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較之青川,地勢平緩,屬於平原地區。封恬在官道驛站處出示了公文令牌,一行人得以換上了馬車。勢若駿馬奔平川,速度快了許多,也不若之前顛簸了,卿君“暈車”的症狀得以緩解。


    卿君欣賞了會子窗外平陵風光。許是一路官道的緣故,四處皆是相似的光景。遠處雨後的青山,似洗過的良心。道旁翠竹,腰間皆纏繞一層腰帶似的薄霧。深呼一口這空山新雨後微甜的空氣,再呼出肺部一路憋屈轎內的滿腔濁氣,瞬時爽朗。


    呼嘯狂奔了數個時辰,窗外的風光漸漸隱沒在暗夜之中。賞景不成,便喚了封恬的名諱,問問這漫漫長路何時盡?


    折騰了一整日,卿君早便沒了逗弄封恬的興致,所以封恬並沒有先時的靦腆,正經作答:“若馬不解鞍,一路奔騰十個時辰便可到達。”


    “豈非要二十個小時?”卿君驚訝,後軟言細語,“不若尋個住處,一行人休憩一宿,明日再早起奔騰,如何?”


    “不可,爺交待,必須星夜兼程。”封將軍目不斜視,答道。


    “人困馬疲,暗不見道如何趕路?”卿君道。


    “爺交待,一路各方阻撓聯姻的勢力暗流湧動,切莫停留。早一刻回榮國府,小姐便早一刻安然。”


    卿君仍不放棄,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走夜路這也不安全啊!要碰上個什麽山賊劫財劫色,你們爺豈不賠了夫人又折兵?”


    “爺交待,若小姐遇襲,我等以將軍暗衛之經年苦練的身手亦難以抵擋,便定然不是什麽普通山賊,也定然不是貪圖小姐傾城之貌,小姐反倒無性命名聲之憂。”


    卿君見橫豎是說不過這耿介的將軍,他分明是受過嚴格周密的培訓之後才光榮上崗的。隻是嘟噥了一句:“你們這些人,不說‘爺交待’這句發語詞是不是就不會說話了?”遂將窗簾憤然放下,便倒下培養睡意。


    在轎中迷糊昏睡了不知多少時光,又同丫鬟們嬉戲了幾回,終於將這十個時辰蹉跎耗盡。聽見封恬將軍美妙的聲線:“前方即是榮國府。”


    旋即,子衿、子佩便進了馬車之中為她整理著裝。之後車簾被掀開,一氣派門楣亮相在落日的餘暉裏!


    重彩朱漆的大門,斑駁了視線,上書“紫金榮國府”,華麗又不失品質。門口兩尊石獅子。不像通常銀行門口那種威嚴的樣子,而是異常調皮,扭轉著身子望著人笑,似一出紙醉金迷鬧劇,讓人一下子放鬆下來。


    卿君在心中為這種不俗的藝術眼光暗暗點了“讚”。


    前來出門迎接自己的是傳說中的同胞姐姐――禦姐蕭儀君。


    蕭儀君,目測廿年又五左右光景。身著一襲染盡紅塵的衣,通身氣派,貴氣逼人。凝向卿君的眼神中自有一派“粉麵含春威不露”的韻味,芙蓉麵,遠山眉,鳳眼杏唇,肥瘦相宜。不同於自己的眉眼深刻,姐姐則眉目顧盼間淡然寧靜。一雙化著精致眼線的丹鳳眼,讓人有種不敢直視的威儀。


    旁人不敢直視,可她蕭卿君是誰?那一世她可是比這蕭儀君越發不可一世的存在!她倒也不忌憚,淡定與其對視。許是先時的蕭卿君怯懦的性情太過深刻,卿君瞥見姐姐麵上一絲訝異一閃而過。


    借著自幼便於異鄉為質的緣由,卿君並不需要刻意偽裝自己對同胞姐姐的生疏。禮數周全地客套請安:“見過姐姐。”


    可是她竟沒有同卿君料想那般上前拉住她的手,噓寒問暖、客套寒暄,而是站成一座碉堡,用比卿君更加疏離語氣道:“妹妹長途奔波,今日先稍加休憩,明日再拜省父親罷!”


    不似一般姊妹重逢,喜極而泣,她看向卿君的神韻帶著一絲探究以及――憐憫。這是卿君始料未及的。備受七王爺“榮寵”的自己居然被這位“禦姐”憐憫了?難不成,她知道自己同夜無儔之間的交易內幕?


    數年未曾相見的親生女兒如今安然歸來,父親即以女兒長途奔波要稍加休憩為由,明天再相見,可見,這朱門之內,親情何其淡薄!以卿君多年揣測父親的經驗,估摸這榮國公今晚實則佳人有約,分身乏術了罷。


    卿君被帶至自己的閨房。在一處僻靜的院落中。


    院前一方小池塘,名喚“硯池”。因水下富氧化多生水藻,而池水盡黑,遠觀仿似可以染緇。似一位筆耕不輟的書法家的洗硯池,故而得名。雖值暮春,但平陵氣候溫潤,池子裏已然可以看到睡蓮。沿著石階往下走兩步,竟看到池塘裏是莫奈筆下油畫般的風景。


    由一方月洞園門進入,兩側各種竹子枝葉扶疏,兩旁典雅的一排漏窗,又可瞥見園內景色,樓台、花樹映現其間,引人入勝。進入園門向西拐,便是一大片竹林。竹林茂密、幽深,而卿君的閨房便隱約其間。


    一路上卿君便發覺,這平陵人多喜愛竹,信奉什麽“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信條。卿君隨即開始擔憂起自己日後的夥食問題。


    儀君道:“因著妹妹經年在外,閨房並不曾題名,如今正主歸位,妹妹可自擬閨房名諱。我好教人給置辦了。”


    “我瞧這院中竹林茂密,頂部的每三片竹葉都可以形成”個“字,在白牆上的影子也是”個“字。‘月映竹成千個字’,題名便作‘個園’,姐姐看如何?”卿君一時興起,自來熟起來。


    儀君麵上的鄙夷一閃而過,隨即便目光渙散,清冷道:“妹妹自己的閨房,自己看著好便成,毋須尋求旁人意見。”


    說完便黑臉轉身入了卿君的閨房,卿君則撇撇嘴跟在其後。


    卿君閨房內,裏外三進屋子隻用博古架與珠簾相隔,此刻悠悠月光從竹窗傾瀉進來,將窗前的花梨大理石書案上也灑滿了清冷陰柔的月華。


    上麵一架紅酸枝精雕嵌字古箏,琴頭嵌“綠綺”二字,琴尾雕“鳳求凰”圖。卿君蔥手劃過琴弦,古時的琴弦沒有現代的硬,多為馬尾製成,不像現代的弦大部分是尼龍鋼絲的。卿君回顧少時也曾附庸風雅每周到少年文化宮去學古箏,仿佛就在昨天。這身體原來的主人也許也曾經曆著“十二學彈箏,銀甲不曾卸”的悲慘童年。隻是她不用悲催的被逼著過了八級考十級。


    博古架上錯落陳列著些許小玩意兒和幾本書。隨意翻閱了些,皆是些《內訓》、《烈女》、《女範捷錄》等封建思想道德教育,間或有一些《在梅邊》、《煙波亭》之類的古代言情重生。


    轉身便是閨中女子家中必備的梳妝台。閨中女兒多半是自戀的,所以梳妝台不容絲毫怠慢:菱花銅鏡、朱漆雕梅花首飾盒,台麵上散落著半月形梳篦、玉女桃花粉、胭脂、珍珠粉、石黛等林林總總的化妝品。


    自古妝台亦是女兒秋思的載體。對鏡貼花黃、當戶理紅妝,然後對著銅鏡思念著“悅己者”心上人,繼而莞爾嫣然,這是若幹古裝劇中少女懷春的橋段。


    接著便是一張檀木桌和白酸枝月洞架子床,翠色帷帳遠觀似霧,近看如雲。


    “有什麽短的缺的,隻管與我說,下人們有什麽不周到的,也隻管與我說。”蕭儀君半倚博古架上,不緊不慢的說道,目光觸及遠處,卻始終並未望向卿君。


    等下人們將一應行李都安置進來之後,儀君從袖管裏掏出來一錦袋,蘭指輕拋,扔在卿君麵前的檀木桌上,卿君明白,裏麵是些銀兩,因為錦袋落下有清脆的聲響,卿君也從中聽到了屈辱的意味。


    “你在娘家待嫁一個月,這裏是些瑣碎銀兩,且先用著,不夠再與我說。我稍後教人捎來膳食,你用過後便就寢罷!”儀君說完,便轉身投入無邊的暗夜中。


    卿君坐在檀木著旁,端詳著桌上的錦袋,悠悠問著正在投入的拾掇行李的子衿、子佩:“這個姐姐不友善,有沒有人跟我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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