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東第一次審視著人群裏的蔡七小姐,原來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子,既方便了他人,又方便自己,就算買下了幾筐杮子,她也能不浪費一個,能曬成杮餅給家人吃,可見不僅心地善良,且賢惠得體。


    蔡天祥是出名的正直臣子,當年皇帝就曾打趣,要他嫡長孫女入宮侍駕,而他卻嚇得不輕,自此後,皇帝再不提這事。


    娶妻是頭等大事,耀東覺得自己還是該對蔡七小姐多有了解才好。


    夜,他小心地近了蔡府大牆外,翻牆而入,兜轉尋覓間到了一座閣樓。


    蔡七小姐坐在琴台前,正傾情彈奏著一支《幽蘭曲》,一聲聲感人淚下,一句句如詩如唱,屋裏擺設簡單中又不失雅致,寧人心緒。


    丫頭揭簾而入,“小姐,夜深了,你得歇下。”


    蔡七小姐低應一聲,中止彈奏,取了琴套覆上,隨手拿了本《詩詞》,往閨室移去,低聲道:“我師父不是要尋血雪蓮給人配藥,也不知尋沒尋到。”


    丫頭麵露憾色,“聽說隻得太後娘娘那裏有一支,隻怕旁處是沒有的。要是尋著了,瑤芳道長就不會讓請小姐幫忙了。”丫頭輕歎一聲,麵露不解地道,“道長與左肩王妃乃同出一門,要是她去求左肩王妃,這事可不要容易得多,為甚反要小姐去尋呢?”


    蔡七小姐輕吐了一口氣,“師父不想求到江師叔那兒,自有她的用意。師父不說,我不問便是。隻是……我與太後也說不上話,回頭我求求祖母,看祖母能在太後說上話不,也許能求來也不一定。”


    耀東不由驚詫:蔡七小姐竟是瑤芳師伯的弟子,他還從來不知道瑤芳在皇城收受過弟子,倒是問心在皇城富家豪門中收了幾位弟子。比如他的兩個妹妹就拜在問心門下,還有阿九的長女雨桐(小字玄玉)也拜在問心門下。


    幾日後,耀東出宮回家,特意帶了從太後那兒討來的血雪蓮。


    正巧又在鬧市區得遇蔡七。還和上回一樣,蔡七正在鬧市上挑選新鮮的橘子,同來的婆子正幫著將買好的往車上搬。


    耀東騎馬走近蔡七,神色淡然,原對蔡七並無甚好感,可瞧她似急需血雪蓮要派上大用,更重要的是,耀東拜在鬼穀宮學藝,而蔡七竟是瑤芳道長的弟子,也算是同門師兄妹。因著這層關係,竟莫名地對蔡七生出一份親近來。


    蔡七一臉訥然地看著他,他從懷裏掏出一隻錦盒:“給你的,你能用得著。”


    蔡七遲疑著要不要接手。


    耀東近乎命令地道:“收下!”不說多話,已將錦盒塞至蔡七懷裏。


    待他走遠。蔡七方才啟開盒子,裏麵竟是一朵已經曬幹的血雪蓮,這,正是瑤芳道長四下尋覓之物。


    又過了幾日,耀東一早從必經的街市經過,卻有人早早候在那兒,正是蔡七。見到他款款行禮,不卑不亢地道:“上次世子給了小女一朵血紅蓮,小女還沒謝過輝世子。”雖是有禮說話,蔡七麵露幾分怯意,許是聽說耀東最喜與人打趣。


    耀東一臉平和,一改素日嘻笑怒罵的樣子。“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蔡七道:“小女還有一事,不知該不該求世子爺?”


    “你說。”


    蔡七雖知這很唐突,但還是決定說出來,“聽聞皇上那兒有一隻冰蟾。不知世子可能借來一用。”她生怕耀東拒絕,忙忙道:“隻是借用,用完之後必定原物奉還。”


    耀東看著蔡七,又是血雪蓮,又是冰蟾的,這都是世間稀罕之物,難不成蔡七借這東西是有大用。


    瑤芳道長原在鬼穀宮五穀觀修行,偏在皇城收了蔡七為弟子,難不成瑤芳到了皇城?若真到皇城,不是該去左肩王府拜見他母妃麽?


    “等我借到,會盡快著人送來。”


    “多謝輝世子。”


    耀東入宮後,求了皇帝借到冰蟾出來,又著了心腹護衛親自給蔡七小姐送去。他心下滿滿的全是疑惑,當即對左右道:“傳二公子!”


    小廝忙道:“回世子爺話,二公子兩天前就去城外了,你是知道的,二公子拜在佐觀主門下,每過些日子便要過去住幾日。”


    蔡七要這些東西做什麽用的?應該說瑤芳道長明明可以直接求了素妍,她卻偏偏舍近求遠,這又是何道理?怎麽覺得要是瑤芳道長求素妍,要拿到這些東西,比他去求更要容易得到。


    耀東決定弄個明白,當天夜裏又去了蔡府,一到二更,蔡家上下已睡下了,蔡七換了身黑色便裝,領了一名會武功的丫頭,小心潛離出府,騎馬到了郊外。


    他們去的竟不是五穀觀,而是降魔觀。


    降魔觀後殿香客房裏,燭火搖曳,映出幾個熟悉的身影:耀南與佐怒天的身影,還有一個女道長的身影。望著疊疊身影,耀東不由得心頭一沉,怎的耀南也在?


    蔡七叩響房門,輕喚道:“師叔公、師父!”


    瑤芳輕聲道:“七兒,進來吧。”


    蔡七推門而入。


    耀東使出最高深的輕功,如一片落葉停留在屋頂,輕輕地移開青瓦。


    蔡七啟開盒子,“這是剛拿到的冰蟾。”


    瑤芳長歎一聲,“我用了近十年時間,如今總算配齊了所需的藥材。佐師叔,可以給耀南施藥了,我會親自為你護法。”


    耀南眸光閃閃,帶著感激地看著佐怒天,又望著瑤芳,“師祖、師伯,我再也不用受心疾之苦了?”


    心疾?


    耀東心下一顫,他知曉耀南打小的身子弱,不似他和耀中一樣的康健,卻不想耀南竟患有心疾。


    佐怒天一臉寵溺,“耀南,你會康複的。隻是這七日,你都得安心治病,藥已經齊了。”他轉而看著瑤芳,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些年。耀南每過幾日就要到郊外住幾日,不是為了學藝,而是為了治病。每次發病,他自己都似能預感到一般。在素妍與家人的麵前,他總是強裝著平靜。耀東回想起來,耀南似乎自小就比他和耀中要淡然得多,不是不可以歡喜,而是他太過歡喜就有可能牽扯到心疾。


    佐怒天聽到一陣異響,厲喝一聲:“誰?”整個人騰空躍起,到了屋頂,見是耀東,月色下辯不清對方的容貌,耀東隻守不攻。退讓閃離開躍下屋頂,借著屋裏的燈光,隻聽耀南驚呼一聲“大哥”,佐怒天收住招式,審視著耀東。


    蔡七驚道:“我們在屋裏說的。你……都聽見了?”


    耀東幹練地答道:“都聽見了。”


    耀南麵露愧色,“大哥,與師祖和師伯無幹,是我要他們瞞著你和爹娘的,我三歲時師祖就診出我患有天生心疾,曾說過我也許活不過十五歲。我不想你們難過,這才求他們瞞著你們。畢竟藥材很難尋覓……我……我當真不知道能不能尋全,能不能活得久些。”


    耀東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稱職的大哥,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的脆弱,他的弟弟竟用這樣的方式來嗬護著家人免受傷害,心頭一顫。“傻瓜,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瑤芳道:“還是早些治病要緊。往後還得有七天呢。”


    佐怒天答了句:“把藥材都移到秘室裏去,那裏一早已經備好了。瑤芳這幾日就候在秘室外麵護法,不得讓任何人打擾。”


    耀東在秘室外呆在天亮,蔡七亦在一邊相伴著瑤芳。瑤芳則盤腿坐在椅子上打座兒。


    她時不時睨眼瞧上一眼,耀東一雙明亮的眸子似在探究著蔡七,看來這對年輕男女已心生好感,她故作未見,繼續閉目養神。


    天亮之後,耀東起身告辭回到王府,次日依舊上朝當差。


    *


    轉眼間,到了臘月嚴冬。


    耀東又與蔡七重逢在街頭幾次,任與旁人如何打趣,麵對蔡七時,耀東卻是一臉嚴肅,他打小性子就活潑,就算是嚴肅也是帶著三分笑意,讓人覺得親近。有時,他出宮經過西市,正巧遇到蔡七領著婆子、下人或買雞魚、或采買瓜果……偶爾,又見她在配各色絲線。


    他對她微微含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蔡七則襝衽欠身,沒說更多的話。


    如此三五回後,耀東便覺得,他們間的相遇,似乎不是偶然,倒是他在刻意想見她,又或是她也想見他,否則,哪有這般巧的,一個月裏竟遇了五六回,不早不晚,他到西市,而她也在。


    耀東今兒出宮,一路上便想,要是今兒再遇上了,便說出自己的心裏,正想著,便聽打小一起長大的護衛大呼一聲:“世子,快看,蔡七小姐在那邊挑蘋果。”在一家出名的瓜果鋪子裏,又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拿定主意,縱身跳下馬背,未待他走近,蔡七已經款款回眸,見是他,欠身道:“回家呢?”隻三字,卻如同他們已經相識得太久,不需要任何旁的話語。


    耀東低應了一聲“嗯”,就像在答一個等他回有的人,咬了咬下唇,輕聲道:“上次沐休日,我已與娘說過,這幾日官媒就要去蔡府提親。”


    蔡七麵含羞色,“我……還沒想好呢。”這事兒,她也知道的,就在三天前,左肩王府的淩敬妃遣了官媒到蔡家提親,既沒說應下,又沒有拒絕,隻說過幾日再與左肩王府回話。


    耀東繼續道:“我娘說,如果真為你好,此生就唯你一人,就如我爹娘一般:一生一世一雙人。”


    蔡七的貼身丫頭見他們說話,自覺地退離到一邊。


    她沒想左肩王妃會說這樣一句話,將頭埋得更低了,心兒卻在這刻莫名地跳得更厲害了,有多少女子不敢說,又有多少男子做得到,低低地問:“你……會做到麽?”


    耀東道:“你若心裏有我,我自為你做到。你若不嫁我,難道還不許我娶旁人。”


    蔡七一張臉更紅了,如紅霞鋪麵,帶著嬌羞,垂首看著地上。


    蔡家的婆子過來,道:“七小姐,果子都搬馬車上了。”


    蔡七低應一聲,道:“我得回去了。“


    耀東望著她的背影,大聲道:“官媒上門,可別拒了。”


    她的聲音,消失在人群裏,雖然不高,他卻聽得仔細分明,“我應了。”


    耀東回到家裏,淩薇將傳他去靜堂花廳說話。次日一早,素妍親自領著官媒去了蔡家,蔡府上下熱情的接待了他,當即就交換了庚帖,合了八字,替耀東和蔡七訂下了親事。


    耀南對耀東娶蔡七的事很是滿意,早前不覺,後來耀南也知道蔡七是瑤芳道長收授的弟子,對蔡七頗是另眼相待。


    次年的正月二十八,耀東迎娶蔡七過門。


    素妍看著眼前的新人,突地憶起當年也是這樣與宇文琰成親,轉眼連她的兒子也成親娶妻。


    二月初,素妍領了蔡七入宮拜見太後、皇後。


    在鳳儀宮裏,得遇來給皇後請安的太子妃易晶晶,易晶晶很是好奇地打量著蔡七,這是一個清麗而脫俗的女子,都道顧小姐美,蔡七卻多了一份雅;都道宋小姐嫵媚,蔡七卻多了一份嬌俏。


    皇後對易晶晶道:“你領了輝世子妃去禦花園散心,我與左肩王妃說話。”


    易晶晶在皇城的朋友不多,早前以為嫁給喜歡的男子是極好的,一成親才知遠離自己所思所想,先是被太後喚到宮裏學了大半月的規矩,太後又遣了兩名教引嬤嬤去太子宮,這不許做,那不許碰,弄得她好不心煩,即便早前鄭晗便提醒過她,可現下後悔已經來不及,誰讓她喜歡上宇文恒。


    蔡七見易晶晶有心與自己交好,也不過多的推辭,以心換心,說了自己在婆家的日子。“祖母待我極好,總是噓寒問暖。婆母也很好,還與我一起談論詩詞,家裏小叔子對我極是敬重……”


    易晶晶道:“我這裏也很好,就是宮裏的規矩太多,壓得我心裏難受。”


    二人正說話,太子宇文恒與耀東、四皇子恪三人緩緩行來,他們正說著什麽話,四皇子恪的嗓門最大,似在罵什麽人。


    四皇子恪與宇文恒一樣,他們的母親都生了他們一個兒子,加上端妃多年來與皇後還算親厚,他們兄弟也頗是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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