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年,能夠再見房玄齡,我的心自然而然非常激動。舒虺璩丣


    當看到那個一身傲然之氣,嘴角笑得柔和的女子長身直立房府門前,我不僅輕讚:好一個美婦。


    丹鉛其麵、點染曲眉,一如以往般清麗絕俗的容顏,隻是那眉宇間,多了一股成熟婦人的風韻。


    是她━━盧雨烈!


    “弟子給師娘請安!”


    若春風一笑,急急上前將我扶起,指著我身後隨行的馬車,盧雨烈的語句中多帶有打趣和親和,“觀音婢,給師娘帶了這麽多的禮物,是擔心師娘沒有吃的、喝的過中秋嗎?”


    這滿含笑意的臉、眉、神,還有這緊緊握著我的手,一時間令我覺得彼此的距離之近,我的話也無處不透露著親昵和俏皮,“不就是怕師娘缺吃的、喝的、用的麽?說出去了,還不是我這個弟子的錯?弟子這是先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


    盧雨烈聞言,笑得很是燦爛,“聽玄齡說,若真動起嘴皮子來,十個我也不是你的對手,如今我總算見識了當年那個小丫頭的厲害了。”


    相視一笑,十年來的光陰似乎並未從我們中間溜走,她仍舊是那個心高氣傲的女子,我仍舊是那個嗷嗷待學的稚童。


    一路牽著我的手至花廳,分賓主坐定,我們又聊了些往事。大體上是她在問,而我在答。


    看出我心不在焉,盧雨烈笑道:“玄齡到藥師那裏去了。”


    難怪看不到人影,原來守城去了。我思緒間,隻聽盧雨烈又道:“出門前玄齡有交待,說要我好生招待你,可不能將你放跑了,不論多晚,他一定會趕回來。”


    想起房玄齡教我、護我的一樁樁往事,想著他總是以我為榮的得意之神,想起他的‘小犢子’之談,我心中一熱,顫抖說道:“房先生可好?觀音婢記得先生有秋咳的毛病,可有再犯?”


    “自從吃了你從洛陽替他求的偏方,好著呢,別擔心。倒是你,婆家可習慣?”


    “如果不習慣了,弟子就到府上來打擾師娘。”


    我的一句玩笑話卻令盧雨烈動容,她的語句有些激動,“說什麽打擾?這裏就是你的娘家。”


    這是不是就是愛屋及烏……


    “玄齡說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一生也就收了你這麽一個弟子,也是有緣吧。隻恨不能當你的爹,若能當你的爹,讓他死都值了。”


    盧雨烈能夠說出此話,想房玄齡對她諸事必沒有隱瞞,她定然是知道房玄齡為什麽投奔李淵一事。21世紀,我是孤兒。可在這大隋,我有父母,有秦媽媽、舅舅,有竇氏、李淵,還有房玄齡……我抬頭看著盧雨烈,隻覺得眼前人影模糊。


    “瞧你,可不許哭。一會子玄齡回來了,隻怕會說是我惹得你哭的,還不休了我?”


    這番言論,我‘噗哧’一聲又笑出聲來。依秦媽媽之言,房先生愛你都不及,又如何會休你呢?


    一邊說著話,盧雨烈一邊行至我身邊,替我擦著眼淚鼻涕,雖然將我整理幹淨了,她卻沒有離開,而是親膩的歪身坐在我旁邊,將我半摟著,又問:“妯娌間可好?”


    她如此真心待我,我自也要真心待她,“相處時間不久,也沒有多少交集,談不上好不好。”


    “你們婆媳關係倒不用擔心,竇夫人是看著你長大的,自是疼你。隻是那個鄭盈盈……若碰上什麽難題,來找我。好歹我這個師娘不能虛擔。”


    盧雨烈。一個奇女子,為了成為房玄齡的學生,不惜自廢學藝然後成功拜師且和房玄齡結為夫妻,最後重新學得一手上好的琵琶技藝……想來她定然有她獨到的見解和處世之方。見我輕點頭,她又叮囑:“老太君和竇夫人都疼二郎,有些人眼紅得緊卻又不敢得罪他。是以那些人以後肯定會拾掇你。你得防著些。”


    “嗯。”


    摸著我的頭發,盧雨烈輕歎:“玄齡總說你善良心軟……我這也是愛屋及烏、有話直說,你可不要嫌我嘮叨,有生分你李府之嫌。”


    “師娘字字珠璣,全是為觀音婢著想,觀音婢又怎能不知?”


    “好孩子,能體諒你師傅、師娘的心就好。可惜啊,若非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我們倆真想認你當個女兒……”


    見她眉宇間盡泛遺憾之神,我頑皮心起,戲謔說道:“先生和師娘這般喜愛觀音婢,為何不生一個女兒?這樣一來,觀音婢也好有個可以疼著愛著的妹子。”


    出其不意,盧雨烈的臉紅得似火燒雲,伸手揪住我的臉,嗔道:“貧嘴的丫頭。還沒說上兩句話,就揶揄起自己的師娘了,你師傅就是這般教你的?”


    “我怎麽教觀音婢的?難道教得不好?”


    聽著熟悉的聲音,我震驚的抬頭看著熟悉的身影,仍然很瘦,但那雙眼睛相當的有神,就如夏夜的星空般深邃。


    自從那一年偷聽到他和李淵的談話,這麽多年再未見到他。大婚之日,因了喜帕的原因,雖然知道他肯定在現場,但我仍舊看不見他。如今看到了,就如看到親人一般。我匆匆的站起身,行了一個最隆重的禮,“弟子給先生請安。”


    房玄齡急忙上前幾步扶住我,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好好好,觀音婢長大了,成大人了。好好好。”


    “隻知道說‘好好好’。平日裏談得最多的是觀音婢,怎麽見了麵倒沒話說了呢?”


    聽著盧雨烈嗔怪的聲音,我和房玄齡相視一笑,房玄齡大手一擺,“快,擺酒,今天我要好好的喝一盅。”


    宴席很快擺好。隻是房玄齡總是笑若春風般的看著我,不動筷箸。惹得我不時的看看自己的衣物,摸摸自己的臉頰,擔心是不是有什麽汙物導致他笑話我。


    盧雨烈在旁看得發笑,輕咳一聲道:“是不是有什麽喜事?”


    “知我者,夫人也。”房玄齡麵有得意之色,看向我問道:“觀音婢,知不知道為師為什麽回來晚了?”


    房玄齡推薦李靖當守城的將軍,他甘願當軍師為李靖出謀劃策……他這番歸來定是從軍營中歸來,再細看他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喜色,我心中一動,“莫不是有二郎的戰報了?”


    房玄齡激動的站起,與有榮焉的說道:“觀音婢,前方傳來戰報,二郎打了一個大勝仗。說二郎和國公已經匯合,那曆山飛的人馬被二郎的三路人馬燒得差點不辯方向隻得作鳥獸散,最後一徑往關帝山方向逃走。現今離太原之地有百餘裏……”


    沒再聽房玄齡說些什麽。我隻知道:李世民贏了。


    “觀音婢,我可聽說二郎的疑兵之計有你的一份功勞。”


    我這才回神,臉紅說道:“不過紙上談兵罷了。誰知道他到底會不會采用,想來還得根據地理山貌再做定論。”


    房玄齡眼睛一亮,將麵前的酒一飲而盡,得意的看著盧雨烈說道:“瞧瞧,我可有虛誇。”


    “是,隻要是觀音婢的就都是好的。”盧雨烈嗔笑著將菜一一布到我和房玄齡的碗中,又道:“以後和公婆吃飯如果不自在,就來我府上。”


    我‘嗬嗬’一笑,“多謝師娘。”


    “多謝我什麽?我是看玄齡很少吃得有今天的興致。如果你來的話,他也多吃些,隻怕就會長些肉。”


    “雨烈。”房玄齡的語氣中有責怪但也有憐愛。


    我衝著盧雨烈眨了眨眼睛,“好啊,以後我常來,吃窮房府。”


    房玄齡‘哈哈’一笑,“隻要是你來吃窮的,為師高興得狠。”


    見我們師徒二人無拘無束的說著些閑話,盧雨烈笑意盈然的看著,突地問道:“既然打勝了,那國公和二郎他們回來了沒有?”


    “沒有,依戰報說,國公和二郎趁勝追擊去了。”


    “可別又中了曆山飛那賊子的圈套。”


    房玄齡笑得開懷,直是搖頭說道:“兵法有雲:可一而不可再。曆山飛被二郎打了個措手不及,又被國公從重圍中殺出來遭受了個迎頭痛擊,如今心神已是大亂,哪還有布兵列陣的心,能夠逃回關帝山,他就算是贏了。”


    看著他們夫妻有問有答,氣氛融洽,我的嘴角不僅微勾起來。


    “觀音婢,笑什麽?”


    “聽二郎說,先生誇他是您最得意的學生。”


    房玄齡聞言一怔,接著‘哈哈’笑道:“這個二郎,還不死心。你放心,為師沒收他為徒,頂多算個旁聽生。”


    那家夥,果然又是吹噓。


    “不過……二郎可非池中物。這一次,國公歸來,肯定會好好的獎勵獎勵他眼中的紈絝兒子。隻怕就在這一、二天,我們得好好準備準備。到時候,你和二郎都來我府上,為師親自替二郎接風洗塵。”


    “房先生,我擔心……擔心二郎本就年青氣盛,現如今又氣勢大漲……”


    看我欲言又止,房玄齡不再如方才般笑得開朗,很快的嚴肅下來,說道:“你是擔心你的《坤》之泰卦傳到陛下耳中,再加上二郎的軍事謀略,這般強健的氣勢下會出什麽意外,是不是?”


    原來這卦象一事也傳到太原了,看來隋之大地果然傳遍了,王世充所言非虛……我黯然的點了點頭。


    房玄齡輕歎一聲,若有所思片刻,沉吟說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存,這件事目前還說不定。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以後發生什麽狀況,二郎定能保得你平安。”


    “先生這般看好他?”


    “不是還有為師嗎?為師會陪在他的身邊。”


    在這個時候,社會精英無非三種:長江中下遊的‘江南華族’、黃河中下遊的‘山東士族’,陝西關中和甘肅隴西的‘關隴軍事貴族集團’。南北朝300年的征戰,關隴集團贏得了天下,也割裂出了他們與山東士族、江南華族力量的對立。


    房玄齡和李世民,一個出身“山東士族”,一個是“關隴集團”的後代,本應是對立的兩端。然而房玄齡敏銳的看出隋朝30年的統一即將在中原大地流產,敏銳的察覺到誰將在這片大地上再主沉浮,所以,他走到了李淵麵前。因了我,他從容不迫的決定追隨李世民。


    一個書卷韜晦,一個武功初立;


    一個慢條斯理,一個熱血沸騰;


    一個像水,一個像山。


    他們二人若結合,整個中原定會微微顫栗,一如現在我正在微微顫栗的心。


    “觀音婢,現在隋之大地上天天在死人,這並不是你我的錯。可如果我們不準備的話,哪一天死的定會是我們。陛下對你有恩有義,但陛下也時時想著如何將你置於死地……是以,不要認為為師和二郎是要和陛下做對……”


    這番話,和李世民那日所言是何其相似,隻怕這也是他們二人長期商量的結果。


    更何況,我不能將自己的分量看得過高,畢竟死我一個事小,但如果現在不準備,後麵緊隨著的是整個李家的人……我淚眼看著房玄齡,點頭,“房先生,觀音婢曉得。”


    話題即已打開,房玄齡又拉著我去了書房,說了現時的一些局勢和各地方的割劇勢力,清晰的分析出他們的利弊。接著,又拉著我看他新寫的簪花小楷,問道:“怎麽樣,比褚遂良的字如何?”


    舅舅告訴過我,房玄齡一直為我居然欣賞褚遂良的字之一事很是耿耿於懷,如今看著房玄齡挑釁似的神情,我笑道:“自是房先生的勝出一分。”


    房玄齡‘哈哈’大笑起來,直是搖頭晃腦的說道:“觀音婢哄為師呢?如今市場上,褚遂良的一紙筆墨可賣到500金,可為師的頂多隻賣到100金……不過,觀音婢說為師的好那就是為師的好,為師高興。”


    原來房玄齡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隻是看他那神情……我不禁掩嘴而笑。


    書房的氣氛格外的熱鬧融洽,而我和房玄齡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不知不覺,夜色降臨。盧雨烈笑著推門而入,“好啦,瞧你們師徒二人,準備說一宿麽?李府的人都來催幾次了。這可不比往常,如今觀音婢可是李府的媳婦,上有公婆、下有妯娌的,別讓人傳出觀音婢不懂禮數的話來。”


    房玄齡的神情馬上變得正色起來,惋惜說道:“好,觀音婢,等哪天二郎回來了。我們再聚。那個時候,就是說一宿也沒人敢說。這世上,誰敢說二郎?”


    聞言,我再度掩嘴而笑,禮貌的和房玄齡、盧雨烈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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