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花廳。舒虺璩丣


    我一邊回答著竇氏的問題,一邊安排著秦媽媽、如雲、如月等人將那數車禮物送往李府宗族各處。


    見我左右忙個不停,也沒有落下竇氏的問話,唇畔一直噙著淺笑的鄭盈盈突道:“果然是大人了?瞧觀音婢這精明能幹的勢頭,娘啊,依媳婦看,這李府的管事之責,媳婦還是讓賢的好。”


    竇氏拉過我一旁坐定,“好孩子,來,坐會子,不要太累了,這些事兒啊,明天再安排也不遲。”語畢,她又看向鄭盈盈,語句中處處帶著嚴厲,“觀音婢的身子弱,分不得太多心神,哪能操那個心。再說,你是李家的長媳,哪有將管事之責往外推的道理?知道的隻當你是讓賢,不知道的還當觀音婢奪權呢?搞不好建成和二郎兄弟心生嫌隙……以後,這話斷不可說。”


    出其不意,鄭盈盈臉頰通紅,“娘教訓得是,是媳婦考慮欠妥。”


    竇氏疼我由來已久,但鄭盈盈並不知竇氏疼我的原因,見鄭盈盈尷尬,我笑看著竇氏說道:“大嫂是喜歡觀音婢,說玩笑話呢。”


    見竇氏笑著點頭以示讚同。我趁勢揶揄說道:“觀音婢聽二郎說,大嫂愛極大哥,奈何因了要照顧家中瑣事不得不兩地分居。大嫂方才所言肯定是想投石問路,將家中瑣事推給我,然後好去和大哥團圓。”


    眼見鄭盈盈的臉越來越紅,想起當年李淵出征她亦時有獨守空闈,竇氏心疼的拉過鄭盈盈,“盈盈,觀音婢說的可是真的?”


    忸怩的說了聲‘娘,別聽觀音婢胡諂’的話後,鄭盈盈伸手捏向我的臉頰,“就你顰嘴,不過一段時日,就被二弟教壞了。”


    如果當初我對鄭盈盈存著許多親和之感,那如今細觀之下,她雖然在笑,但那笑卻未達眼底。現在她能對我作出親昵舉動,我亦想趁熱打鐵讓她放下心中芥蒂,畢竟以後我們在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是以耍寶的扭著竇氏的胳膊,“娘啊,大嫂害羞了,看來觀音婢猜對了,大嫂此番苦心果然是為了李家的百子千孫著想。”


    舉手直拍著自己的額頭,竇氏笑道:“怪娘疏忽了。我這就去信,說二郎回來了,讓建成回來一段時日,以便他們兄弟聚聚。”


    氣氛一時間相當的和諧,緊接著,竇氏吩咐鄭盈盈安排往我和李世民屋子中添人的事情。


    李府的後花園,東廂住的是喜靜的獨孤老太君。自我和李世民成親,竇氏在獨孤老太君的授意下,在後花園的西廂起了一間屋宇,圍了一間獨院給我和李世民居住,是以,我和李世民的院子稱為西院。


    西院有房屋數間,如今隻住著秦媽媽、如雲、如月三人。


    除卻各房媳婦自己帶來的人外,按李府的規矩,成家的各房,按照嫡庶之別,會另外加派人員服侍。李世民是嫡次子,成親後,房中可添一名老媽子、四名丫頭、兩名小廝。而各房媳婦帶來的人則由各房的媳婦打點。


    竇氏要為我和李世民的屋中添人再正常不過。就算我不願意,這個時候也隻能靜靜的聽著。


    眼見鄭盈盈從花名冊中選人,竇氏突地說道:“這添人一事可得慎重,二郎的脾性太過刁鑽,隻要入不了他的法眼,誰都別想服侍他。這也是這麽多年來,他房中沒有一個貼心的丫頭、小廝的原因。”


    “那……”鄭盈盈為難的看著花名冊,半晌方道:“我們是不是要另買一些?”


    這花名冊上都是多年待在李府的奴仆,李世民自然熟悉。但這麽多年了,他沒有選一個中意的,那就是說這些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知道鄭盈盈為難在何處,竇氏考慮一會後說道:“若為了他專門另買奴仆,其餘各房定會攀比。還是從這名冊中選罷。觀音婢,你最清楚二郎的脾性,你來選?”


    我笑著推開鄭盈盈遞過的花名冊,“觀音婢對府中的人還沒有娘和大嫂熟悉,還是娘和大嫂決定罷。”


    “這樣啊,也是,那我好好想想……香柳不錯,打小,就數她照顧二郎最多,二郎對她也沒多少異議,這樣一來,就不必另派老媽子了。至於那四名丫頭,笨些無所謂,但一定得是忠厚不玩花花腸子的,否則隻有被二郎開趕的份。倒是那兩個小廝麽……一定得極精明。”


    從來往的書信中,我知道舅舅來到太原後拒絕了李淵夫婦的盛情相邀,而是在距李府有五裏之遠的地兒買了間屋子居住。受我之托,順德、冰巧一家和舅舅住在一處,方便照顧舅舅的生活起居。


    冰巧是李府的丫頭,又跟了我這麽多年,竇氏憐她愛她,替她削了奴籍。同時,考慮到香柳和冰巧情如姐妹,竇氏亦將香柳的奴籍削了。可香柳在李府待慣了,自主的留下照顧著竇氏。說白了,香柳如今不算李府的奴才,隻能算是在李府打工拿工錢的人。


    竇氏命香柳來照顧我們,此番考慮明顯是偏心。


    也不道破,鄭盈盈隻是一笑,寫下了香柳的名字。接著她又在花名冊中圈了四名丫頭。


    一一細想了想,竇氏點頭,“不錯,就她們幾個。就算二郎再不滿意,但有了香柳,他也不會多說什麽。你再選兩個精明的小廝。”


    眼見鄭盈盈要圈名字,竇氏似想起什麽的‘咦’了一聲,看向我,“那個候君集是什麽人物?”


    我將候君集的事簡單的說了一遍。


    “我道這個候君集怎麽就入了二郎的眼,原來如此啊。這就是了,依二郎的脾性,他的小廝必是他十分看得順眼之人……這樣吧,暫時不給二郎安排小廝了,隻在西院替那候爺安排一間屋子,待遇一如冰巧。”


    這番安排即沒有怠慢候君集,同時也討好了愛子李世民,隻是明顯又偏心了許多。


    意味深長的看了竇氏一眼,鄭盈盈笑道:“如此一來,二弟的屋子中滿打滿算不過隻添了四名丫頭而已。是不是少了些?”


    “冰巧和候爺雖然不是李府的奴才,但他們拿的是我李府管家的月銀,如此算來,二郎屋中的費用比其餘各房還超出了許多,少一、兩個服侍的人正好可以抵消其餘各房的攀比之心,就這樣定了罷。”


    “是,娘,媳婦這就將二弟和觀音婢屋中人員名冊填好。”


    竇氏正在看鄭盈盈填花名冊之時,一名丫環進來說道:“夫人、大少奶奶,老夫人要見二少奶奶。”


    這丫頭,我熟極,是兩年前在老太君的屋子中見過的,聽李世民說過,她可是老太君麵前的紅人,名喚墨玉。


    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竇氏問道:“老太君睡得可好。”


    一如她的名般,墨玉的眼似閃著玉石的光彩,伶俐的答道:“精神好著呢。聽說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回了,高興壞了,直吵著要見呢。老夫人還說,今晚夫人和大少奶奶無需服侍用餐,有二少奶奶就夠了。”


    聞言,竇氏笑看著鄭盈盈說道:“看看,這個二郎,哄得老祖宗隻要他的觀音婢了。我們娘兒倆今晚隻能大眼瞪小眼嘍。”


    鄭盈盈掩嘴一笑,又拉過我說道:“觀音婢,你路途勞頓本就累極,老祖宗的年歲也上來了,你可不能由著她熬夜,用過餐、說些話後,找個由頭回屋子休息罷。”


    仍舊是那熟悉的院子,捧著我親自為老祖宗挑選的龍頭拐杖,在墨玉的帶領下,我步進東院。


    成親之前,李世民帶我來過東院,我對這裏的花草樹木和花房還有映像,在墨玉掀起門簾的時候,我看到那張熟悉的、滿頭銀絲的臉……所不同的是,兩年前因了我的事,她情急之下中風,走路極難。


    我的眼不自覺的落在老太君的雙腿上,眼有淺濕,“孫媳給老祖宗請安!”


    “免了免了……墨玉,快,扶二少奶奶起來。好孩子,觀音婢,快,到我眼前來,我好好的看看。”


    墨玉輕扶著我行至老太君身邊,老太君一把抓住我的手,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兩年了,雖然有二郎的家書報平安,可見不到你的人,總有些心難安。”


    “勞老祖宗擔心,觀音婢的不是。”


    “哪裏的話,世上的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你能夠在小小的年紀曆經大難,以後必有天大的造化。咦,比原來瘦了不少,是不是二郎欺負我的乖孫媳了?”


    硬生將淚逼回,我笑道:“有老祖宗替觀音婢撐腰,二郎哪敢欺負?”


    “嗯,他還算有自知之明。看來,是路途勞頓……”說話間,獨孤老太君蒼老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麵頰。最後,她的眼光停留在我手捧的拐杖之上,“送給我的?”


    “是,是觀音婢挑選的,就是不知合不合適。”


    老太君從我手中抓過拐杖,阻止墨玉的攙扶,勉強站了起來,笑得很是開懷,“我的那些個兒孫輩啊,隻知道送我金銀財寶,可他們送我再多有什麽用呢?吃不能吃、喝不能喝……隻有你送的東西,我還可以用來走路……實在!看來,媳婦和你大嫂啊,都得和你學學才是。”


    “奶奶這是抬舉觀音婢呢。娘和大嫂聽了不定有多悔,原來一根拐杖就可以抵了她們成日介侍候在奶奶身邊的功勞……”一邊急急替竇氏、鄭盈盈說著話,一邊笑著扶老太君走了幾步路,見她感覺還不錯,我又笑道:“有了這拐杖,奶奶就可以走到花園曬太陽了,再也不用人抬著。”


    老太君拍了拍我的臉頰,“這府中,沒人敢送我拐杖。他們都認為我喜歡坐在椅子上任他們抬來抬去,可他們都不知道我心中其實是想自己走來著,還是你,知我的心。”


    因她長久不活動,如今走幾步後額頭已有微汗,我急忙扶著她坐下,替她將細汗擦了,又將早就準備好的茶遞到她手中。


    示意我坐在她身邊,問了我一些新婚遭劫的事後,她突地說道:“你的疑兵之計不錯。”


    在短暫的錯愕後,我明白她說的是關帝山的事情。笑著回道:“二郎成日拿著書看。有時我也好奇的看了一些,原來都是些行軍布陣的兵書,耳濡目染之下,就喜歡紙上談兵了。”


    “兵書?《孫子兵法》麽?”


    “不是。是張烈送給二郎的書,被衛公(李靖)整理出來了一些,編撰成了《衛公兵法》、《六軍鏡》等等。”


    “張烈?”


    老太君活到這把年紀,肯定是人精了。她的威望這麽多年不倒,定然有不倒的道理。不說這府中有什麽風吹草動,就算朝堂上有什麽風雲變幻,隻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是以我將李世民在羊離觀結識張烈、李靖、紅拂的事詳細的敘述了一遍。


    “如此說來,那張烈和二郎是英雄相惜……二郎得此人相助是二郎的福氣。倒是那個張烈,如今在扶桑之地鬧得風生水起,真真是難得。誒,你方才說二郎去信張烈要他追查忍者之事,可有回音?”


    “至今沒有回音。”


    輕‘哦’一聲,老太君拉著我的手,“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小心防著些,以後必不會再出類似的事情。”


    “有老祖宗在我們對門坐陣,管它牛鬼蛇神,都不敢來犯。”


    ‘哈哈’一笑,老太君又拍了拍我的臉頰,“那西院可嫌小?”


    “夠用就好。再說我們的院子離老祖宗的最近,若哪天觀音婢和二郎懶得動彈了,就到老祖宗這裏打牙祭也方便。”


    老太君親膩的瞪了我一眼,“才多長時間,就和二郎一模一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


    我無辜笑道:“有嗎?那老祖宗說觀音婢是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呢?”


    “管你是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隻要是二郎的我就喜歡。如果你們能給奶奶多添幾個曾孫,奶奶就更喜歡。”見我羞紅了臉,老太君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慈祥笑道:“不要擔心你們的孩子養不養得活,我這個老婆子身後的一切,趕明兒都是留給二郎的。淵兒也好、建成也罷,想都休想。”


    也不知他是如何將老太君哄得獨寵他一人的?連兒子和長孫都不待見了?看著老太君臉上露出得意的頑皮之神,我‘噗哧’一笑,“老祖宗,您心裏疼就是了。這話可不能傳出去,若傳出去了,觀音婢以後在府裏的日子未必好過。”


    當然知道我說的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老太君拍了拍我的頭,“你個鬼靈精,和二郎整個天生一對……”見我‘嘿嘿’笑著,她又道:“時間不早了,你那裏肯定沒什麽準備,就在我這裏用餐。”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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