手,而今這般青天白日之下,毫無顧及的出手刺殺,顯殺是已經摸透了楚汐公主府中所有的情況,所以,他們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此時,楚汐正與其中的金刀刺客交手,善使長槍馬戰的她,此時在那金刀刺客的手下毫無半點優勢,堪堪打了個平手。


    另外的十二名銀刀刺客的刀法略差,被武略和劉世博聯手擋住了四人,餘下的則衝破護駕的墨甲精兵的包圍,正衝向君惜竹。


    君惜竹帶著白玉麵具,眾人都看不見她神色,卻隻見到她果斷了後退了幾步,退到身後迎接她的眾世家與幕僚當中,明顯的擺出了禍水東引的的姿態。


    也不顧周圍人對她那憤恨的眼神,君惜竹朗聲指揮著周圍的墨甲侍衛:“盾困!”


    刹時,百餘身著墨色盔甲的精兵手持特製厚盾如流水一般湧來,人人持盾穿行,在幾個呼息間,便將正在戰鬥中的一眾刺客圍困在了其中。


    楚汐與武略和劉世博同時閃身退到了眾盾兵身後。


    那些刺客哪會讓她們如意退開,幾乎是立刻便飛身追襲。


    “弓襲!”


    伴隨著君惜竹的一聲輕喝,傾刻間,漫天箭如雨下。


    眾刺客飛到半空中,簡直就像是一個個箭把,紛紛被箭雨射落到了盾陣當中。


    在戰圈之外,君惜竹與楚汐相視一笑,顯然,她們早就料到了此番刺殺。


    一笑過後,君惜竹回眸觀看場中戰況,頗為遺憾道:“憑這些刺客的武功,我們此番卻是無法留下他們了。”


    畢竟墨甲精兵與眾刺客的差距很明顯的擺在了那裏,雖然因她們事先早有布置,所以暫時的困住了這些刺客,但要拿下他們,並非是不可能,而是那樣的代價太大了。


    而此時,楚汐和君惜竹顯然都不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無妨,今次能夠困住他們,下次必然也能殺死他們。”


    楚汐回應了君惜竹一句,而後上前幾步,一揚手製止了埋伏在周圍弓手,淡淡道:“是戰是退,予君自決,若是當真血戰到底,本公主倒也留得下幾位的人頭來。”


    這是自君惜竹認識楚汐以來,第一次聽見楚汐自稱本公主,顯然是已經心頭動了怒氣,隻是素來表現得清冷,所以並不會將自己的怒意顯現在麵上。


    那明顯是領頭的金刀刺客目光一凝,望著楚汐森然道:“交出你旁邊那帶麵具的女人,我們立刻就走。”


    原來,這些人竟然不是為了楚汐這個永輝公主而來,而是為了新入公主府的軍師。


    “斷無可能!”


    “槍來!”楚汐拂袖而立,斷然喝道:“換火箭!”


    傾刻,便有人遞上了楚汐的碧落長槍,周圍的埋伏的弓箭手也都換上了火箭。


    “殿下終究是太過仁慈了些,此等刺客亂箭射死太過輕易,最該抓來千刀萬禍才是。”君惜竹漫談輕笑,一語定人生死:“何勞殿下親自出手?本軍師便有無數方法將他們留下。”


    既然這些刺客都是衝著她君惜竹而來,那便由她親手解決了這些麻煩吧,誰讓她向來討厭麻煩呢?更何況,她已經清楚的猜到了這些金刀刺客的目的。


    緩步上前,君惜竹足下飄然無力,絲毫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


    盾衛們散開一處,讓君惜足近進場中,便聽她輕輕蹙眉一歎:


    “明知今天殿下請本軍師入府,自然會加強府中內外的警備,你們卻又為何非來送死不可呢?”


    君惜竹負手而立,衣袂隨風獵獵翻飛,一人獨自麵對十三名金刀殺手,她絲毫不懼,淡淡道:“或者,你們幕後之人,就是為了讓你們來送死??”


    “胡說!”金刀刺客上前一步,與君惜竹四目相對,殺意迸起:“殺了她!”


    周圍刺客聞聲而動,握刀上前,但不知為何,卻誰都沒有搶率先出手,隻是一步又一步慢慢的逼近。


    君惜竹右手舉起,屏退了周圍所有的墨精兵,右緩緩摘下臉上的白玉麵具,露出自己的雙眼……


    驀然,金刀刺客渾身一震,驚得握著金刀的雙手都忍不住一顫,他忍不住脫口而道:“你……”


    ――此時,君惜竹那是素來清雅淡然的雙眸所流溢出來的煞氣,連麵前的金刀刺客都不忍住覺得害怕起來……就算是他早知道這女子來曆非凡,可也沒料想到竟然會是此般模樣,明明長得跟天仙一般清雅端方的女子,此時雙眸所流露出來的煞氣,比起他們這些身經血雨腥風的刺客殺手都還要濃烈。


    君惜竹的神態很淡然


    很落寞


    也很冷


    她一聲輕歎,雙眸緩緩閉上,再睜開……


    再次帶上白玉麵具,緩緩轉過身,回眸看了楚汐一眼,提著衣罷,一步步走向楚汐所立的方向。


    金刀刺客滿臉驚懼,他望著那緩步離去的女子,忍不住道:“原來你竟然是……”


    這是他此生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什麽?


    他沒說完,周圍眾人也沒有聽完。


    因為,他在說完這半句話之後,便再也沒有了聲息。


    “叮當……”是刀落在青石地板時發出的清脆聲響,眾人看去,十三柄刀劍都掉落在地上,一柄也不少。


    十三名刺客保護著握刀的姿勢,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沒有人看見君惜竹是如何出的手,也沒有人看見這十三名刺客身上有任何傷口。


    但是,他們就這樣奇怪的死了。


    這是君惜竹的秘密,從前世到今生,唯一知道她這個秘密的人,就隻有她的母妃。


    楚汐也沒看見君軍惜竹是怎麽出手的,因為,君惜竹自始自終都背對著她們,而見到君惜竹出手的那些刺客,此時都已經死了。


    此時,看著君惜竹提著衣罷向她走來,楚汐忍不住上前幾步,輕輕的扶住了君惜竹。


    明明君惜竹此時看起來毫無異樣,但不知為何,她卻查覺了她的虛弱。


    君惜竹輕淺而平淡的說:“我殺人了。”


    “嗯。”楚汐亦是輕聲應答。


    她說:“其實我沒的算要殺他們的。”


    她應道:“我知曉。”


    ……


    後來,有人提筆撰寫《鬼謀傳記》時,是如事寫道:


    鬼謀初入永輝公主府的那一天,


    十三殺手入府刺殺。


    鬼謀與刺客對恃無懼。


    回眸轉身間,


    眾刺客無一生還。


    無人知道他們因何而來,


    亦無人知道,他們又是如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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