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這間牢房的老大,絕對是白鵬蘇醒複生後所遇見的第一高手。


    之前黑社會威哥、墨鏡客等人,以及警局散打冠軍小孟,與這位牢頭對比,就如家貓與野豹,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他的攻勢既起,就絕非簡單的一拳一腳你來我往,而是如同一台機器全速運轉,拳肘膝腿化作利斧電鋸一般,狂風驟雨破空而至。一擊不中,下一擊毫無停頓,仿佛環環相扣的鏈條,全身處處皆可攻敵,落點皆是要害,而且其肢體堅硬似鐵,還蘊含剛猛內力,出招穩準快狠,普通人挨上一招不死也殘。


    當然,這樣的功夫用來攻擊曾經的武林霸主魔帝白鵬,仍然遠遠不夠。


    白鵬並不還擊,隻是見招拆招,身形在咫尺間晃動挪移,兩掌輕拍,提膝虛格,同樣高頻快捷的動作,卻隻用了很小的力量,和風細雨之間,便將那些剛猛攻勢帶偏方向,化為無形。


    老大的連綿攻勢非常消耗體力,一串猛擊都落在空處後,他額頭已經見汗,口中低喝“好樣的!”卻並不急躁,神色凝重謹慎,再出招時多留了三分力,隨時準備應對白鵬的反擊。這一轉變顯示出他豐富的戰鬥經驗。


    白鵬隻運起少許內力防禦,並不反震傷人,臉上還浮現少許笑容,這種對方拳腳中傳來內力衝擊的感覺,又似乎與他曾有的生活產生了共鳴,以至於讓他根本舍不得結束這場戰鬥,或許打得再久一些,就能想起自己的過去。


    似乎真的想起了什麽,白鵬忽然間轉守為攻,拳腳膝肘連環出擊,與牢頭老大相同的路數,力量用得很小,卻招招指向要害。兩人就像同門師兄弟拆招,有了多年默契一樣。


    老大很快就難以應付,驚呼:“你怎麽……”話音未落,他胸腹間被白鵬肩背合身一撞,整個人向後震飛了兩米多遠,一屁股坐在大通鋪上,氣息凝滯,後半句話都噎在了嗓子裏。


    白鵬微笑著拱了拱手:“承讓了,請教兄台如何稱呼?”


    見戰鬥結束,抱頭縮在牆邊唯恐被波及的犯人們鬆了口氣,紛紛站起。


    某人嘀咕一句:“我靠,武俠劇啊!”


    老大用了半天才順過這一口氣來,臉色微紅:“我姓孫,叫我老孫就行,以後你是這屋的老大。”


    白鵬搖了搖頭,在老孫身邊坐下:“孫哥,你還是老大。我過不幾天就要出去,搶你的位子做什麽?”


    老孫苦笑:“蹲幾天就能出去?你倒很自信,什麽案子進來的?”


    “殺人。”


    白鵬這句話一出,周圍剛剛恢複正常姿態的犯人們“嗡”地一聲議論紛紛,頓時肅然起敬。殺人犯在看守所一向最受敬畏。倒不是說殺人有多光彩,而是既然身上背了人命官司,行事基本上就無所顧忌了,軟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樣的人最惹不得。


    “殺的什麽人?為什麽殺?”老孫追問。殺男人和殺女人當然不一樣,即便殺男人,殺武大郎和殺西門慶又是兩回事。


    “一個男人,正在侵犯一個女人,我踢了他一腳,又打一拳,他就死了。”


    老孫聞言笑了起來:“你踢他一腳,和打他一拳之間,他在做什麽?有沒有攻擊你?”


    “他拿把刀來捅我。”


    “哈,那你還真能出去,對暴力謀殺搶劫*綁架這類侵害行為,無論受害者還是見義勇為者,打死他活該,不承擔刑事責任。”老孫笑得很開心,在白鵬肩上拍了拍,“你是好樣的!功夫高強,正氣凜然,社會就該多一些你這樣的人!”


    白鵬偏著頭看了老孫一陣:“聽孫哥說話,怎麽不像犯人,倒像警察?”


    聽了這話,老孫臉上的笑容黯淡下來。


    蹲在茅廁邊的一個犯人忽然說道:“老大一個多月前還是刑警呢,我就是他抓進來的,沒想到隔不幾天在號子裏又碰頭了。”


    老孫冷笑:“當警察的時候打你犯紀律,現在隨便揍你這人渣,多爽!”


    那人低下頭,不敢再吭聲。


    白鵬大為詫異:“孫哥,你是警察,怎麽會犯法進來的?”


    “我樂意,進來揍人渣,過癮!”老孫用力擠出一臉的笑,看起來很不真實。


    白鵬當然不信,但老孫自己顯然不願意說,犯人們也都不知內情。不過看老孫對“人渣”們的敵視,他自己犯的肯定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案子。


    這個話題談不下去,白鵬轉而問他師承:“孫哥,您有沒有覺得,剛才咱們就像師兄弟拆招?我不知出了什麽問題,記不起自己的身世和師門,能不能跟我說一下您的師門?”


    “出手路數是很像,兼具中華散手和泰拳長處,不過你的功夫比我強了十倍不止,天外有天啊!”老孫有些黯然,然後盯住白鵬眼睛,忽然喊道,“黃泉有路!”


    “什麽?”白鵬被這沒頭沒腦的四個字說得一愣,然後明白過來,“是切口嗎?我不知道下半句。”


    老孫微微搖頭:“不知道下半句,就不是同門,請恕老哥不能泄露師門秘密。”


    白鵬感覺下半句若對“地獄無門”比較工整,可是意義說不通,便不敢亂開口,如果對錯了很犯忌諱。最終他長歎一聲,向後仰倒,閉上眼睛細細思索剛才的戰鬥,試圖與自己被封閉的記憶進行連接溝通,隱約間總有些靈感,可惜還是一閃而逝,捉摸不到。


    不過經此一戰,白鵬在牢房中的地位得以樹立,雖說他堅持不取代孫哥的老大地位,可號子裏其餘人也拿他當了老大,與老孫如同“一字並肩王”。從此會有幾人拿著報紙疊成的扇子同時來給他們兩個扇涼。


    白鵬輕鬆擊敗老孫,眾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天神,恭恭敬敬,白鵬也不為難他們,很多時候隻是自己靜靜練功,努力回憶往事,或者悄悄思念楊麗麗。


    而大夥看老孫的目光就有不同,多數人眼中飽含恐懼,如同麵對地獄惡魔,因為他的身手堪稱人類極限,給這些人一人一把刀都無力對抗,偏偏老孫又特別愛出手“打人渣”,別的號房隻要乖乖伺候好老大就不會有事,老孫卻是心情好了壞了都要給“人渣”來幾下,讓他們身上斷不了傷痛。


    白鵬曾問老孫給“人渣”排名的依據是什麽,老孫回答了兩個字:“良心”。


    牢房裏地位較高的幾人,不像別的房裏都是憑借能打、犯人命案的或者與老大關係近,在老孫治下能過得舒服的,都是些交通肇事或者atm機多吐了錢不歸還之類,要麽算意外,要麽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其次是一些年輕氣盛打傷了人或者生活所迫的輕微犯罪,老孫也認為其“本性不壞”,允許他們睡在鋪上。而案情越是傷天害理的,地位就越低,位置也越靠近茅坑,還會每天承受老孫的折磨。那些人不敢對老孫表現不滿,隻有暗暗祈禱,盼著自己的案子早日宣判,離開這個可怕看守所的恐怖號房。


    老孫敗給白鵬之後,對他的身手非常欽佩,白鵬也讚賞老孫的功夫,特別是看老孫出手還有幾分熟悉味道,就更感覺親切,兩人惺惺相惜,交情漸漸好了起來。


    幾次放風的時候兩人都並肩閑聊,到後來終於聽老孫籠統提到了自己的師門。


    “對師門我不會說得太細,隻想讓你知道,這是一個古老的門派,選人嚴格,訓練嚴酷,從來不注重套路表演,訓練的目的就是殺人,徒手殺人。由於門派僻處南疆,其實泰拳的發展就受了本門影響,明末時有位先輩護衛永曆帝到緬甸,永曆帝殉難後,那位先輩去了暹羅國,在那裏發展,間接完善了泰拳的攻擊手段,本門也由此開始向東南亞拓展。”


    白鵬心中一動:“你說訓練嚴酷,是怎麽個嚴酷法?”


    老孫沉默片刻,轉過頭來盯著白鵬:“你信不信,我十二歲就殺過人?師傅把我和一個強壯的緬甸毒販關在一個山洞裏不死不休。還給了他一根木棒,我什麽都沒有!”


    白鵬全身一震,如遭電擊,一個場景迅速浮現在腦海。


    “你怎麽了?”老孫問道。


    “我信!因為……我剛想起一個片段,我也一樣,在一間石屋,像牢房,麵對一個成年人,我個子才到他的胸口,最後我把他打死了!”


    “咱們真是同門?”老孫狐疑地盯著白鵬的眼睛。


    白鵬搖了搖頭:“等我能想起所有事就好了,現在不下定論。但你的門派現在何處?假如說,我想投師,該去找誰?”


    老孫神情黯然:“沒聯係了,師傅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們。師門有個古老傳統,我不認同,不想參與師門的事情。後來我參軍入伍,做了特種兵,在南疆奮戰六年,然後又轉做雇傭兵,不占部隊編製,死了不算烈士,但聽的還是老部隊命令,執行的還是國家任務。直到五年前,才轉業做了警察,來了偉大首都běi精,娶了媳婦成了家。”


    “師門的什麽傳統你不認同?”


    老孫沉默一陣,低聲道:“說了也沒太大關係。我的師門講究‘黑暗公正’,認為在任何國家,任何時代,官府律法不可能什麽都管得到,也不可能什麽都管得公正,人世間需要黑暗的公正,用法律之外的手段懲治壞人,維護正義,師門實際上是個秘密暗殺組織。但我覺得,時代不同了,人類進入法製社會,這一套跟法律對立,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也不可能發揮太大的作用。一兩個俠客或者青天大老爺隻是杯水車薪,隻有製度的完善才能真正保護每一個人。”


    “現在呢?你還這麽想嗎?”白鵬看著他的神色,小心問道。


    老孫抬頭向四周掃視,望了望高牆上的電網和哨塔中的看守,自嘲地一笑:“還用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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