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三更,四周一片寂靜,後花園的荷塘裏傳出一片蛙鳴,花叢中又有蟋蟀的夜歌聲,組成了一首夏的夜曲。


    白菲提著燈籠,素妍搖著扇子,很快就近了三奶奶居住的靜瀾院。


    抬頭時,隻見夜色中身影一閃,像隻劃過黑暗裏的蝙蝠,眨眼的工夫就沒了蹤跡。


    是她的錯覺?


    不,她確定有個人影入了靜瀾院,而且還是一個男人。


    三爺江書鵬不在家,到外地任縣令一職,這一去就得三年。她三哥不在,三嫂不會背著家人紅杏出牆了吧?


    一時間,素妍胡思亂想,人怔在原地,邁不動步子。


    她突地憶起了前世,前世裏小六(江傳禮)死於天花,三奶奶落在荷花池斃命。江書鵬從外地回返皇城,娶進一位夏姓小姐為妻。這位夏氏本不是省油的燈,直將江府鬧得雞飛狗跳,惶惶不可終日。江書鵬更是打不得、罵不得,便是大奶奶沈氏也得讓著夏氏三分。


    白菲低低地喚了聲:“小姐……”


    “白菲,這裏涼快,就在亭裏等我,我去找三奶奶請教琴藝。”


    此處離靜瀾院不過兩三丈的距離,素妍雖失了同齡人的好奇,可到底還有份好奇心。那一閃即逝的黑影,確實入了靜瀾院沒錯。


    素妍提著裙子,剛走兩步,繡鞋落在石板上,傳出聲響,她彎腰脫了繡鞋,赤足進了靜瀾院。院裏很靜,就連大小丫頭都沒瞧見影子,唯有六少爺與奶娘的偏房還亮著燭光,映出奶娘坐在涼榻,打著扇子的身影。


    天氣炎熱,各處的人都睡得極晚,總要散熱之後才能入睡。這麽早,靜瀾院上下都已歇下了。


    素妍腦海裏都是些淩亂的畫麵:孟氏與那個黑衣人雙雙倒臥繡榻……


    不,孟氏是個守矩的人,至少在素妍的印象裏從來都是。


    孟氏與三爺的夫妻感情雖不及二房江書鯤夫婦,但也相敬如賓,每每想到這四字,素妍就覺得一陣冰冷。


    當初的她,與曹玉臻亦是如此,以禮相待,她以為夫妻就是那樣,後來才明白,曹玉臻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她。


    她輕些,再輕些地近了孟氏居住的寢房。站在窗下,能聽到屋裏男女的對話聲,還好,還好,隻是說話,而非做什麽苟且之事,否則她三哥那頂綠帽就戴得太大了。


    “桑榆,這幾月你過得還好嗎?”


    這是一個陌生而好聽的男子聲音,語調低沉,卻不失深情。


    素妍的一顆小心髒提到了嗓子眼:怎是奸\夫?


    孟氏的閨名是自“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而來。孟氏語調平靜,如枯井水一般,沒有半分的情感,道:“也就這樣吧。”


    素妍小心地起身,透過縫隙想看清裏麵,可屋裏太黑,什麽也瞧不見。


    “桑榆,這幾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那份心意。”


    “殿下言重了,桑榆沒有那個福份。現在這樣很好,你的身邊有尊貴的皇子妃,還有愛你如命的桑青。而我,有我的小六,就夠了。”


    可往的點滴,豈能化作雲煙。


    他與她是真心相愛的,隻因她是宮婢,是罪臣之後,便難以得配於他。


    一轉眼,已是多年,她有她的歸宿,而他的身畔早已經是妻妾成雲。


    “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桑榆,如果你遇上什麽難處,隻管派人來告訴我一聲。”


    孟氏的聲音冰冷如初,仿佛是千年的寒冰。除了小六,恐怕沒有人能夠溫暖她的心。“殿下今兒來找我,就為了說這些麽?如果沒有別的,你還是早些離開。”


    被稱為殿下的男子緩緩往她移去,他每想近一步,她就連退兩步。曾經不能,現在也不能。“這次來也沒別的,我就想知道,江舜誠想幹什麽?為災民捐款,還抵押祖宅,旁人信得,我可是從來沒信過。”


    奸臣就是奸臣,突然心係百姓,這不是太奇怪了麽?


    他也曾私下派人調查,卻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因為查不出,他越發不解。


    孟氏道:“可他確實這樣做了。”


    當年,皇貴妃將她許給江家為婦,是什麽用意,她是知道的,是想替他拉攏江家,增加競儲的力量。


    殿下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做?”


    孟氏看著黑暗裏的人,瞧不清對方的臉,“我不懂你們男人的事,但我知道,這事就是很簡單――因為府裏的小姐。”


    昔日她在如意堂,素妍說那些話時,便是冷心冷情的她都覺得熱血沸騰,再難忽視受災的百姓。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尚且知曉心係百姓,出一份力,何況旁人。


    “哼,那隻是一個小姑娘,還不到十歲。”


    可正因為年少,更容易打動人心。越小的孩子,越是單純,越是比大人想得更為簡單。


    孟氏苦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翁爹確實是因為素妍的勸諫,才決定為受災百姓做些事。那晚,素妍拿出自己的積蓄和她所有的首飾擱在如意堂的桌上,連我也甚是意外,沒想到一個小孩子都有這樣的大義與善良。”


    曾以為,當他分開之後,她的心死了,亦如他的情死。


    他活著,便隻有一個目標:坐上帝位。


    殿下道:“所以,你被感動了,也拿出自己所有的首飾。”


    “是,就是這樣。”


    事實便事帝,不可更改,她孟氏雖是女子卻也懂曉輕重。


    “江舜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貪官、奸臣,他怎麽可能好好地拿出五十萬兩捐給災民,他一定又有什麽陰謀。桑榆,你不是說過會幫著本王麽?你在右相府這麽多年,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真實用意。這幾個月,朝中的局勢變得很奇怪,右相黨的人居然紛紛都出錢出力,要為災民和朝廷做事,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尤其是今日朝堂上,江舜誠居然口出狂言,要替父皇解憂,為父皇籌措銀子。這可是件棘手的事,誰都知道,現在父皇為國庫空虛愁得寢食難安。”


    孟氏並沒有接話,她的命運是與小六連在一起的,如果江家真的倒了,她和小六又該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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