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將道:“不如在此用過晨食,出了胡楊關,那邊就是沙場,兩軍交鋒甚是激烈。在下派得力的信差過去稟報一聲,還請江小姐在此稍候。”


    兩軍交鋒什麽樣的意外都有可能發生,既然這位守將如此安頓,自有其道理。


    素妍抱拳回道:“不叨擾將軍了,我想早日趕到冷月關戌邊大營,請將軍派幾人給我領路。”


    守將微微思慮,道:“待末將點上幾個武藝高強的,稍後陪江小姐出城,還請江小姐到衙門用些茶點。”


    “有勞了!”


    師姐妹二們隨著守將進了胡楊城衙門,衙門裏很是破敗,圍牆已有幾處塌斷。城中人口雖少,倒也安寧,否則不會連圍牆都沒修繕。


    聽到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尋聲望去,隻見兩個老人正在砌築圍牆,一個背已佝樓,另一名已是花白胡須。


    “著實沒有法子,自前年與西歧國交戰以來,方圓三百裏範圍內的百姓就跑到差不多,十室九空,想要尋修繕城牆的人都沒有。”


    也許修繕城牆的人皆是邊城的將士,一塊磚、一捧泥地修補。


    素妍想到了自己的二哥一家與六哥,他們遠在邊城,不知吃了多少的苦頭。尤其是二哥,兩個兒子、一位嬌女,還有二嫂雖是江湖女子,可待字深閨時也是小姐。


    “將軍辛苦了!”


    進了衙門前院,站在院門,可見屋中擺設簡陋,隻得幾張半新不舊的桌子,幾張長方條凳,衙差提著茶壺倒了兩杯茶。


    守將憨厚地笑著,熱情地道:“請江小姐隨意!”令衙差帶她們的馬兒去喂食。


    素妍道:“勞煩將軍給這馬兒一些好料。路趕得急,還多虧了它。”


    坐在花廳裏,素妍莫名地想到了許多關於描寫戰爭場麵的詩作。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柳飛飛吃了杯茶,又困又乏,扒在桌上睡熟了。


    自與吳王等人分別至今未歇,素妍腦袋昏沉,卻用力支撐著。似隨時都要睡過去一般。眯著眼睛,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其實是在打瞌睡。


    守將點好護送的人選。踏入花廳,看到的就是一個扒在桌上睡熟,一個歪著腦袋搖著頭。


    衙差低低道:“將軍……”


    “她們太累了,讓她們多睡會兒。”


    說話聲很低,還是吵醒了素妍。她睜開眼睛:“都好了?好了就走吧。到了戌邊營再睡覺。”素妍喚醒柳飛飛,倦容對倦容,疲憊應疲憊,她輕柔地道:“師妹,我們得走了。你再堅持一下,待到了大營。再可以好好睡一覺。”


    守將親領十幾名武士,護著素妍與柳飛飛,趕赴冷月關。從這裏到下一座城池,說遠不遠,說近亦有不近。


    “師姐,我好困,你讓我再睡一會兒。”


    看來是不能趕路了。騎在馬背時,柳飛飛就好幾次險些跌落下來。素妍垂下眼簾。看著扒在桌上睡得香甜的女子,素妍微微擰了擰眉,“將軍,這裏有客房嗎?讓她先睡一覺吧!”


    “有的。”


    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這樣硬拚。


    戰爭、沙場從來與女子無關,可現在她們這樣千裏之外趕來,就是要助一臂之力,沒有了健康,什麽都是空的。


    素妍扶了柳飛飛,穿過前院,到了後院一間廂房內,裏麵一樣簡陋,有一張掛著灰色床帳的木榻,床上疊放著被褥,柳飛飛歡喜地大叫“床!終於可以睡床了!”身子一歪,扒在那兒不再動彈。


    她笑了笑,俯身脫去柳飛飛的繡鞋,讓她和衣睡在榻上。


    守將站在屋外,將身子轉向一邊,素妍道:“請問將軍從此到戌邊大營還有多少時辰?”


    “快馬揚鞭四個時辰即到,若是江小姐的汗血寶馬最多兩個時辰。”


    她想了片刻:“給將軍添麻煩了,等我們醒來就趕往戌邊大營。”


    守將抱拳,退出衙門,派了得力的勇士前往冷月關能稟消息。


    素妍真的很累,沾床就睡,一個夢也沒有,就這樣沉而香的醒來。


    清晨還是彩霞滿天,醒來已是暮色時分,外麵下起了淅淅瀝尖的細雨,陽春三月正是霪雨霏霏時,依昔聞嗅到一股桃花的馨香,她大大地吸了口氣。


    肚子有些餓,起身坐起,便見桌上擺放著糕點,有點像饅頭,卻又不似,黃乎乎的麵團裏夾雜著翠綠的菜葉。


    素妍抓了個糕點,一口咬下,又糙又難咽,帶著一些苦澀。


    正吃著,一位頭裹花帕,著灰衫的中年婦人推開了房門,施禮道:“縣主醒了?”


    她應了一聲。婦人提著壺熱水,重新泡了茶水,素妍看到她的茶杯裏擱著的是陳皮,每一塊都掐成姆指甲大小,有可數的三片。


    “邊關之地,沒有什麽好茶葉,這些都是我們邊城百姓最珍貴的陳皮茶,邊城沒有陳皮,每年有一些前往西域的商人,會從南邊帶來一些橘子,拾了他們丟的橘皮,洗淨曬幹,製成陳皮茶,又提神,又祛火,還有一股香味,最是好茶……”


    這樣的東西在皇城連小老百姓都是不吃的,在卻引為美味。


    在前世,她也算受盡委屈,吃盡苦頭,甚至在遭遇荒年時,也吃過尼姑庵後麵的觀音土,那是從山上挖下來土黃色又細膩的土,挖了野菜,將菜剁碎,和在土裏,捏成烤餅的形狀,就那樣填肚充饑。


    與那個相比,眼下的這些至少還能稱之為茶與食物。


    素妍懷著繁複的心情,飲了一口,笑道:“大嬸是製茶的高手,平淡無奇的陳皮被你這麽一弄,還真的好喝。”


    婦人淳樸黝黑的臉頓時綻出了笑顏,頗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那口子是衙門的師爺兼大管家,這衙裏都是一幫大男人,照顧二位貴人多有不便,就令我來了。”


    素妍喝著茶,吃著苦菜窩窩頭,咬下一口細嚼慢咽。“我入城之後,就沒瞧見幾個人,那些百姓都逃走了麽?”


    “唉,去年春天,西歧人攻入此地,近百年安居樂業的胡楊城化成人間地獄,他們見人就殺,見到年輕漂亮的女子就辱,許多人都在城破那日丟了命。活下來的,還得是逃得夠快,才能保住一條命。


    後來楊元帥在世外神仙的相助下奪回了此城,可逃走的百姓卻不肯再回來,逃往遠方,有親的投親,沒親的帶著家當逃難去了。如今留在城中的,多是有家人在軍中效力,就像我家那口子,因是衙門的師爺、大管家,而兩個兒子也在軍中,隻得留下來。”


    婦人黝黑的臉頰上帶著兩團紅,那是久經風沙的印記,一雙眼睛略帶一些疲憊,一雙手就如胡楊林的樹皮一樣幹枯,落在素妍的眼裏,有道不出的親切。


    她溫和笑道:“將軍和我家老頭都叮囑了,說你們二位是邊城的貴人,讓我好生侍候。小姐吃得慣這些不?若吃不慣,我再另給你準備。將軍本想買隻雞來,派人在城裏尋了許久,硬是也沒買到一隻。”


    “這些已經很豐盛了。”素妍回以婦人越發燦爛的笑。


    婦人笑道:“小姐長得真好看,我活了一大把年紀,還真沒瞧過像小姐這樣白淨而水靈的姑娘。都說威武將軍家的展顏小姐是邊城第一美人,可她也沒小姐嬌妍……”


    對於自己的二哥江書鯤,素妍所有的記憶都是從父母口裏和哥哥們嘴裏知曉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二哥長甚模樣,出身江湖的二嫂又怎般的五官,她所知道的都是聽來的。


    前世,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二哥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在那日菜市口斬頭之日。那時江家所有的男丁都是一襲白衣,衣服上寫著大大的“囚”,頭皮淩亂,神色憔悴,臉上有各式的汙濁,或泥土,或牢中所受的傷痕,根本瞧不見他的麵容。


    她隻記得,她和二哥都承襲了父親那雙慧黠而有神的眼睛,一樣的烏黑明亮,但那日,二哥的眼裏寫著的都是委屈與不甘。


    素妍笑道:“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


    柳飛飛此刻已經醒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滿是疑惑地道:“師姐,我們到戌邊大營了?”


    素妍“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這丫頭,怕是睡糊塗了吧。之前瞧你困乏得緊,才決定讓你先睡一覺,我們能在七日之內趕到邊城已算奇跡了,這回還多虧了吳王借馬給我們。”


    婦人滿是驚色,“怎麽?二位小姐從皇城到邊城隻用了七日?”


    據說,邊城發往皇城的八百裏加急奏疏,要驛差們連夜傳與皇城,日夜不停地傳遞至皇城最快也得五日六夜,而她們卻隻用了七日。看二位小姐疲憊不堪的模樣,婦人問道:“難不成你們在路上也沒睡?”


    柳飛飛道:“有時候一日隻睡兩個時辰,這次已經兩夜一天沒睡了,實在困乏得緊。此次師姐讓我好好睡一覺,我心裏歡喜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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