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英英娘淚流滿麵地走至近前,她那青筋暴露長滿硬生生繭皮的雙手緊緊抓住羅筱不放,老淚縱橫地說,“閨女,不管今天你認與不認我這個遭人恨的娘,能見上你一麵,總算了卻我多年壓在心中的一樁心願,我也知足了。你知道嗎,我經常為年輕時的一時衝動,丟下你撒手不管而感到懊悔和心裏不安,剛聽到你的消息,我激動的幾天都沒合眼,像盼星星和盼月亮一樣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今天你能和英子一起回來,看著你出落成這麽有出息的大姑娘,不知我有多高興。”


    邵英英看著娘越說越激動,淚如泉湧,泣不成聲,滾滾熱淚散布飽經滄桑充滿皺紋的臉,從旁邊拿來一條毛巾,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擦了擦。


    邵英英娘接著說,“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你怨恨我,你生我的氣,不願理我,不願認我,我都不怪你,都是我的錯,都是為娘我對不起你。娘今天向你謝罪,請求你能原諒我,陪我嘮嘮你的過去和你父母好嗎!”。


    武效軍觸景生情,忽然感到一陣難過,黯然神傷地看著羅筱道,“羅筱,你看阿姨哭的多傷心,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就是鐵石心腸也該被融化了吧,別再固執了,趕快認了吧。”


    秦梅香接著道,“羅筱,今天你要是不認娘才不是你的一貫性格和作風,更不是我熟悉知心知底的善解人意通情達理樂觀快活的羅筱。你就心疼一下阿姨,趕快喊聲媽吧。”


    羅筱看著邵英英娘雖然是五十歲剛過的人,可頭發已經開始花白,瘦削蠟黃的臉上皺紋密布,與其實際年齡極不相稱,簡直和六十歲的人差不多,老人人哭得像淚人似的,是那樣的悲戚,那樣的愧疚,那樣的傷心,那樣的充滿真摯感情,不由得五內俱焚,潸然淚下,雙腿一軟跪到地上,飲泣吞聲地喊了一聲“媽”。


    邵英英娘哽咽著攙起羅筱,“哎、哎、哎,筱,娘的心頭肉,快起來,快起來,咱回屋內說話。”拉著羅筱向堂屋走去。


    武效軍、秦梅香、邵英英見此光景,相視微微一笑。


    秦梅香抓住邵英英的手,格格笑道,“梅香,恭喜你們一家人團聚,你真正有了一個親姐姐。”


    武效軍道,“英英,羅筱心情太難受,今天這樣實屬無奈和正常,還好已經出現轉機,就讓她們倆訴訴衷腸,靜下心來多多敘敘舊吧。我和梅香的使命也算光榮完成,就不再久留,過會兒我和梅香先回平西,你看怎樣?”


    邵英英嫣然一笑道,“這可不成,剛到沒多久就走,肯定不行,你們來一次不易,以後不知什麽時候還會來下次。今天咱們都不走,晚會兒到後山上去轉轉,那兒山清水秀,風光旖旎,平常周六周日好多城裏人到這兒來休閑,既然來了就不要錯過。”


    武效軍看了看秦梅香,“梅香,你看呢?”


    秦梅香看了看小院,猶豫不決地說,“她們難得相聚,時間短暫,今天就讓她們娘仨好好團聚團聚,咱倆還是回去吧。”


    邵英英一臉不悅,難為情地說,“梅香姐,今天你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走,如果執意要走,我真的要生氣了。是不是你們兩個有私話要說,沒關係,這兒離鎮上很近,那裏有招待所,晚上你們就住那兒,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沒人打擾你們,成嗎?”


    秦梅香一臉羞澀道,“英英,看你想到哪兒去了,既然這樣,效軍,今天咱們就感受感受山村農家小院的氣息,和英英一家樂嗬樂嗬,哄阿姨開開心。”


    武效軍道,“就隨你吧。”


    邵英英娘把羅筱拉至屋內,在裏間床上坐下,定了定神,哭泣著向羅筱講述當年所發生的一切。


    邵英英娘名叫陳潔,父母親都是象州棉紡二廠的技術工人。


    陳潔高中畢業後就到象州機械廠當了技術員,年輕貌美,被廠裏年輕人譽為“廠花”,和羅筱的父親羅文在一個車間。


    羅文小夥子不但長的帥,而且人非常精明能幹,和車間同事的關係相當好,雖然廠辦主任的兒子邵進頻頻向她發出愛情攻勢,但始終不為陳潔所動。


    陳潔對羅文很有好感,一心傾慕,如癡如狂,時不時地故意找一些理由接近他。一來二去的兩人就好在了一起,陳潔的父母也很喜歡羅文,兩人就在廠裏同事的見證下,簡單舉行了結婚儀式,正式成為夫妻,過上甜蜜幸福的生活。


    然而邵進依然不死心,在廠裏一方麵想方設法找羅文的麻煩,把羅文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另一方麵,陳潔工作上哪怕有一點小小的瑕疵,就把陳潔叫到辦公室談話,一談就是一兩個小時,陳潔也無法脫身。這事在廠裏鬧得沸沸揚揚,有的說陳潔風流,守著老公偷人,有的說邵進依仗其父親耍流氓欺負人等等,說什麽的都有。羅文聽到這些,在廠裏抬不起頭,整日悶悶不樂喝小酒,脾氣一天天大起來,陳潔懷孕總認為不是自己的孩子,也懶得管,更不去管。時間一長,廠裏議論的人逐漸少,兩人的關係慢慢恢複了正常。


    羅筱的哇哇落地,無疑給沉悶的小家增添不少歡樂氣氛,日子一天天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等日常瑣碎之事中自然延伸。好景不長,這天中午陳潔把羅筱哄睡後順手放在無遮攔的床上,就到街上去買菜。回來一看,羅筱在地上躺著哭個不停,插在煤火爐中的火鉗尖端正頂著羅筱後背,小棉襖被燙了個大洞,鉗尖刺向嫩小的皮膚。嚇得她抱起羅筱就忘衛生室跑。


    羅文下班得知此事後,非常惱火,在衛生室把陳潔痛打一頓,恰被從此路過的邵進遇見,相當心疼,暗下決心,一定要讓陳潔離開羅文。


    邵兵對陳潔的癡迷幾近瘋狂的地步,這晚得知羅文值夜班,就到多喝了些酒,醉醺醺地來到羅文家,借著酒勁,對陳潔百般調戲猥褻,陳潔抵抗不住邵進野獸般的攻勢,隻好讓邵進得逞。完事之後,邵進拿出一把尖刀,威逼著陳潔離開羅文,不然就殺了孩子。陳潔為了保住孩子,隻好屈從,在羅文的脅迫下扔下孩子半夜離家,離開象州。


    兩人一路奔波先是來到平山,所帶的錢已經花光,住店沒錢,隻好在窯洞裏露宿,采摘些野果充饑。陳潔十分想念孩子,多次提出要回去,邵進知道回去不但被廠裏開除,而且很可能要判刑坐牢,始終不敢讓陳潔離開自己。陳潔稍有不從便拳打腳踢,陳潔無路可走隻好聽天由命。


    兩人靠在礦上當搬運工,幹些零活,撿些破爛生活,後來陳潔懷有身孕生下兒子邵自立,不便外出幹重活,邵進就讓她守著自己的家,獨自走村串戶做些小生意,一晃就是兩年。後來在平山實在呆不下去,邵進隻好帶著陳潔和孩子沿路乞討,在一個雨夜來到新寧縣三山鎮下河村,孩子得了重病發高燒,被村裏人給幫忙到附近治了病。


    孩子的病剛好,邵進卻又患了急性腸炎,後轉為慢性,無力在向別處轉移,隻好求村幹部幫忙,讓其一家留下。村裏幹部看他一家三口身世可憐,就答應讓他們留下,住在山下一間廢棄的牛棚裏,才算安頓下來,時間久了,邵進和陳潔慢慢融入村中,便和村民一起下地幹活掙些工分,勉強度日。到本村的第三年,陳潔生下第三個孩子邵英英。


    八十年代初,形勢大變,邵進一家也和其他村民一樣分得田地,村裏又給批了宅基地,樂壞了一家人,起早貪黑從後山批石運石建起了新房,搬進新居,結束了長達九年的牛棚生活。


    多年來,陳潔始終念念不忘羅筱和羅文,經常夜裏做噩夢,偷偷暗自落淚,礙於社會形勢和邵進暴戾古怪的脾氣,不敢有任何流露。時間一長,兒子女兒逐漸長大,才敢和邵進提及此事。邵進也感到對不起羅文父女,就和陳潔去了次原廠,見到幾位以前的同事和老人。


    他們兩人突然失蹤後,羅文立即向廠裏和派出所報了案,邵進的父親也因兒子之事被廠裏開除,帶著妻子和女兒回東北老家去了。羅文將羅筱交給陳潔父母照看,獨自一人四處打聽多方尋找,走遍了象州每個角落和周邊各縣,整整折騰了半年,毫無音信,才失魂落魄地回到陳潔母親那兒。


    當初,陳潔父親得知此事,一病不起,沒過半月抑鬱離世,其母親獨自一人既要照看羅筱,還要正常上班,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煎熬。在羅文放棄尋找陳潔回到家裏的第二個月,陳潔母親遭遇車間大火,被活活的燒死。羅文處理完老人的後事,在象州無所依靠,獨自一人帶著羅筱離開工廠,不知去向,多年來從沒回過。


    從那之後,陳潔和羅文逐漸把這事給淡忘了,相夫教子,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常人家生活。畢竟是一家外來人,時常受到村裏人的刁難和欺負,為了兩個可愛懂事的孩子,邵進和陳潔隻好忍氣吞聲,能忍則忍,能讓則讓,是這個村在自家最為困難的時候收留照顧的全家。


    邵自立和邵英英看到父母整日辛辛苦苦的忙碌,也非常懂事,上學相當刻苦,成績一直很好,老師也特別喜歡,成為兩口在村裏唯一值得驕傲和欣喜的地方。一晃十幾年過去,日子一天一天好起來,邵自立考上中專畢業,邵英英也在縣重點高中讀書,邵進農閑之時,到附近礦上打打工,幹些力氣活,掙點錢貼補家用,雖不富裕,倒也寬綽。三年前晚上,在收工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當場身亡,從那之後,陳潔獨自一人,獨守小院,照顧著這個家。


    陳潔哭聲不止,從前向後把往事講述一遍。羅筱越聽越傷心,越聽激動,有種說不出的酸楚,沒想到自己始終懷恨在心的親生母親,還有這麽多痛苦的經曆,經曆這麽多崎嶇坎坷,確實是自己誤會她了。


    聽完母親講述,羅筱也把往事介紹一遍,兩人情不自禁地抱頭痛哭。


    好大一陣,陳潔睜開雙眼,擦幹女兒臉上淚水,破涕一笑說,“筱,真是老天有眼,又把你這個失散多年的閨女送到我的跟前,你還恨娘不?真正認娘嗎?”


    羅筱含淚笑道,“娘,你就是我的親娘,以後我肯定會好好照顧你。對我來說,走了一個養我疼我愛我親娘,又回來一個生我念我親娘,真的不敢想象,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就像做夢一樣。”


    陳潔高興地說,“咱們今日能夠見麵和相認,多虧了武效軍和秦梅香,這兩個孩子真挺不錯,以後咱可不能忘記人家。”


    羅筱說,“我知道,以前我們在一個班上學,彼此都很了解,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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