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惜竹負手而立,微微一歎道:“你不該將‘南宮瑜’三個字帶在身上,並故意讓人發現的。”


    是的,宋彥不該將‘南宮瑜’三個字帶在身上的,因為,誰都知道,他是東寧太子南宮軒的人。誰都知道,東寧十六皇子南宮瑜雖然是張皇後的嫡子,卻並不受寵。


    所以,君惜竹在看見‘南宮瑜’這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在進行某種猜測,而方才的種種言論,看似無關緊要,隻是隨意聊著前程舊事,卻毫不疑問的證實了她的猜測。


    十餘年前的舊事,宋彥了若指掌,可以說是他遍讀書史。可他身在東寧,對南楚先王楚文雍的崛起,亦是知之甚詳,甚至是連南楚先王後的身勢亦是知曉得一清二楚,這又豈是遍讀史書可知?――要知道,南楚武侯歐陽明月掌權之後,根本就沒有讓史官將南楚先王後秦慕雪的身世寫入史冊!


    的確,宋彥身為東寧太子府家將,從戎出身,對於十數年前朝中大事知曉並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甚至是對江湖中事情亦是知道得那麽清楚――君悠然的確是一代劍聖不錯,但她揚名的時間卻是極短,僅僅數日不到,之後就被另一名女劍聖秋慕水所代替,之後,君悠然便是以一代女魔頭名揚江湖,是以,知曉君悠然曾有劍聖之名的人並有多,人們都習慣稱她為女魔頭君悠然……可這位立身廟堂的太子家將卻知之甚詳,這意味著什麽,也就不言而喻了。


    宋彥突然就笑了起來,毫無身為階下囚樣子,笑得其極放肆大膽:“君姑娘果然智謀不凡,竟然被你猜到了這麽多。”


    他說的是君姑娘,而非是蕭姑娘。


    “宋將軍繆讚!”君惜竹淡淡應道:“不知宋將軍還有何話可說?”


    “既然君姑娘已經猜到。”宋彥道:“我向君姑討三個人,隻要君姑娘答應,十萬兵甲宋某願意又手奉上!”


    僅用三個人,就能換來十萬兵甲,世間竟有這等好事?!!!


    君惜竹聞言,忍不住揚眉一笑,慢聲問道:“不知宋將軍要的是哪三個人?”


    “那兩個被你帶回府中的孩子,和南楚永輝公主!”宋彥一笑道:“隻要君姑娘將這三人的性命交予宋某,十萬兵甲宋甘即刻奉上,相信以君姑娘的能力,有這十萬兵甲在手,不出兩年時間,定可崛起,成就一方勢力。”


    “嗬嗬……宋將軍說笑罷?”君惜竹挑眉回道:“永輝殿下待我不薄,我又豈可背信棄義於她不顧?”


    “哈哈……永輝公主到底是待你薄,還是利用你的智謀為她辦事,想必以君姑娘的心智,必然是清楚了。”宋彥此語是望著隨侍在一側的劉世博說的,言下挑拔之意盡顯:“宋某亦相信,君姑娘在不久的將來,必然是需要一方勢力在手,方才可保全自身……”


    “哦?宋將軍緣何知之甚詳?”


    “又豈隻宋某知之甚詳?如今諸國權貴,誰不知曉新任黃泉劍主入世?誰不碧落槍與黃泉劍之間的牽扯?誰不知曉碧落黃泉與前朝那兩個驚世女子之間的牽扯?”


    “那麽,宋將軍的意思是?”


    “宋謀的意思就是,姑娘聰慧不凡,又身為黃泉劍主,何必因為一些前程舊事,而來染指一些不該屬於姑娘的東西?不若卻下手中劍,自此天涯踏遍,豈不快哉?”


    “我不懂宋將軍所言為何。”君惜竹淡淡道:“願聞將軍詳言。”


    “既然如此,我便告知於你。”宋彥頓了頓,繼而言道:“姑娘既然知道前朝慶林公主無婚有孕之事,那必然也是知曉後來上官睿單槍匹馬騎南楚,隻為救走慶林公主遺孤之事,而身為黃泉劍主的君姑娘,實際上的身份,便是當年慶林公主的遺脈!”


    宋彥一言即出,劉世博豁然轉頭,審視著君惜竹的一舉一動,右手握掌成爪,作出防備之態。


    “可就年歲推斷,慶林公主的遺脈應當在雙十年華左右,而我卻不過二七有餘。”君惜竹淡然應對,仿佛並沒有看見劉世博的動作。


    “的確,君姑娘看起來太年輕了。”宋彥繼續道:“可君姑娘應當知曉,江湖中有一種藥,名字叫‘曇花夢’,但凡服用此藥者,皆會陷入夢中長睡,隻要有人在一旁照料,可保服用者五年不老不衰不死!”


    “所以,宋將軍以為,我是服用過此藥?”


    “對。”


    “何以見得?”


    “因為,服用過‘曇花夢’的會漸漸的忘記前程――什麽都會忘記!”


    “難道宋將軍就因為這個莫須有的結論,而認定我是慶林公主的遺脈?”


    “非也!”宋彥繼續道:“慶林公主極其愛雪,所以,她在愛女身上,曾紋過雪花。”


    “難道宋將軍在我身上看見了這雪花之紋?”


    “沒有。”


    “那何以見得我就是慶林公主之女?”


    “慶林公主還給她女兒表字為雪。”


    “所以,就因為這個雪字,宋將軍就認為我是慶林公主之女?”君惜竹拂袖而道:“挑拔離間之言,不足信也!”


    “哈哈哈……君姑娘當真不信?”


    “不信!”


    宋彥突然道:“卻是不知永輝殿下信是不信了。”


    君惜竹突然沉默下來,因為,她也不知道楚汐會不會信。


    眼見如此,宋彥開懷笑了起,他望著君惜竹,一字一字清楚道:“君姑娘,回去轉告上官睿,權利的遊戲,隻能是男人玩的遊戲,慶林公主玩不起,她上官睿玩不起,你君惜竹和楚汐更玩不起!”


    “所以,宋將軍在菁華山,其實是故意被擒?方才又故意說出以三人性命,來換得十萬精兵良甲之言,其實也隻不過是想試探我對權利的欲、望?為的就是來警告我君惜竹這句話?”君惜竹回望著宋彥的雙眼,同樣是一字一頓清楚回問道:“宋將軍怎麽知道我君惜竹和楚汐就玩不起?”


    “因為,你們兩人的性命,已經有人預訂定了!”


    “是誰預定了我們的性命?”


    “就是宋某!”


    “將軍打算何時取走?”


    “就是此時!”


    宋彥語音未落,衣衫飛揚,勁風乍起,他突然雙拳擊出,一拳擊向君惜竹麵門,一拳擊向她身前要害。


    就在宋彥說著此話時,君惜竹揚眉淡淡一笑。


    那樣的笑,


    很淡然


    很落寞


    也很冷


    婉若迎風綻放的風雪


    風華無雙。


    她輕輕一歎,緩緩閉上雙眸,再睜開……


    一瞬間,風停勁歇。


    宋彥擊出一半的拳頭突然停住,他瞪大雙眸,不可置信的盯著君惜竹:“瞳……瞳術……你……你真的是……是……是……”


    是什麽?


    宋彥再也說不出,因為,他已經沒有了再次開口的機會。


    君惜竹回眸,疲憊轉身,望著侍於身後的劉世博,淡淡道:“先生若是要動手,最好是趁現在,以後……或許是沒機會了……”


    劉世博運起內力,沉聲問道:“你真的是慶林公主的女兒?”


    “我也不知道……”


    ――她的確不知道,可是,她卻擁有慶林公主的黃泉劍,她學的是上官睿的‘山河流雲’劍術,她擁有慶林公主所傳承的瞳術……


    甚至,君惜竹還從自己身上,看到了幾許那傳說中帝師的影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經史子集,兵書謀略,文治武功……


    多麽的像傳說中的那位帝師,不是嗎?


    除此之外,還有宋彥所說的另外一點――服食過‘曇花夢’的人,會漸漸的忘記前程……早在她發現自己在短短幾日時間內就忘記南宮瑜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不是一種夢醒後的正常遺忘。


    南宮瑜――那個曾經在夢裏被她如此深愛的人,到現在,她卻已經可以淡然麵對,可以無動於衷的麵對了……會不會有一天,她將殿下也會忘記?


    七殺照命,生而為殺,亂世之星,人人得而誅之;


    黃泉劍之主,慶林公主血脈,前朝皇室後裔,人人除而快之……可這樣的她,卻有人替她推演未來,為她逆改天命……


    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是誰布下了這個天羅地網?是誰在下這盤彌天棋局?是誰讓她身陷棋局?


    君惜竹淡然揚眉,她想,自己應該笑著麵對,不管前方有著何般風雨,她都該笑著應對,她是君惜竹!


    可以笑著流淚,卻不能跪著哭泣的君惜竹!


    風再疾,無所懼!


    雨再大,無所畏!


    隻是不知道,還能不能與那身姿冷豔高貴的殿下風雨同行……


    劉世博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笑容,明明都已經不自覺的流淚滿,明明就已經悲哀到了極至,可她卻依然笑著――那樣的慘然而蒼白的笑容,所仿佛舉世遺棄,仿若一縷隨時都會迎風飄散的煙火,仿佛隨時都會幻滅。


    指尖握緊幾次,卻又鬆開了幾次,他明知道此時,應該一舉擒下這白衣女子,可他卻下不了手。


    他明知道,在麵前這女子的身上,有可能會找到南楚先王與王後的死因,可他卻……


    “你走吧!”


    劉世博轉過身,緊握又拳:“我會轉告殿下,軍師……軍師有事遠行,暫不……暫不歸來……”


    君惜竹聞言,舉步前行,離開瓊花宮地牢。


    她走得極慢,每一步每一步,都似傾盡全身之力。


    “東寧的十萬兵甲,就被藏在西風城中。”


    在踏出離開瓊花宮最後一步的時候,君惜竹突然再次開口說出了這句話,她沒有解釋為何會得出如此結論,緊隨其後的劉世博也沒有追問。


    因為,他們都知道,在君惜竹踏出下一步之後,便有可能是天涯永隔。


    即將天涯永隔的人,總歸是不適合深刻交談。


    除非,君惜竹不是前朝遺脈,除非,永輝公主不是南楚先王楚文雍之後,否則的話,她們再次相見,便是槍劍相向之時。


    很多時候,愛情總是來得那麽遂不及防;


    很多時候,別離亦同樣不可預料。


    很多時候,明明是那麽深深的愛著,可卻在轉身之間,就已經是各安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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