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汐知曉府中變故,已經是四天之後的事情,這封被君惜竹刻意攔下遲發的信函提到了有賊人行竊,侍衛死傷數人,內史、廷尉、中尉三府正在查探,卻唯獨沒有提到君惜竹受傷之事。


    讀罷信函,楚汐雖略有擔心,卻也知她的軍師素來聰慧,此等事情定然能夠完善處理,故而並不曾多想,將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治災上。


    青元、丘昌、平原等共計七個縣的旱災比上報朝庭的情況要嚴峻幾分。


    地方官員上奏時說僅有旱災之象,可實際上,自今年開春以來,青元等地滴雨未落,山下溪流河道早已幹涸,土地龜裂,種在地裏的粟米種子在發芽之後,盡皆被旱死。


    如今正是孟夏暑熱,在苦苦支撐半年之後,百姓家中所存不多的餘糧已被食淨,眼見秋季即將到,又聞涼州暴雨,江城等地疫氣橫行,皆心急如焚,燥動不安,更兼有流言四起,曰南楚無道,今上無德,天欲傾之國,故而降下旱澇大災,禍及子民。


    如此流言之下,民心浮燥,惶惶不安,或是易子求生,或是聚群為匪,打家劫舍。


    沿途行來,楚汐已經遭遇了三四次匪襲,好在與她隨行的百騎皆為府中精銳,僅是聲威陣勢,就足已將這些不成氣候的劫匪嚇退三舍。


    越行越見荒涼,餓死之骨四處皆可見,楚汐的神色也隨之越顯冷冽。


    她曾手提銀槍力挽西風城,也曾掌三十萬大軍決戰陽泉,為複國屠城之仇腳踏屍骨如山。


    她一直都以為,自己是在守護南楚國,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守護著整個南楚的子民不受戰亂之苦,可守住了人禍,但這天災呢?


    在這天災麵前,所有的人都太過渺小,包括她楚懷謹,也是如此的渺小,如陌上塵埃,飄零不由己。


    待行至青元城時,入眼便是傾塌的牆院,襤褸百姓,或臥或躺,或悲或泣,或撕心裂肺悲嚎,或麻木無情,仿若人間煉獄。


    “他們……他們……為什麽都聚在這裏?”一時間,楚汐還無法接受這種極至的殘酷,不禁以馬鞭帶指,指著周圍眾人。


    殷仲澤舉目四顧,長長一聲歎道:“都是聚在這,等著掌燈時的那碗清粥活命罷了。”


    隨著殷仲澤引路前往青元縣衙門前,楚汐深深蹙眉,冷冷道:“清粥?豈能食飽?武侯不既然已經答應要先調十萬旦糧食,那等就該把還活著的人,都……”


    “殿下!”殷仲澤驀然提聲,見引起了四方注意,又無奈的壓低聲音道:“十萬旦糧食不過是杯水車薪,又夠幾人食飽?有清粥吊著命,總好過一餐食飽後再活活餓死……”


    青元縣令許成殊聞聲出來接駕,卻眼看著永輝公子與禦史殷仲澤起了爭執,想勸合,卻又無從勸起,隻好沉默著躬身引路,將兩人引進了府裏。


    想著永輝公主自王城遠道而來,許成殊特意令人備好酒菜,將眾人引入席間,卻不想,永輝公主僅僅隻是望了一眼桌案上的飯菜,便直接冷聲吩咐:“撤了,全上清粥。”


    路有餓死骨,朱門酒肉臭,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嗎?


    “這……”許成殊看了一眼殷仲澤,在得到示意之後,便令人去煮了清粥盛來。


    一路行來,憂心如焚,楚汐根本就沒有什麽食欲,此刻見這粥清可見底,米粒幾乎可指數,想著這周圍數城百姓便是以此活命,不禁悲從中來,隻恨自己才疏學淺,不能呼風喚雨,不堪與蒼天鬥。


    “罷了,爾等且食罷,吾去看看這城內外的情況。”


    放下碗筷,楚汐起身就往外走,讓侍衛與隨行的太醫們留下用膳。


    許成殊見狀,遂走近殷仲澤說了幾句什麽,隨後了個眼色,示意守在外麵的衙衛跟在了楚汐身後。


    楚汐聽見自己身後有人跟來,遂扯下披風扔和銀槍一起扔到了他手中,邊交代道:“待本公主回來時,希望你還是站在這裏,明白了嗎?”


    出府之後,又特意的繞過了一些街角巷陌,甩掉了身後緊跟不散的幾條尾巴,方才出城而去。


    城外遠山起伏延綿,卻因災旱之故,而失卻了應有的翠綠,反而滿山枯黃,滿目蒼涼。


    路見行人重重,皆麵黃肌瘦如材,皆爭相奔往青元城的方向,楚汐知道,他們肯定是趕著去領那一碗清粥,遂壓住了攔下他們打聽情況的心思,一路獨行,直至天黑,方才找到了一間茶寮落腳。


    隻是,現在茶寮卻已經不再賣茶,改成賣水了。


    楚汐方才落坐,正想要碗清水解渴,卻忽聽一陣稚子啼哭,隨著一陣漫罵傳來。


    側身望去,便見茶寮外麵有個灰男人拉扯著一個華服小男孩,意欲將他拉進茶寮,那小男孩拽著門外的柱子死活不願意鬆手,引得那男子大罵:“小崽子,還哭?再哭老子把你剁了賣米肉!”


    那小孩子不經嚇,很快就鬆了手,被那灰衣男人挾在腰間,欲抱入茶寮的裏間。


    見此,楚汐立刻起身上前,攔下了那灰衣男人:“閣下這是要將這孩子帶到哪裏去?”


    那灰衣男人被楚汐攔住,眼神冷冷掃過:“在這種天災人禍的年頭,姑娘家出門在外,還是莫要多管閑事得好。”


    “看來,這閑事,我還非管不可。”瞧出這男人的話語有異,楚汐手中長劍一橫,眼角餘光掃過寮中諸人,心中突然有所明了:“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我們是什麽人,你很快就知道了。”


    那灰衣男人將手中的男孩遞給了旁人,隨後走近楚汐兩步,雙目看著楚汐,仿佛就像是看著案上鮮肉一般:“身穿上等雲錦衣,足蹬綴金羊皮長靴,腰係玉帶,顯然是富貴人家的姑娘,若我等將姑娘擒住,顯然能夠換得不少糧食。”


    隨著他一言,周圍不少人都起身圍將過來,蠢蠢欲動。


    楚汐臨危不懼,沉聲問道:“所以,你們搶著了那小孩,想去換糧食?”


    “正是如此!他爹是丘昌縣丞,家裏存糧肯定不少。”灰衣男人冷冷一哼:“不知閣下是哪家姑娘?好生說來,我也派人給你家爹娘送信去。”


    “那你就去黃泉路上給我爹娘送信吧!”楚冷一震衣袖,長劍出鞘間,直削那男子頸脖:“且報上名來,本……吾之劍下,不斬無名之輩!”


    “好大的口氣!”灰衣男人彎身後傾躲劍,隨後抄起一棍長木棍道:“在下丘昌段哲英是也!”


    “閣下丘昌段哲英?”段哲英之名楚汐倒是聽過,隻是那段哲英在江湖中素有俠名,怎麽也無法讓人將他與此前這挾子換糧之人聯係起來。


    “姑娘聽過在下的名諱?”段哲英停住手,再次將楚汐從頭到腳的瞧了一遍,道:“姑娘這打扮英氣逼人,且眉宇間隱現矜貴,雖手持長劍,卻非江湖中人,不知姑娘……”


    說到此,段哲英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不禁心頭一震,脫口驚道:“莫非姑娘是……”


    楚汐也不知道段哲英猜到了誰,她略微想了想,還是決自亮身份:“在下楚懷謹!”


    曾經在還在錦城封地的時候,楚汐就曾聽過這段哲英的名頭,據聞,他乃是丘昌段氏血脈,其本家曾是朝庭鹽商,後來卻不知因何而失了官,家道中落後,段哲英便不再出仕,改文習武,除強扶弱,成了聲名顯赫的大俠。


    段哲英見楚汐表明身份,麵上神色數變,楚汐見狀,不慌不忙道:“朝庭與江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段大俠乃一代大俠,想必不會為難我這來辦理災事的朝臣罷?”


    “好!既然公主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段某也有幾句話必須得說了。”段哲英示意楚汐坐下,倒出兩碗清水,自己率先飲下一碗,抹了抹嘴才道:“天降大旱,百姓顆粒無收,朝庭兩次調運來的震災糧食,卻都被那些當官的給貪墨,百姓就卻隻得活活的餓死、渴死,段某瞧不慣那些人的作派,就去劫了幾回糧倉散給了一些窮苦人家,後來,這些人就指望著我求生,我別無它法,又去搶了幾次,隻是那些當官也學乖了,糧食都派了重兵把守……”


    “所以,你就出此下策?找機會劫了別人的孩子去換糧食?”楚汐冷笑道:“這就是大俠的作派?”


    “這的確不是大俠的作派,但為了那麽多即將被餓死的人,我也顧不得那勞什子的俠名了。”段哲英說著,同樣望著楚汐冷笑道:“但至少,比這個所謂的朝庭要強,旱水之為如此嚴重,竟然就派了你一介女流……這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是不是草菅人命,無需你來評論,現在,你把那孩子放了,糧食的事情,我來想辦法。”話雖如此,但她一時之間,又能夠想出什麽辦法來?


    “你還需要什麽想什麽辦法?等你想完辦法,都不知道又餓死了多少人!”段哲英勃然大怒,完全不顧楚汐身公主的身份,當眾一掌拍在桌上,卻眼見那碗清水差點被傾灑的時候,改去護著那碗清水去了,邊憤憤怒道:“這麽多年以來,南楚都重農抑商,久不經兵事,國庫怎麽可能沒有存糧?既然國庫有存糧,那為什麽不拿來救這些百姓的命?你既然身為公主,難道就沒有權利從國庫多調些糧食出來?”


    “放肆!”楚汐聞言,忍不住一聲冷喝,眸色清冷的看著段哲英:“你既知兵事,那就應該明白,就算是國庫有糧,也不絕對不可能拿很多來賑災!”


    越聽越覺得這個段哲英不簡單,但楚汐此刻,卻無法靜下心來細想,又觀圍在周圍的眾人因她怒喝而警覺敵視,遂拉住那華服小孩離去。


    段哲英倒也不再攔楚汐,一直緊握雙拳,眼睜睜的望著楚汐遠去,約莫盞茶後,自茶寮的裏出來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小心翼翼的將那碗楚汐沒喝下的清水裝進罐裏。


    段哲英喃喃道:“東叔,傳聞中,都說永輝公主善征善戰,卻從來不曾說過她懂民治……也不知她能不能想出辦法來,減輕百姓們所受的苦難。”


    那被稱之為東叔的白發老人勸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經做到如此步了,若老天爺再不開眼,要讓百姓們受苦……那也是我們無能為力的……”


    “若真是沒辦法,那我就去聚起周圍的幾寨賊匪,殺了那些貪官,搶了糧食,反了這……”


    作者有話要說:嗷……又來更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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