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知府姓賈名道,要是中間再加上一個“似”字,那就正好與南宋著名的奸相同名,所以北平官場上,都偷偷的喊他“少字”。


    賈道是湖北孝感人,五十七歲,蒙元時期的舉人出身,頗有幾分才能,但總因為是漢人的緣故,得不到蒙元的重用,一直懸掛在散官的序列裏,從七品的征事郎一做就是七年,一直不顯山露水,但是多年的大都散官生涯也為他累積了很多人脈。


    徐達攻陷大都,元帝倉皇而走,正值北平風雨飄搖之際,賈道站出來展示了自己的應變能力,在當時的北平穩定過渡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所以被封成從五品的北平知府,到現在已經快六年了,位置依然穩固,也不能不說賈道的八麵玲瓏。


    但就是偏偏這樣八麵玲瓏的角色,卻攤上一件不能八麵玲瓏的事情。


    所以賈道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從年前就一直不好,作為官場老油條的他,怎麽能感覺不到裏麵隱藏的殺機呢?


    這明明是你們大明朝堂的文、武兩個對立麵的明爭暗鬥,為什麽要拉上我這個即將致仕的老頭子。我作為蒙元舊臣,本來也沒有想到能做多久的太平知府,隻是想著能再廝混兩年,落得個衣錦還鄉,那就足夠了。


    所以他真的不想參與其中,但是又不能不參與其中。


    人家淮安侯身為武將出身,都已經加入到文官的陣營裏了,讓他這個文官又能躲藏到哪裏呢?


    兩派都有希望,也算的上飽讀詩書的賈道,當然知道大亂之後想要達到大治,就必須抑製武將、重用文臣。曆朝各代都是這麽做的,怎麽也逃不過這個規律。


    但是徐達大將軍能是一般人嗎?而且北方還在打仗,他也不知道南京那朝堂上的人,為什麽這麽心急,再過幾年不行嗎?


    賈道更想不到是,文武雙全火力的交叉點,竟然是懷柔縣原來的縣丞、後來的署理知縣,年前剛剛接到吏部行文將“署理”兩個字去掉的懷柔知縣龐煌。


    而且這個龐煌突然又變成了北平同知,自己的副手。


    不到一年啊,一個不如品級的縣丞,竄到了正七品的北平府同知,這種速度,讓賈道又是羨慕,又是害怕。


    甚至對於自己先前判斷朝廷會抑武重文的信心也下降了很多,麵對著不可琢磨的局勢,賈道幹脆過罷年後,就住在了懷柔暫時不回北平,甚至吩咐手下,除了邸報之外,能拖延接收的就拖延,希望能夠多出點時間判斷形勢。


    他可不是像華雲龍這樣的功勳之臣,有無數戰功的累計,又是皇上的同鄉作為後盾,作為一個蒙元的遺臣,賈道很有覺悟,北平剛剛被攻陷,需要他這樣熟悉當地的人來解決政事,但心中五六年過去了,一切都歸於平靜。


    自己隨時會如同抹桌布般的被拋棄,現實就是如此。


    喝了口茶,靜靜的看著在次席上坐著的年輕人,眼裏充滿了職業性的關懷,心裏卻歎息著自己的老去。


    “龐大人,吏部行文已經到了,恭喜龐大人高升,以後咱們就要攜手為朝廷效力!龐大人年輕有為,真的是可喜可賀啊!”


    龐煌微笑著還禮,道:“那是皇上的恩澤,其實本官微末苦勞,怎可擔當如此重任,以後做事還要老大人多加提攜,龐某一定以老大人馬首是瞻!!”


    突然覺得自己很有政治上的天賦,可能是由於回到大明之後的熏陶,也許是這次去南京學來的經驗,但無論怎麽說,龐煌自己都覺得進步挺大,講起話來也是一套接著一套,看來做官也沒有那麽難嘛!!


    “龐大人過謙了,朝廷這麽決定,那自然有朝廷的道理,皇上也肯定有著萬全的打算,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唯有鞠躬盡瘁,才能回報皇上的知遇之恩!”


    寒暄了一會,說著沒有任何營養的話,龐煌惦記著下午的事情,也不想再兜圈子,已經來了近一個時辰,如果這樣下去,按照眼前這個老狐狸的做法,估計一天也不要想談到正題。


    於是拱手再道說:“大人一直在鄙縣操勞,下官真的是不勝惶恐,年前蒙皇上相召南下南京,有些縣務的確讓大人廢了一番心思,但不知清華義學的事情,大人如何看呢。”


    這一下子把賈道逼到了死角,勢必要做出反應才好,心裏罵著龐煌年輕不懂官場上的規矩,但還是要裝作詫異一下,說道:“清華義學之事,本官也覺得有些頭疼,其實私學辦的如此規模,對於我大明教化百姓是一件好事,本官下相信,義學內將來必定會人才輩出,為我大明盡忠效力。”


    頓了一下,做愁眉苦臉的說道:“但是義學內學生向往孔孟之道,紛紛出來舉證,倒是讓本官很是為難。”


    龐煌的臉色冷了下來,問道:“那依大人之見呢?”


    “不如這樣,人人指責也不是辦法,龐大人,本官有個想法......。”賈道摸著花白的胡須悠然說道:“龐大人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對於辦學方麵,本官當初也有些心得,有兩種做法,第一是將義學並入縣學,並按照朝廷的既定程序教書,那麽以後龐大人就可專心政務了。”


    “不知老大人所說的第二條呢?”龐煌心道,連想也不用想,清華義學不但是他的根基,而且是他帶著六百四十年後的一個夢想而建設的,怎麽可能並入到縣學之內。


    “第二,要不就驅除了那些旁門左道的教諭,讓學生安心孔孟之道,這樣以來本官再稍加安撫,那些學生的義憤自然就可平息稍許,那麽大家都可以交差了,龐大人說可是這樣!”


    “群情激奮嗎?”龐煌高深莫測的看了上座的賈大人一眼。


    賈道一愣,好像不知道龐煌說的是什麽意思?


    龐煌欠欠身子,繼續保持著謙遜的語氣,說道:“大人,下官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人答應!”


    “龐大人請說!”


    “下官昨日方才回到懷柔,還未來得及去清華義學看看,今天下午我召集了全校的師生,包括縣學的教諭、禮班的書吏,不知下午老大人可有時間駕臨義學,也好幫下官壓壓陣腳,還望老大人答應!!”


    賈道能不答應?他本來就是為處理清華義學的事情而來,現在主角回來,他肯定要看看什麽情況,但賈道怎麽看,都從龐煌眼裏看出一種不祥的味道來。


    正月十六下午,申時!


    無風、烈日,但是冬末的峭寒依然。旁邊噴泉由於天冷已經停止,池內未化的厚厚寒冰襯托著周圍霜雪一片,顯得義學內一片蕭殺。


    懷柔清華義學內,一片肅穆,從巳時末開始起,全校的師生都已經被集合起來,就在清華義學內最大的廣場之上。


    巳時末到申時中,大約兩個多時辰過去了,在龐煌生活的那個世界,也相當於五六個小時,中午沒有吃飯,大家都在那裏等著。


    賈道在前,龐煌在後,先後下了自己的官轎,龐煌早有準備,而賈道則是一臉的詫異,目光不斷的穿梭著,在人群中尋找著熟悉的人影,似乎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廣場高台上站定,龐煌掃視著下麵排列整齊的老師和學生。


    縣衙禮班書吏方慶默默的走了過來,遞給龐煌一本花名冊,輕聲說道:“人都到齊了,計學生五百八十三人,教諭三人,先生五人,學究十五人。”


    接過名冊,龐煌點點頭,穩住心神,清清嗓音,這時候可是沒有擴音設備,全靠嗓門大,最初龐煌就吃過這種苦頭,一場大會下來,回去啞了兩天。


    向北平知府點頭表示歉意,然後就回轉過身子,大聲說道:“我回來了!”


    這四個字含義頗深,龐煌說的是“我”而不是“本官”或者“本縣”,就是代表著,他依然是清華義學的校長,肯定著自己的權威,而“回來了”這三個字,明白人一聽,就是大家不要鬧了的意思,而且最近在懷柔風生水起的北平知府大人在身側,並未發出任何聲音,這不由使很多人會聯想起來很多。


    “下麵,我念到名字的人,請站到右側賈大人那個方位去!”


    賈道一驚,不知道龐煌要做什麽,但是龐煌卻是毫不猶豫的念了起來:


    “林偉、戴加盼、王懷誌、尹彩元、高研、顧星、邵恒、張付誌、曹巍、胡凱、戴棟宇、李碩、劉星源、張坤、焦敏、徐剛、刁啟坤、曹暉、繆聰、朱大偉、孫方偉、趙學文、孫玉利、聶海波、陳铖、葛琳、倪李、嚴真強、張成玉、許豹、楊洲、劉剛洋、鄒繼、曹燁、顏金濤、尹璐、顧閩、史曉文、袁鑫、謝振國、劉青、吳藝、劉坤、梁會梨、馬玉林、單黎明、仇硯、馮文、陳波、胡煜、李波、王連、張利國、秦海鬆、宋宜光、何召俠.......。”


    被喊到的人,無一不臉色陰沉,但還是在旁邊同學的注視下,無奈的,慢慢的走到了高台的右側,靜靜的在哪裏站著。


    合上名冊,龐煌靜了一會,突然麵向他們說道:“既然你們的看法與清華義學的教學宗旨不符,那麽從今天開始起,你們就不再是清華義學的學生!本官會給你們一封舉薦信,並會開出路引,你們可自行往各地求學!!但是.......。”


    龐煌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但是,我限定你們三天之內,必須離開懷柔,否則本官就以不尊師長、聚眾嘩鬧的罪名,追究你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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