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第一層,三人便被眼前奇景震懾住了。


    高大的金剛座,用漢白玉雕琢砌築,晶瑩潔白。


    座上安奉著釋迦摩尼全身佛像。泥塑的雕像,卻金光閃閃,當真匪夷所思。更為離奇的是,這佛像直抵橫梁,成了整座塔的頂梁柱。仿佛頂天立地,震人心魄


    仇天朝佛像走去,卻驚得大呼小叫,閔誠謹亦被他吸引過去。


    待走近了,看清了。閔誠謹一臉無奈的瞪著仇天,歎道:“你懂得天下至尊的佛家拳法,卻不懂佛家基本的常識麽?這寒山寺名字的由來,就是基於此了。這兩人法號寒山、拾得。寒山寺與別處寺院不同,不刻海島觀音,反而侍奉唐代高僧寒山、拾得!”


    仇天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卻聽見虞夕怯怯的問道:“延苦大師在這講經,幾百名弟子在下麵諦聽,我們卻不合規矩的闖了進來。大師是否會像先前那和尚一般,不由分說,視為大敵?”


    閔誠謹歎道:“延苦大師幼年可憐,人人皆曉得他割肉喂人的功德。兼之重德輕武,著實是一位菩薩。你們自然無需擔心。”


    哪知,話音剛落,塔內更深處,直直的飛來一鍾一鼓,聲勢洶洶。


    巨鍾一丈高,大鼓似圓月!


    三人翻身急躍,才逃過險象。那鍾鼓卻不依不撓,仿佛通靈一般,極其靈活,追的三人上躥下跳,四處躲閃。


    興許是久戰無功,那靈異的鍾鼓停了下來,竟各自走出一位龍鍾老態的僧人。


    原來,那鍾鼓並非無主之物,而是這兩個老僧在作怪!隻見那鍾旁的老僧雙手合十,嚴聲喝道:“浮屠塔安存各位大師骨灰舍利,素來是佛門重地。不知三位小施主擅闖進來,有何貴幹?”


    閔誠謹舒了口氣,思忖道:我的乖乖,還以為延苦大師徒有虛名,原來是守護寶刹的僧人。他口中,卻畢恭畢敬的答道:“在下閔誠謹,向來敬仰延苦大師,今日渴求得見,當麵指出困惑,卻疏漏了佛門規矩,實在抱歉。還望大師通融一下,見了延苦大師,我等自會離去。”


    那鍾邊老者拂袖橫掃,皺著眉,冷哼道:“閔誠謹?卻是從未聽聞。佛門重地,不造過多殺戮。你們要走便走,不走,貧僧甘願破戒來維護佛門清淨!”


    仇天咋舌,低歎道:“誠謹的名聲雖說是臭名昭著,卻也是響遍武林。這兩個老和尚竟不知道,真是奇了。”


    誰知,這話被眾人聽得清清楚楚,閔誠謹揪其耳朵,沒好氣的怒道:“小天,什麽叫臭名昭著?我分明是貶褒不一!”


    鼓邊的老者雙手合十,閉上雙眼,一聲“阿彌陀佛”,道:“這有何奇?貧僧已不記得,守了暮鼓晨鍾五十年還是六十年。日日撞鍾擊鼓,早已忘記了自家法號,不識得你們,又有何奇?”


    “五六十年?”仇天三人驚詫不語,麵麵相覷。


    隨後,仇天皺了皺眉,附在閔誠謹耳邊,輕聲道:“喂,我周爺爺曾教過,但凡老不死的東西,一般都是性情古怪,好些不同尋常人的怪癖。遇到之後,一定要遠遠躲開。”


    鍾鼓二僧六根清淨,耳力驚人,均聽到了他的竊竊私語,卻不慍不火,充耳不聞。閔誠謹則衝仇天虞夕眨了眨眼,三人心有靈犀,共同拔劍朝上一層的台階處衝去。


    陰陽幻滅生天道,天道唯心轉陰陽。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虞夕也拔出柳吟風傳下的那把軟鋼利刃,輕盈詭秘的迎了上去。


    兩僧不慌不忙,直麵三把利刃,忽的拋出鍾鼓,粗拙的迎撞。雖是粗拙,卻極有成效。待三人被逼退一步,立即將鍾鼓收了回去,各自握拳猛烈敲擊在鍾鼓上。


    好深厚的內力!


    鍾聲清朗明澈,如水垂澗,如鳴佩環,使人聞之一振,仿佛初陽普照,春回大地,遍地盎然生機。


    鼓聲卻悶沉混沌,仿佛炸雷一般,暮氣沉沉,聞之燥鬱。兩種聲音巧妙銜接,不知覺間攻人心神。


    仇天與閔誠謹勝在天資絕倫,功力不俗,未被攻破靈台。而虞夕卻單憑著幼年苦痛磨練出來的意誌,絲毫不為之所動。心神穩固至此,倒也足見其身世之可憐!


    兩僧見三人安穩如初,眼神逐漸亮些,驀地吼道:


    “暮鼓晨鍾,當頭棒喝!”


    陡然,兩僧掌心添了無窮內力,層層氣勁,隨著聲波滾滾蕩來。閔誠謹忙畫太極圖,陰陽二氣合二為一遮擋身前,卻不甚堅固,刹那間,已隱有衰破之意。


    天縱奇才,竟不是一合之敵。


    仇天卻死死盯著鍾鼓的敲擊,癡傻一般,念道:“坎為水,坎為水,同卦相疊,兩坎相重,本就是一種循環。重重險阻,長流不絕。若是不流出去,反而盡數折回來,完全拋棄攻勢,善利萬物而不爭,豈不更是回環往複,生生不息?”


    想罷,仇天將劍勢折回,不進反退,如卦象一般,循環流轉,愈演愈壯。


    劍如屏,心如水。


    如此奇觀,惹得閔誠謹連聲叫好,另一邊,兩僧的攻勢也逐漸凝滯下來。


    忽然,塔頂傳來了一句“阿彌陀佛”,梵音渺渺,震懾心魄。


    原來是延苦傳音過來,道:“兩位高僧,三位施主,就此收手吧。是友非敵,切莫傷了和氣。”他稍微頓了頓,又添一份響亮,衝塔下幾百僧徒,喝道:“佛韻無窮,禪理無邊,個人參悟不同,各有所長。今日貧僧延苦,受貴寺方丈之邀,有幸拜謁寒山拾得兩位大師的寶刹。今日,貧僧便在此地論經談道,與眾位師父取長補拙,共談佛法至理。”


    延苦隻在塔頂念道說經,卻不料,被人占了空當,混進浮屠塔。


    仇天三人但覺背後寒風呼嘯,聲勢逼人,急忙閃身避開。待回頭一瞥,竟是延厄霸氣無雙的伏虎拳。


    這惡毒的老和尚來做什麽?


    三人大駭之下,慌忙各自提劍阻擋,精妙無雙,潑水不漏。無奈,那拳頭卻有開山裂石,狂瀾碎嶽之力,幾番拳頭下來,延厄猛一加勁道,三人頓時如斷線紙鳶一般,捂著胸口倒飛出去。


    虞夕功力最為薄弱,更是噴出一大口鮮血,麵色慘白如紙。這三人已是少年一代中的驚豔之才,在延厄麵前,卻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鍾鼓二僧見勢不妙,橫插過來,擋在兩方中間。


    那守鍾的老僧人衝延厄作揖,道:“阿彌陀佛,延厄大師請暫且收手吧。延苦大師正端坐高層講經,莫要擾了清靜。況且,此乃佛門重地,大師定然了解,還望體諒。”


    延厄微微一笑,擺正身子,回敬道:“阿彌陀佛,兩位大師有所不知。這三人皆是武林敗類,佛門逆徒,數次偷學我門功夫,今日奉了方丈師兄的托付,勢必擒住三人,交由師兄發落。”


    鍾鼓二僧麵麵相覷,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鍾僧皺著須眉,問道:“先前這三位施主擅入寶地,貧僧曾與其纏鬥,卻被延苦大師告知是友非敵,遂束手不顧。既然是友非敵,大師怎又說奉延苦大師之命擒住他們呢?”


    延厄一時結舌,不知如何解釋。他扭過頭,恰見仇天三人正張牙舞爪的做著鬼臉,登時火冒三丈,什麽方丈,什麽老僧全不顧了,低吼一聲,作勢欲撲。


    鍾鼓二僧相視一眼,擺出了一道守勢。


    鍾僧在前,以堅固銅鍾在前迎敵。


    鼓僧在後,聲聲低沉啞悶的鼓音,穩坐後方,擾亂士氣,震懾心神,阻緩攻勢。


    仇天在一旁暗暗讚道:“兩位大師單單憑著些樂鼓傳音之術,竟與我兵解符功效不相上下,更似行軍打仗,征戰沙場,當真奇妙!”


    閔誠謹白了他一眼,嘖嘖歎道:“當真是天道無極,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可為道。兩位大師自稀疏平常的擊鼓撞鍾裏,悟出這般絕學,天資絕倫還是天資欠佳暫且不論,這恒心,卻是足以睥睨天下了!”


    仇天聽他這番話,不禁羞紅了臉,若有所思,低頭不語。


    閔誠謹卻沒瞧見,繼續歎道:“太白幼年曾遇鐵杵成針,愚公暮年平移太行王屋,薑尚日複一日直線垂釣,直到耄耋釣上文王。大凡無恒心之人,往往一事無成的。”


    仇天念及杏花村時,練劍時時偷懶,直到思緲山裏才苦心練劍,深有感觸,忙聲點頭,卻因牽動了關於柳吟風的回憶,黯然呆滯,不再開口。


    另一邊,延厄不知鍾鼓二僧功力深淺,隻當是撞鍾擊鼓的凡僧,因此以三分力道迎上紮根在地的大鍾。


    那銅鍾卻如紮根在地一般,紋絲不動。


    延厄驚詫之下,眸子裏氣焰高漲,閃過一絲追逐獵物的嗜血與貪婪。一聲虎嘯,打斷了擾人心緒的鼓聲。隨後,他咬牙俯衝,兩拳緊握十成力道,宛如翻江倒海一般直直砸在銅鍾上,拳風揚起眾人衣袂裾角,直刮得臉上生疼。


    一聲震天的撞擊聲,塵埃落定,鴉雀無聲。


    鍾上傳來一陣稀落的咯吱聲,兩米多高的千年古鍾,竟四分五裂開來,鍾鼓二僧狂噴血花,倒地多時,方才坐了起來。


    延厄擦了擦虎口血跡,緊緊一握,拳頭劈啪亂響,這惡僧,帶著猙獰的神情,再次朝仇天三人襲來。


    拳風呼嘯裏,三個少年竟忘卻了躲閃,呆滯在那裏。忽然,眼前一黑,拳頭如烏雲蔽日,遮住了眼簾。性命攸關時,前方卻隱隱多了一堵牆,給人一種比山厚重、比海博大的氣勢。


    刹那間,拳風盡散,悄無聲息。


    三位少年緩緩睜開了雙眼。眼皮上,因絕望,已緊緊擠出了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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