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天地一片晶瑩剔透,將蒼茫夜色皆盡染白,遠處亭台樓閣清晰可辨。偶有冬鳥飛過,驚得老梅樹上的雪紛紛飄落。


    雪雖輸梅一段香,但梅終遜雪三分白……


    這世間,終究是沒有什麽能夠和雪相媲美的,這白茫茫的一片真是幹淨。


    算算腳程,離李世民率部凱旋歸來還有十日之久,想以往每次出戰離別,他總會離隊私自先行趕回來和我團聚,可此次……


    看著鏡中的容顏,我發出嘲弄的笑,21世紀有句話很經典,無論女人美醜,關了燈都一個樣。


    嗬嗬,可我偏就不是一個樣。


    就算他不在乎我的容顏,但我的身子,動彈不得。


    “袁天罡,你為什麽要如此待我?”


    是恨父親得盡秦媽媽之愛,所以將對父親的恨轉嫁到我的身上?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可惜,也許李世民的動作太大,青銅武士近段時日並沒有出手並有銷聲匿跡之兆。


    將桌上的一應金釵銀飾玉瑪瑙之物拂到地上,我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臉。


    “姑娘,蘭夫人有事稟報。”


    此次出戰高墌,李世民並未如往常帶上蘭諾伊,而是將她留下專門看守佟兒。在李世民的認知中,佟兒是找到青銅武士的唯一突破口。所以出發前他細細叮囑蘭諾伊,要力保佟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麽晚了,蘭諾伊找我什麽事?


    是佟兒出事了還是怎麽的?


    其實,李世民待佟兒確實太過殘忍,隻是此番李世民是真怒了,我的勸告之語他根本聽不進去,若非覺得佟兒還有利用的價值,他早送佟兒去了黃泉。


    “請她進來。”說話間,我蒙上了麵巾。


    不似以前的笑容滿麵,蘭諾伊的眼神有些微的失落,嘴角的笑很是勉強,“觀音婢,你……你去柴房看看罷。”


    去柴房?佟兒正被李世民關押在柴房。


    聞言我心一驚,莫非佟兒被青銅武士殺人滅口了?還是佟兒熬不住而自殺了?不待蘭諾伊語畢,我急問道:“佟兒出事了?她怎麽了?”


    咬著銀牙,蘭諾伊臉上滿是不甘,聲音細若蚊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這般猶猶豫豫,完全不似蘭諾伊先時那爽朗的個性。


    疑惑之中,我隻得說了聲‘那走罷’的話後吩咐隨行的如雲、如月,“你們不必跟去了,有蘭諾伊,我不會有事。”


    柴房的防守倒也嚴緊,都是蘭諾伊帶來的人,除卻守在最外間的史大奈和幾個突厥男兵外,守在柴房裏間的是突厥女兵。


    破舊的窗子,簡陋的床鋪,冷清的燈光,還有那簡陋的木桌上有上一餐還未吃完的飯菜,有幾隻蟑螂在上麵緩慢的爬著……


    很像我在外乞討的那幾日的光景。


    一陣初冬的風透過窗欞吹來,燭光隨著寒風搖曳,差點熄滅。


    借著微弱的燭光,我掃眼四周,佟兒,蜷縮在牆角。


    如今已然入冬,再加上這屋子破舊不堪……很顯然,佟兒身上的衣物根本就不能禦寒。


    李世民對佟兒也忒殘忍了些。


    心中一澀,我輕喚了聲‘佟兒’。


    蜷縮在牆角的人倏的一驚,接著,她緩緩的轉過臉來。當看到我的時候,她突地痛哭失聲,不顧一切的往我的方向撲來,“王妃娘娘,求您了,求您和王爺說說好話,奴婢隻求速死,奴婢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唉,誰叫你當了這個冤大頭呢?事關我,他必不會輕易罷手。雖然我知道你的苦衷,但青銅武士一日不出現,你的冤屈一日也不得平反啊。


    “佟兒,來,別哭,聽我說……”我的話還未說完,眼光卻是震驚的看著單薄衣衫下她那個相當突兀的肚子。


    憑經驗,如果我沒有估錯的話:佟兒懷孕了,按這個腰圍,應該五月有餘!


    宛如焦雷轟頂,瞳眸驟變,心神俱顫地窒息了。“嗬嗬……嗬嗬……”我傻笑著推開了佟兒,茫然的轉身往柴房外走去。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您不要走,不要走啊,奴婢隻求速死,隻求速死,望娘娘成全啊。”


    佟兒聲嘶力竭的哭喊聲我充耳不聞,隻是一路傻笑的往外走著,也不知要走到哪裏去。


    “觀音婢,當初她沒有味口,吃東西老吐,我隻當有病。但世民有吩咐,有病不得醫、有痛不得治,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所以我沒有放在心上。可隻到今天,今天,我實在不忍心看她隻穿那點子衣物蜷在牆角,準備給她加上厚衣,但萬不想……”


    風雪之中,我恍惚回頭,依稀看到蘭諾伊的嬌顏,一身豔紅的衣衫在雨中翻飛,愈發顯得人光鮮亮眼。但她的神情並沒有好到哪裏去,很明顯她很失落、極度的失落。


    她此番是因為她非常明白佟兒懷的孩子是誰的了吧?


    她是李世民的第二個老婆呢,李世民居然沒有寵幸她,而是寵幸了一個無名無份的奴婢。


    蘭諾伊好看的唇閉閉合合,她在說些什麽我根本聽不清也不願意聽,隻知道未經人事的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嘔吐也好、沒有味口也罷都是佟兒孕初時的反應。


    又有三抹身影緩緩向我所立的方向行來,恍惚看去,越來越清晰:是楊絲蕊、紫萍,還有一個是楊絲蕊的貼身丫頭楊白卉。


    一丈開外,楊絲蕊欲言又止的看著我,鮮紅的昭君套下是傾城傾國的臉,“觀音婢,秦王府要出一個庶子再或庶女了呢?我們姐妹當為王府再度添丁加口感到高興才是。”


    看著她明明憤懣的眼神中淺含著興災樂禍,我笑問:“是啊,你高興嗎?”眼見她頓了頓,一雙杏眼有意避開我灼人的視線,我再度笑問,“你高興了嗎?”


    “高興?”終是回過眼神看著我,楊絲蕊的睫毛顫抖得厲害,“他舍我取你的時候我便痛過一遭,當他娶蘭夫人的時候我便痛過第二遭,當他寵幸那個無名無份的賤婢的時候我便痛過第三遭……如今算是第四遭,一個人痛到極致便是麻木,你倒是說說,我高不高興?”


    這樣一說,她比我還不幸。


    至少,我擁有過他的整個身心,得到過他的漫天之寵……而她呢,什麽也沒有得到,不過又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


    緩緩的走到楊絲蕊麵前,我伸手拍著她的肩,“保重。”


    如果一個人從來沒有得到過也就無所謂失去,這不是痛也不是麻木,而是一種不甘。不像我,曾經得到過,如今卻要眼睜睜的看著它失去,這才是痛、這才是麻木。


    “觀音婢,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嫉妒王爺寵幸了那名賤婢,所以你才假王爺之名將她關在柴房?”


    回頭看著楊絲蕊欲知真相的神情,我隻是搖了搖頭,勾唇一笑。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你能改變一切?


    我能改變一切嗎?


    未有回答,我迎著那漫天的大雪,迎著那似鵝毛般的大雪疾步而行。


    好大的雪啊,似乎在向我說:該給心靈洗塵了,洗吧洗吧,洗得澄澈剔透幹淨才好。


    任蒙麵麵巾被風吹去,夾著雪的冰涼,任臉上生痛,任四肢無覺……


    “觀音婢,心不動、情不濃,就傷不到自己,就能全身而退,明白麽?”


    曾經,我以為隻要不淪陷自己的心,我便能瀟瀟灑灑的活著,笑看他在萬花叢中過。


    曾經,在我的心一點點的被他的霸道、倨傲剝蝕著的時候,我還記得時不時的替自己的心掃掃塵。


    有多長時間了,父親的句句讖言不再入我耳中,我就似一隻鴕鳥般的享受著他對我的好、我的愛、我的寵,對後麵有可能發生的事再也不聞不問,奢侈的享受著幸福,奢侈的享受著一切。


    是從什麽時候起,我就似一隻飛蛾,撲進這團火焰之中,明知要被融化仍舊義無反顧?


    分不清了,再也分不清了,隻知道這中間有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有你哭我哭,有你笑我笑!


    原來在一日一日的相處,一年一年的相待中,你早就溶於我的生命和骨血,如今要分得清清楚楚的時候卻帶著淩遲的痛。


    懷真,什麽是愛,真的無需你告訴我。


    起初,我以為情竇初開就是愛,因為那是多麽的情不自禁。


    後來,我以為情真意切就是愛,因為那是彼此的情有獨鍾。


    最後,我以為你濃我濃便是愛,因為那是令人豔羨的情真意切。


    如今,我知道了,其實這些都隻是愛的最初,最初是不顧一切的投身進去不計後果。當真正懂愛以後才會知道:愛會讓人體無完膚,會讓人痛徹心扉。


    但是,我不後悔。


    我還要感激,感激生活賜予我的酸甜苦辣、賜予我的成長。


    “姑娘,姑娘,你怎麽了?臉色蒼白……蘭夫人呢,她怎麽沒送你回來?”


    方回到院子,如雲、如月雙雙上前要攙扶我踉踉蹌蹌的身子。


    模模糊糊中,可見她們二人擔心的眼神,可我卻不知哪來的力氣,不顧身體疼痛的擺脫了她們。


    秦媽媽擺手示意如雲、如月不要跟來,她則尾隨著我步入內寢。


    雖然似鴕鳥般的讓自己不要去追查那個‘長相思’的夜,但如今的事實殘酷的告訴我,該來的終究會來,該麵對的終究得麵對。


    “媽媽,替我解了這身上的銀針罷。”


    “姑娘,可想好了?”


    這個位子本應該是李世民的啊,如果他有了這個位子,為了履行宗旨,從此他會和皇帝無緣,從此會和我過著逍遙的日子。


    嗬嗬,我曾經幼稚的認為把握得住我們的現在。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原來我連現在都把握不住。


    既然早就知道了結局,既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幹嘛還要如此心痛難忍,幹嘛還要心存希望?


    沒有李世民,我還有乾兒、秦媽媽、哥哥、嫂嫂……


    摸著自己的臉,我喃喃說道:“女人天生是愛美的,是不?”


    “嗯。”


    “我這張臉會嚇著乾兒,是不?”


    “姑娘的乳香,小王爺喜歡。”


    “斷奶了呢?他就會不喜歡了,是不?”


    秦媽媽沒有回答。我慘笑一聲,“媽媽,我奪他的堂主之位,是不是太過私心了些?”


    半晌,秦媽媽才歎聲說道:“與其憐人,不如憐已。”


    我奪了你的堂主之位,從此,你仍舊會按著曆史的軌跡走上那條帝王之路。


    在我不能動彈的日子裏,當我知道原來那些‘不過,如果隻能用皇位保住我的觀音婢的話,我不介意奪了天下’的情話並不是一時意氣的你濃我濃的誓言的時候,當我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真的遠遠超過江山社稷、天下百姓的時候,我曾經有過害怕和擔心,不知是好是壞,如今我知道,定是‘壞’無疑。


    古語有雲:紅顏禍水。


    1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後宮就是朝堂的縮影,哪個家族得勢,哪個朝臣得權,在後宮中都有體現,這是另一個平衡朝堂各種勢力的舞台,夫妻之間不再是情與愛的聯係,更多的時候是權輿利的維係,所以高高在上的獨裁者永遠不可能隻是一個人的丈夫。同理,一個情種必然不會是一個好的江山指點者,因為指點江山的人都沒有心、沒有情,冷血無情是他們的代言。


    你注定要當一個冷血無情的皇帝,這才能公平的對待文武群臣、天下百姓。


    而我注定是一個擁有兩世記憶的穿越者,一如天煞孤星般,必須獨自過完我的餘生。


    這個餘生,或許會有痛,或許會有淚,但無論如何,我的命從此掌握在我的手中。


    回頭定定的看著秦媽媽,我一字一頓,“媽媽說的是,我想好了。來吧,我決定了,連新堂的名字我都想好了━━霹靂堂。”


    “好,我這就去找順德。”


    這段話1:來自於本評區lvwsbb的留言,在此鞠躬感激。


    ------題外話------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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