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自負文武雙全,當然不會放過如此勝景,一直到太陽溫暖而柔和掛在兩峰之間,周遭煙嵐騰嫋,叢林中數不清的鳥兒啁啾著,鳴唱著,飛來繞去。


    在他們隻有一丈遠處的一棵橡樹的橫枝上,並立著一對翠頸紅羽鳳頭錦尾的不知名的鳥兒,正交頸嬉戲,發出一陣柔情蜜意的低鳴,似乎分明看見近在咫尺的他們,但毫不在意,毫不理會,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座大山裏真的從來無人光顧,所以無敵侵擾而它們不知人厲害而無驚無懼。


    朱棡讓親衛們都小心些,不要驚動了它們。夕陽的餘暉射進叢林,像無數支金箭。葛藤、灌木、野草連成一片,空氣中充溢著自然的清新,滋潤著奔波一天的他們,野獸們已經疲倦,便隱藏在山石草叢中偃息了。


    朱棡已經很久沒有經曆過這種遠離塵囂、遠離醜惡、遠離汙濁的寧靜,就算是以藩王之尊貴,也不過天天麵對的是漫天風沙的西北,和整齊劃一的士卒。在太原,那裏有這麽好的景致呢?


    就算是南京的四季如春,也隻能讓他感到身為皇室中人的悲哀和心靈深處的懼怕,隻有在這裏,就算是麵對荒涼光禿的巨石,也能體會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寧靜。


    夕陽西下,朱棡騎在踏雪上,朱彪已經遣人過來催促了幾次,親自來請晉王移駕也兩次了,但是朱棡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正身著藩王的服飾,出了嵖岈山,不到一個時辰就可以趕到遂平,就算是天黑。以藩王之尊,也可以讓遂平縣衙忙個底朝天了,所以他並不在意。


    夕陽在兩峰之間掙紮著,好像不願意落下。兩山間形成了個很大的斜坡,遍布雜草、喬木、碎石。偶爾驚起幾隻雲雀,撲喇喇從腳下突然飛起,拍著雙翅,惆瞅著,直衝雲霧。忽然,迎麵空中掠過一陣飛鳥。鳴叫著四散而去。


    踏雪不安的打著響鼻,似乎有些畏懼的朝後退了幾步,朱棡的臉色也凝重起來,衝拂過鼻尖的微風中,他聞到一種熟悉的氣味。


    好像是在和林圍剿蒙元殘餘時,一名親衛為了掩護他而中箭倒入他懷中身亡時。朱棡所聞道的氣味,太熟悉了,不由警覺的看看周圍,五十名親衛早就在朱彪的命令下,分出了了四十人圍繞遊弋在他身側,而剩下十人分別向不同的方向馳去,那是朱彪已經肯定有敵蹤的存在。派人前行試探。


    “王爺,一會有什麽動靜,我讓人護衛王駕往東而去,直奔遂平,這兩個太監就留下誘敵。”朱彪輕聲的說道,隻有他們二人能聽得見,邊說邊掃視了韓玉和林寶一眼,此刻在朱彪看來,二人已經算是死人了。


    朱棡點點頭,這種情況下。他也顧不得那麽多,還是保住自己要緊,至於太監,隻要他活著,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分別往四個方向的誘敵親衛。仿佛如火折子掉進湖中,甚至漣漪也沒有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朱彪沒有再遲疑,馬上夕陽就要落入天際,天黑後在叢林之中,隻有死路一條,此時也不禁後悔開始沒有極力勸阻晉王,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朝親衛們做了一個暗號。


    分出十名親衛分別裹著林寶和韓玉朝西麵衝去,而朱彪則護著朱棡,一行三十二人,直往遂平方向疾馳,路上絕不回頭,也不再去管林寶、韓玉和那十名親衛的下場。


    疾馳了有十餘裏路程,剛剛喘一口氣,想慢下來,隻聽見在前方護駕的親衛發出一聲驚呼,三名親衛的馬在原地,而人卻被甩到前方十餘米的位置上,再也沒有了生息。


    “絆馬索!!!”朱彪瞳孔一陣緊縮,不由發出一聲悲吼,崎嶇的山路,兩側是茂密的樹林,來不及反應,自己躍下馬來,也不顧得上下尊卑,一把將朱棡拉了下來,幾乎在同時,踏雪悲鳴著仰天長嘯,然後被幾隻長兩米左右、粗若兒臂的利箭釘在地上,不甘的望著朱棡,流下幾滴淚水。


    “弩!!!”朱彪不相信似得望著踏雪,然後破空傳來陣陣飛羽聲,一片黑幕籠罩在他們上空。這次不用朱彪,朱棡也可以認出了,驚呼道:“箭陣!!!”


    這是騎兵衝鋒前用於殺傷敵人的箭陣,朱棡的瞳孔也緊縮起來,透露著無盡的絕望。


    ======================朱棡的分界線==============================


    朱棡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頭腦裏散亂地如同飄著瘴霧,踉蹌著的雙足困陷在布滿荊棘的泥沼中,幾個麵目猙獰的魔鬼同時伸出形同骷髏般的手緊緊地叉著他的脖子,像是父皇,像是四弟,又像是自己一直尊重而又妒忌的大哥……。


    這種絕望使朱棡窒息得透不過氣來,身子漸漸沒入腥臭的泥潭,他奮力掙紮,竭盡全力嘶叫著:


    “不!不!”


    “王爺,王爺!”朱彪聲嘶力竭的在一側呼喊著他,才使朱棡稍微有些意識。


    “啊!”乍一動,身上如同針紮般的的疼痛。


    一直守護著他的朱彪,聽到王爺微弱的呻吟聲,俯身在他的耳畔興奮地喊道:“王爺,您好些嗎?”


    朱棡聽到自己親衛隊長的呼喊,似是從遙遠的天際飄來的,想用力睜開雙眼,但怎麽也睜不開,隻覺得渾身如針砭火炙般疼痛。


    “王爺!”


    “水……。”朱棡感到喉頭生火,五內焦灼。


    朱彪趕忙從桌子上拎出青花瓷壺,倒了一碗涼開水,慢慢的送入朱棡口中。


    像一股股甘泉滋潤著幹枯的禾苗,覺得一陣沁心爽肺,眼睛慢慢地睜開了,輕聲問道:“朱彪,這是在那裏?”


    朱彪恭敬的站在床邊。看到王爺醒來,憨厚的竟然似乎要哭出來,聽到問話,連忙回道:“王爺,按照您的吩咐。我們現在中都,這是屬下祖傳的老屋。”


    “朱彪……。”朱棡說著,舊日的習慣使他想揮舞著雙手,忽然一陣劇烈的震痛,抬起的手臂放了下去,輕聲的呻吟了一下。繼續問道:


    “沒有驚動地方吧?以現在的情況,不管是誰,也不能相信……。”


    又是一陣鑽心的劇痛,頓了一下,麵額上沁出了汗珠,繼續說道:“還有沒有幸存之人?難道剩下的人都死了?”


    “王爺。你剛剛醒來,休息一下吧。”朱彪的臉上露出悲愴的神色,顯然是不願意提及這個話題,說:“等王爺傷好一點,屬下再向王爺稟明情況。屬下先去看看我娘把王爺的藥煎好沒有?”


    可能知道自己這個親衛隊長的心思,朱棡又閉上了眼睛,回想著也不知道是幾天前的事情。


    當日。遭遇衝鋒箭陣的襲擊,朱棡自以為必死無疑,因為能把踏雪釘在地上的長弓,是大明製式的裝備,據說是前宋遺留下製造工藝的改進版,不過更加輕便,易於攜帶。


    而衝鋒箭陣,是騎兵在衝鋒前盡量殺傷對陣之軍的銳利戰術,一切跡象表明,此次的襲擊和像是正規軍隊所為。本來以為逃脫不了性命的朱棡,在弓箭即將落下的那一瞬間,被朱彪抱住,千鈞一發之際滾入山崖,趁著夜色的降臨。遁入山野之中,但畢竟慢了一步,朱棡和朱彪身上分別都被射中幾箭,朱彪還好一些,朱棡卻是被一箭貫胸,差點沒有丟了性命。


    出於對政治的敏感,和自我保護的意識,朱棡在即將昏迷的那一瞬間,囑咐朱彪要掩飾行藏,在他醒來之前,不準將他的形跡告知任何人,可先往中都報告噩耗,但隻能說王爺失蹤,而不要與任何人接觸。


    朱棡真的有些害怕了,最令他感到害怕的,就是不知道是誰想殺他,所有知道他形跡的人都有可疑,在自己沒有調查出來之前,可不想再迷茫中丟掉性命。


    兩個時辰之後,朱棡醒來時就聞到一股藥香味。睜開眼便想坐起,一個老嫗將他按住,朱棡知道應該是朱彪的母親,迫不及待地問道:“朱彪……胡兄弟呢?”


    “你說虎頭啊,他去縣裏買補品了,說是你要靜養,要補著點。”老嫗搖搖頭,替他掖好被子。並將藥碗端了過來,道:“把藥喝了吧,老身正想去熱熱呢?你就醒了,快喝吧,剛剛好。”


    “謝謝老人家!”朱棡接過藥,顯得十分滿意,看來朱彪沒有經過自己的允許,連自己的娘親也沒有告訴真相。


    “聽鄰村的周伯說,現在鳳陽府亂著呢?人都不讓隨便進去出來,虎頭也沒有辦法,隻好坐船去懷遠縣買藥,可能要到天黑才能回來,虎頭前些年回來,不是說他當官了嗎?怎麽還怕鳳陽府的那些官啊?”


    “咳咳……。”朱棡語塞,幹脆用咳嗽來掩飾,支吾著說:“可能是朱兄弟和鳳陽府的官不熟吧,不想去找人家辦事。”


    “還都不是大明的官嗎?”老嫗突然之間神秘起來,悄悄的問道:“你是怎麽認識虎頭的啊?是不是虎頭犯什麽錯,被罷官了……。”


    “啊?”朱棡驚訝的問道:“老人家,你怎麽會這樣想呢?”


    “虎頭從小就是一個闖禍精,還從來不給老身說,趁著他不在,你說說吧,也省的我這個當娘的擔心。說了,老身給你做好吃的。”


    “沒有!真的沒有。”朱棡心裏想笑,但是牽動著肌肉,忍的很辛苦,他沒有想到朱彪的母親這麽好玩,遂解釋道:“老人家,我和朱兄弟這次出來是有要事,受到上官的吩咐,要守秘密的,您就放心吧!!”


    “不要喊我老人家了,喊我大娘,你這孩子,不說就算了,老身這去給你做點吃的。”


    “嗯。謝謝大娘。”朱棡巴不得自己清淨一會,隨後躺下來繼續想著自己的心事。


    這次遇刺,到底會是誰做的呢?蒙古人,太子哥哥,甚至是父皇……。凡事都有可能。其他的兄弟或者勢力呢?朱棡仔細的排查一遍,還是失望的搖搖頭。


    天黑後,朱彪回來,隻是隨意的將手中的包裹遞給母親,就來到內屋中。把房門關上,臉色凝重。


    “王爺,得到消息,京師已經知道王爺的遭遇,皇上已經發了緝查詔書,現在大明上下。都正在找咱們呢。”


    “燕王到了京師了嗎?”朱棡一點也不意外,反而問起了一些不相幹的問題。


    “燕王走的水路,已經安然到達京師,還有就是屬下在京師中的朋友傳書過來,說是燕王如同王爺一般燕王世子已經代父返回北平,署理王府事宜。”


    “王爺。您看看咱們是不是回京師呢?”朱彪說完後,問朱棡道。


    “孤王不是不讓你泄露形跡的嗎?你怎麽還向京師中征詢消息?”


    “王爺,我沒有泄露您的消息,而京師中的朋友更加不知道是我在詢問,我是用別的身份來詢問的,請王爺明鑒!”朱彪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唉!”歎了口氣,“這事兒不那麽簡單。要是僅僅是遇刺,我們早就應該露麵了,但是這次我們竟然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對了,上午我問你,還有人幸存嗎?你還沒有回答本王呢。”


    “屬下和王爺跳崖之前。看了一眼,沒有活著的了,而韓玉、林寶他們一行,屬下也不知道,在王爺昏迷之時。屬下曾經返回查勘,但是沒有見到任何屍骨,對方應該是老手,做事很難找到痕跡!不過從一些駐紮習慣上看,屬下懷疑是正規軍出身!”


    “可是證據呢?有何證據證明!”


    “前天屬下親自查驗;嵖岈山一帶。叢林之中,有很多馬糞,屬下可以看出是軍馬!而且,屬下還發現火鋪。那是軍人特有的紮營習慣,一般盜賊沒有這種做法的。”


    搖搖頭,說道:“咱們又沒有親眼看見,那些可能是敵人故意留下的線索,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我現在搞不明白的就是,父皇為什麽要殺孤王呢?孤王又沒有犯錯,朱彪,你來幫孤王解釋一下。”


    朱棡不動聲色,好像很隨意的說出了這麽一句話,卻是十分注意朱彪的表情。


    “怎麽可能是皇上……。”朱彪沒有覺察到是朱棡在試探自己,自顧說下去,才說了幾個字,就恍然醒悟,連忙後退幾步,有些警覺的看著晉王。半晌,才澀然說道:


    “王爺,這些話,就不要給屬下說了,屬下真的擔當不起啊。”


    “你說的也是……。”沉默的朱棡俯身說道:“孤王的親衛統領朱彪的確擔當不起,但是父皇的檢校朱大人就能擔當的起了。”


    “王爺……。”朱彪覺得嗓子發幹,強笑道:“王爺要靜養療傷,屬下出去看看晚飯是否做好。”


    “不急,孤王暫時還不餓!”朱棡看到朱彪的如此神情,蒼白的臉上浮出笑容,對自己的這次試探十分滿意。


    “那也沒什麽,自從你進王府那一天,孤王就知道了……。”朱棡淡淡的說道:“父皇什麽都好,就是對我們不太放心,各個王府都有檢校,孤王晉王府中除了你,還有誰呢?”


    “那王爺為什麽不說?”看到朱棡說這麽透,朱彪幹脆來個默認,自持是皇上檢校的身份,想來王爺也不會為難自己,於是反問道。


    朱棡笑了笑,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其實在他的心目中,朱彪是個忠心的人,無論是對誰,是自己還是父皇,都十分的忠心,不揭破的原因,那就是就算揭破了,父皇還會派遣其他人來晉王府,到時間反而難以控製,還不如將朱彪留在身邊,至少,用於慢慢的感化,到今天為止,效果看上去還不錯。


    “不是皇上,屬下可以肯定,皇上不會做出對王爺不利的事情,而且,屬下得知,皇上接到奏報時,十分震怒,也十分傷心,在皇後孝陵中獨自呆了很久,要不是屬下傳消息回去,恐怕皇上已經傷心欲絕了。”


    好像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一點也不奇怪的樣子,朱棡心想,父皇不會做出對兒子不利的消息,那麽潭王朱梓又是怎麽回事,看來朱彪的身份並不高,或許父皇對於每個檢校都有消息控製。


    “京師中是怎麽說的?”不談關於身份這個尷尬的話題,直接問道。


    朱彪猶豫了一下,斟酌著言辭,慢慢的說道:“皇上的意思,王爺宜再休息一段時日,看看朝廷的局勢再覺得如何處置……。”


    朱棡無言,十多天過去了,經郎中療治和朱彪母親的精心照護,朱棡的箭傷漸漸好了。這天早飯之後,終於可以走出朱彪那簡陋的小屋。天氣晴朗,陽光灑滿庭院,他坐在花架下的石墩上,覺得前胸後背暖洋洋的,手心裏沁出了熱汗,渾身關節也輕鬆了許多。


    看著朱彪這祖傳的老屋,竟然也是錯落有致,聽其說,他們家處在鳳陽府靠近懷遠的塗山附近,平日就沒有人來居住,也正是因為晉王,朱彪去兄弟家將母親接來照顧起居,其餘的時間根本就沒有人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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