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黑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劉煜耳尖一抖,緊接著猛然抬眼看向別處,不一會,就從四樓飛速向著樓下走去。


    大黑先是一愣,暗自慶幸逃過一劫的同時趕緊跟過去,這一跟過去,頓時嘴角有些抽搐了。


    原來那作死的吳公子又一次出現了,此時此刻,他正杵在二樓至三樓的樓道口,攔著林蕊蕊不讓她離開,視線上上下下地掃視打量,眼中仍有驚豔但更多的是陰暗憤怒。


    吳永來吊兒郎當地對林蕊蕊壞笑:“嘿,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我們蜀城大·名·鼎·鼎的林神醫啊……”故意拉長的音調,明顯體現了他的不待見。


    林蕊蕊沒有回應,抬眉瞟了他一眼,不說話。


    深黑猶如琉璃般的貓眼微斂,那一抹風情看得吳永來心頭又是一熱,但是一想到被迫待在後院祠堂的痛苦,心裏的那點綺麗頓時煙消雲散,說道:“怎麽,林神醫是走錯道了吧!”


    林蕊蕊沒有搭理他。


    吳永來見狀心裏頓時惱火起來,譏諷道:“怎麽?林神醫也是來這裏試試的?可別丟了顏麵啊,要知道除了醫術,你也隻有這張臉可以見見人了。”


    吳永來雖然沒見識過林蕊蕊的學問,但他層零星耳聞過一些有關林子墨的醫術傳奇,在他的思考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不管他如何天縱之才,也不可能在醫術卓越的情況下兼修學問。


    說起來,這也是探聽情報沒有探聽清楚的後果,如果吳永來知道麵前這人是紙張等的發明者,隻怕就不會有後麵的挑釁了。


    林蕊蕊聽著有些不耐煩,冷聲道:“好狗不擋路!”


    “噗——”不少人正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對話,這裏文人雅客居多,本就對吳永來這副紈絝做派很是看不慣,原本還有幾人想要仗義的幫一直沉默的林蕊蕊度過難關,沒想到這位沉默俊美少年的第一句話,就是這般犀利。


    可不,吳永來的臉色都青了。


    而站在不遠處注視這一幕的劉煜,瞳孔深處閃過一道血腥的戾氣,周身的黑暗而又強大的氣勢瞬間興起,宛如有一道黑幕以劉煜為中心慢慢向四周開始蔓延企圖吞噬整個世界,站在劉煜身側不遠的大黑也被逼得後退兩步。


    林蕊蕊似有所覺地偏頭,正巧與劉煜的眼神對視,刹那間,劉煜駭人的氣勢便平緩下來,趨於平和。


    大黑不禁在心裏感慨:真如牛老先生所言,林姑娘是魔劍的劍鞘啊。


    而原本攔著林蕊蕊的吳永來,卻被一個小廝給喊住了,那小廝在他耳邊私語一陣,看看他又看看林蕊蕊,還指了指一個陰暗的角落。吳永來頓住,從他憤憤扭頭看向林蕊蕊的表情來說分明是心有不甘的,但是卻在看到斜前麵的一個身影後,還是聽話的讓開道路。


    林蕊蕊邁過去時,路過那個帷帽少年,分明聽到他加深的呼吸聲,偏頭,卻見那帷帽少年突然邁開腳步,向反方向走去。


    林蕊蕊疑惑地歪了歪腦袋,但經過變異的直覺並沒有給她警醒,她也就放開了。


    這時,登雲樓裏麵的燭光燈籠全部滅掉,四周幾乎安成一片,在眾人驚詫的呼聲中,搭建在最中央的高台上突然出現零零散散的散發著柔和燈光的燈籠,與此同時,耳邊也想起悅耳的琴聲。


    林蕊蕊依著長欄向著高台上看去,一片柔和的白色燭火正在飄飄揚揚,不一會,以高台為中心,火燭燈籠一片片的打開,七位白衣美人呈七星拱月之勢,係暈裙,戴雲鬟髻,執蓮花燈籠,琴聲時而如高山流水,時而如低鳴小奏,身著盛裝長袖的美女,跟著琴聲翩翩起舞,優美的舞姿,行雲流水,變化萬千,


    歡快的琴聲慢慢變得低沉纏綿,勾人心玄,七星拱月的美女們舞姿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慢慢的,她們圍城一個大大的圓圈。


    緊接著,猶如一朵盛開的白牡丹一般,下腰,甩水袖。


    三位身著不同花色盛裝的美人,或坐著彈琵琶,或垂手按琴弦,或站著吹竹笛,她們從白牡丹的花蕊處亮相。


    “嘩——”周圍的俊傑不自覺地發出讚歎的低聲,因為亮相亮得實在是漂亮。


    登雲樓的燈又再一次整齊的亮開,原本若隱若現的女子容貌綻放在眾人眼前,或清麗可人,或魅惑萬分,或調皮可愛,果然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歌舞落幕,跳舞的白衣女子微微鞠躬,退下高台,但撫琴美人卻沒有離開,反而站在了三個胖胖寬寬的大花瓶前,微笑地看著大家。


    “下麵,萬眾矚目的花會開始!”一個小二打扮的人,站在高台旁邊喜笑顏開地說道,“這三位都是我們蜀城有名的姑娘,最左邊的來自望月樓,是書畫雙絕,沒有任何美人能比得上她的字畫,出身江南,溫柔賢淑的弄畫姑娘。”


    最左邊身著淡藍色長裙的清麗美人,溫婉端莊地朝眾人點點頭,下麵頓時一片狼嚎。果然,不管是哪個時代的男人,都難以抵擋美色的誘惑。


    “中間這一位,香香樓的婉兒姑娘,琴藝出眾,曾被天闕寺的得道高僧在偶聽過後盛讚,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站在中間的身著月牙白色絲綢點綴的美人,抱著琴,微微額首,鳳眼微挑,眼波流連之處,盡是被迷醉的青年俊傑。


    “最右邊這一位,是無雙樓的雙雙,一舞驚天下,跳得霓裳舞,也舞得一手好劍法,堪稱文武雙全。”


    站在最右邊身著大紅色裙子的少女,嬌俏地衝眾人挽了一個劍花,葡萄大小的眼睛眨了眨,盡是不諳世事,惹得下麵一眾青年期待以望。


    “那麽,請各位將花朵送到心儀姑娘的前麵的花瓶裏,花朵最多者,將是這一屆的花魁,擁有自主選擇在場任何青年俊傑相約一日的權利!當然,送花送得最多的那一位,同樣他所送之人又是花魁的那位俊傑,也有自主選擇任何一位美人相約一日的權利哦!”


    “嗷嗷嗷——”又是一眾狼嚎的聲音。


    很快,高台的左右擺起了兩個長長的長台,上麵有很多花,金色,銀色,銅黃色,每一支花朵都明碼標價,也就是說,想要給美人投花,得先掏出一筆銀子再說。


    一大群湧向了長台,來人中,沒錢的就那點銅板換花朵意思意思,隻是為了能登上高台近距離看一看美人,有點錢的拿出幾兩銀子的,更有錢的直接上金子了,這些人投花的時候,三位姑娘往往會笑得更加真誠一點。其餘還有很多圍觀眾,他們不投花,隻是看。


    人多,但也不至於擁擠不堪,另外還有十幾個身著深色衣服的壯漢維持秩序。


    這時一大群人從門口過來。


    原來是丁知府和蜀城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走來,在洛國,官員們逛妓院與美人談詩論畫是件很尋常的事情,就好像21世紀流行飯桌文化一般,他們也秉性一起去妓院談事情的風格,美名其曰:風雅。


    人群紛紛自覺地讓開一條道路,丁知府在看到林蕊蕊後突然停下,林蕊蕊在人群中拱手示意。


    丁知府忽然走過來,邀請道:“兩位既然來了,是否也是考察?”


    丁知府是應邀請過來考察才俊的,雖然如今詩花會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選拔人才,但是以前的傳統依舊在,不少落榜的學子還是會來碰碰運氣,官員們也會過來看看人才,走運的話說不定能挖到不錯的苗子,到時候也是一大助力。


    丁知府這麽誤會也不奇怪。


    林蕊蕊搖搖手,說道:“隻是過來看看。”


    “哦,看看也是好的,”丁知府看向林蕊蕊的目光頓時帶著曖昧的了然,又道,“若是真想上手,可以事後與我說,不必客氣。”


    說完,一臉淡定的與那些臉上很是探究的人物往高台那走去,這時,高台附近的人群忽然嘩然起來。


    原來一個帶著帷帽的青年從二樓雅間走出來,看不清臉,但是氣質儒雅,穿著說不出料子但一眼就知道極其華貴的衣服,這位青年沒有買花,也沒有投花,隻見他剛剛走到高台旁,那名會舞劍的雙雙姑娘就以一種無法形容的歡喜氣勢跳了下來,飛撲向這位帷帽少年。


    這還不是最令人驚訝的,真正讓人嗔目結舌的是,這位帶著帷帽的青年,非常不憐香惜玉的將飛撲過來的少女直接丟開,險些讓她撞在台柱子旁邊,這才引起圍觀眾的喧嘩。


    又見他拿一個玉佩晃了晃,不一會兒,登雲樓的管事就給他在高台安放了一個座位,還配備了幾個隨行的人小心翼翼的伺候。連丁知府那一夥人走近瞧見後也低聲下氣不少,很多人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


    這位帶著帷帽的青年是誰?


    從他衣袖露出來的手來看,年歲分明不大。莫非是世家大族子弟或者皇親國戚?


    登雲樓內各種各樣的猜測就傳了出來。


    等到丁知府等人上台坐在高台的太師椅上,登雲樓的一位夥計走出來大聲說道:“謝謝各位捧場,現在三個花瓶將會擺在下麵,想要投花的可以繼續去買花投花。現在,真正的重頭戲,蜀城登雲樓詩會正式開始,請各位報名了的才子入座。”


    正對丁知府等人的四周,已經擺了幾十條長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整整齊齊的就等著學子入座。


    “奇怪,怎麽沒有竹簡呢?那白色的是什麽?”


    “聽說洛陽陛下下令,紙取代竹簡呢,莫不就是那個?”


    “沒錯,堂兄還說這紙張的故鄉就在蜀城呢,與有榮焉,與有榮焉啊!”


    “真的啊?敢問那位大儒的名字?”


    “聽說是蜀城林子墨呢……”


    ……


    參加詩會的學子們一邊入座,一邊低聲討論著。等都坐好,就見偌大的場地上還空出一個座位。


    登雲樓的管事趕緊走過來,為了求吉利,從來都是有多少學子自薦或者他薦,才會擺上多少個座位,多了或者少了都是不夠吉利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可現在少一個人的情況又確確實實發生了,管事摸著腦門上的汗,咳嗽了一聲拿出一張表,迅速對照起來,片刻後說道:“請蜀城林子墨先生趕快入場,請林子墨林公子趕快入場!”管事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力吐出,發出了巨大的聲音,幾乎讓高台周圍坐著的上千人聽清楚了他的話。


    聲音剛落,林子墨這個名號就引起了騷動。


    高台上坐著的帶著帷帽的青年手指一抖,差點將拿在手上把玩的玉佩給丟了出去,雖然他的帷帽幾乎沒動,但是隱隱透著黑紗,分明能看見他正四下觀望。


    林蕊蕊微微蹙眉,這是有人在陰她呢……她可從來沒有自薦過。


    劉煜轉頭看向林蕊蕊,磁沉低啞的聲音響起:“蕊蕊?”


    “不,我沒有過,”林蕊蕊擺擺手。


    劉煜周身的氣勢頓時深沉起來,他扭頭,說道:“大黑,搗亂的,殺!”


    “諾!”大黑一點都不奇怪劉煜的命令,轉身就打算去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林蕊蕊腦後掉下好大一滴汗,嘴角抽了抽,拜托,現在是一副多麽祥和的群英聚酒樓啊,燭光美酒,粉色佳人,如果一下子變成血腥畫麵也太不好了,更何況,就算是上去也不過是寫寫詩詞麽,多大點事,沒必要直接挑場子吧,出氣也不用這麽出啊!得找準真凶才是,登雲樓也很冤枉的。


    “等等,”林蕊蕊開口道。


    大黑停下,他看向劉煜。


    劉煜又看向林蕊蕊。


    林蕊蕊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去參加詩花會。”說完,她起身,慢條斯理一步步地走下樓梯,對周圍人微微拱手,走到高台下一邊的桌椅上,落座。


    而看到林蕊蕊出現後,登雲樓裏幾乎所有人都對林蕊蕊實行注目禮,小聲議論起來:


    “他就是林子墨嗎?天,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剛還在想如此鍾靈俊秀的少年郎怎麽不為世人所知,原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了不起啊,聽說還是神醫呢,等會得去好好打個招呼!”


    “不止呢,知府那邊的事情聽說沒有?少上造啊,多少人一輩子都仰望的爵位,偏偏一位少年郎就奪得了,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


    在蜀城,林蕊蕊要比落榜的學子們有名得多,也有看點多了,不說他妙手回春的神醫身份,就說他得到陛下賞識獲得少上造爵位的傳奇故事,已經足夠讓人豔羨他,是以,他一出場,不但青年才俊紛紛注目,連三位在各有千秋的姑娘也對林蕊蕊頻頻關注。


    當然,月牙白衣著的少女純粹是好奇,另外兩位在心裏就打起了小九九。


    他就是林子墨啊!真是人中龍鳳啊,年紀看起來確實小了一點,但是小才好啊,小才容易拿捏得住啊,到時候若是能成為他第一個女人,哪怕以後做不到正妻,做個有話語權的寵妾也是很好的啊!更何況這麽年少就是少上造了,再過個十幾二十年那官位爵位還了得嗎?!宰相門前還芝麻官呢,妾室又如何,權臣的妾室可比小官的正妻有用多了!一定,一定要想法子吸引他的注意,高台旁邊,弄畫與雙雙看著一表人才俊逸非凡的林蕊蕊,心中暗自計較。


    丁知府也饒有興趣地看著林蕊蕊,真沒想到他不是來看戲而是來入戲的,雖然發明了紙張但終究還是個孩子,喜歡出風頭也是正常的,嗯,要不要投其所好給個好點的名次呢?


    思及此,他起身,威儀沉穩的往前一站,說道:“諸位都是我洛國的棟梁之才,詩花會的目的就是篩選出更多能為洛國陛下效力的英才,也因為有科舉的原因,這次,我們不策論、不經算,隻論文采,以一題決高下,寒風刺骨,邊關將士處於苦寒之中,保衛山河頗為不易,那麽就以邊關將士為題,一柱香為限!”


    邊關將士?!


    沒有想到居然是這麽一個題目。


    在座眾人雖不是書呆子,但對塞外邊關那幾乎是一問三不知,偶爾會有點道聽途說,這個考題一下來,眾人就陷入沉思中。


    而邊關將士這個,卻恰恰勾起林蕊蕊的回憶,大哥自從隨了軍,最初是三日一信到現在的十日一信,每次在信裏說及雙方何時見麵這個話題的時候,大哥的回複總是模淩兩可的很,他既不過來,也不透露位置讓自己過去,雖然有音訊,但是真的很讓人擔心啊。


    一柱香的時間在林蕊蕊思念大哥的過程中慢慢燃去,其他人都勉強做出詩詞,隻有林蕊蕊,案頭依舊一片空白,神色恍惚,似有牽掛。


    高台上的帷帽少年看著林蕊蕊那神色恍惚似乎在思念某人的樣子,一時大力,不小心將手中的杯子給捏出了一條縫,察覺到旁邊人詫異的視線後,趕緊將杯子藏好,又一次避開眼神。


    而四周一直暗暗關注林蕊蕊能有什麽經世之才的人大為失望,他們沒想到一炷香的時間,林蕊蕊居然一個字都沒有動,莫非這一位真的隻有匠才,卻沒有文采嗎?想想她之前的傳奇,似乎,確實是工具與醫術類……幾乎所有人都下了這個決定,就連一開始想要勾搭林蕊蕊的弄畫都在暗中思忖,得想另外一個方法去勾搭了。


    登雲樓的高台上,一柱香正慢慢趨於燃盡,這時,大黑走了過來:“林小姐,可是需要幫忙?”


    他誤會林蕊蕊是寫不出,所以在這裏裝雕塑。


    “什麽?”林蕊蕊猛地回神,還有些迷糊。


    大黑嘴角一抽,這下還看不出林蕊蕊是走神就真的蠢了,說道:“詩花會,記得嗎?”


    林蕊蕊猛然一醒,該說她太沒有將這個詩花會放在心上,所以才會任由思緒走神的吧,看了看桌上嶄新的白紙與筆墨,想想邊關,想想曾經看過的影視作品,想想最近幾月從劉煜那裏打聽到的一些邊關現狀,統統轉化為對大哥軍旅生涯的思念與擔憂。


    拿起小豪筆,筆畫橫輕豎重,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顏體的魅力被發揮到極限,起身,落筆,如有神助般寫下:


    “洛家煙塵在東北,洛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邊庭飄颻那可度,絕域蒼茫無所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林將軍!”


    蕩氣回腸的《燕歌行》,一氣嗬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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