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劍似笑非笑,瞥了眼仇天,詫異道:“你為何突然說這話?”


    仇天苦笑一聲,歎道:“悲歡離合,總不過一個情字。這幾年,看了許多的生離死別,華池與離兒姐姐,還有杏花村的村民,方塘村的一家三口。世間悲情,大多源於冤冤相報。我根本沒見過父母,拿什麽來懷念,來哭哭啼啼?我知道大仇不報,枉為人子…可是…”


    話未說完,被人間佛打斷道:“放屁。佛家講究個‘冤冤相報何時了’,誰先放下,誰便是智者。你懂個屁!”


    仇天暫不理會他,繼續說道:“自幼,我與別人比起,雖沒有爹娘,卻有柳叔叔和周爺爺。周爺爺不讓我受一點委屈,柳叔叔雖嚴厲了點,卻是打心眼裏疼我。我不該知足麽?柳叔叔的仇是必報的,可是爹娘呢?何必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來禍害更多的人。”


    話未說完,淚花已潸然落下,打濕衣襟。


    地母心疼的將他攬在懷裏,輕輕拍著,愀然無話。


    又聽仇天抽噎著,繼續道:“何況,何況十八年前天翻地覆的變故,牽引起來的,定然有各門各派。若是與誠謹他們的師門有關,又該如何是好?與其執著於一份看不見摸不著的幌子,還不如讓它隨風而去吧。柳叔叔若還在,或許會罵我,可是他已聽不到了…”


    天劍上前撫了撫他後腦勺,歎道:“這番話,倒有你爹一笑泯恩仇的氣概。以後記得,長大了便要學會抉擇。想做的事,隻要捫心自問,無愧於人,盡都去做吧。率性瀟灑一些,興許還能學會你爹的瀟瀟劍氣。”


    “瀟瀟劍氣?高山的瀟瀟劍意與流水的潺潺劍意,哪個更厲害些?”


    “缺一不可。”


    “啊?什麽意思?”


    天劍捋著長須,長歎道:“你可曾聽說過,南華真人言:善水者,忘水也。善劍者,忘劍也。”


    “善水者,忘水也。善劍者,忘劍也……”


    “不錯,繁華歸於平淡,華麗流於淺白。降低身份,貼近蒼生,這才是帝王家的軒轅劍道。軒轅戰也懂了,可是他心太高啊,他做不到!”


    仇天匆忙喊道:“那我呢?我的流水劍意,不就是平淡亙長嗎?”


    天劍聽仇天驕縱之言,擰著他耳朵,罵道:“小混蛋,急功近利,貪妄空中樓閣,這怎麽行。你平淡是真的平淡,亙長也勉強撐得過去,可是你隨心所欲的劍道呢?”


    仇天眨巴著黝黑的眼眸,略一思索,狡辯道:“師父說,一草一木都是道,那一揮一砍也是道吧?道在無常間!”


    天劍一聽之下,更為惱火,人間佛在一旁哈哈笑道:“乖徒兒,再耍嘴皮子,可把老牛鼻子氣瘋啦。你那不是劍道,是偽劍道。從未拿起,何來放下?你連軒轅劍大氣蓬勃的瀟瀟劍意都沒領會,好比七品芝麻官都沒做過,就直接退隱了。放屁!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


    仇天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聽天劍繼續講道:“江湖上人人皆知,無招勝有招。為何還有那麽多的劍法秘籍呢?不懂劍招,何來忘招?天地爭執,到了最後終究是一片混沌,一片空白。雖說你若不爭,也是混沌。爭完之後,也是混沌。但這混沌謬之千裏。就像一個是初生的嬰兒,一個是返老還童的睿智老者,一樣麽?”


    仇天緩緩閉上了眼睛。


    隻覺他說的複雜繁瑣,頭腦中卻逐漸清晰,也不回答他,隻顧自己思索。先前的清晰,被打了粉碎,又從渾渾噩噩裏,逐漸清晰起來。如此反複,心頭奇妙難以言明。


    仿佛千錘百煉的岩石,碎碎合合,最終煉成了精鐵。


    天劍與地母相視一眼,欣慰的笑了笑,人間佛繼續說道:“修行者,修心也。道途,魔障了。乖徒兒,當你的心無限疲憊的時候,再走出來,就是恬淡虛無之境。”


    仇天驀一睜眼,忽覺清晰了許多,又不知得到了什麽。


    少年頓感愜意,一陣怪笑,忽又竄了起來,問道:“對了,還有一事。我有一朋友,融合佛道兩家之言,卻始終不如他師兄。這是為何呢?”


    天劍微微一笑,歎道:“你說清風觀的閔誠謹與莫羽吧?兩人俱是驚才絕豔之輩,資質本就難分個高下。何況兩人走的路不一樣,又作何比較?先前便與你說過,大丈夫行事,論成敗不論一時,論萬世不論一生。一輩子的成敗,若隻顧目光短淺,終是難成大事。”


    “大師父,我明白了。誠謹的路雖然艱辛,卻是千秋萬世的偉業,根本不必與人比較。”


    人間佛得意的破口大笑,說道:“哈哈,乖徒兒果然聰明。那小子若能明白這麽快,就是他的機緣了。莫羽年紀輕輕,而天資奇高,個人成就,也不是任何人所能預見的。惹人妒恨啊,哈哈,阿彌陀佛!”


    地母走上去,一拳結結實實敲在人間佛頭上,直疼的他哭天搶地,方才鬆手。地母又哼道:“淨誇別人!我們家小天就差勁了嗎?”


    “不差,不差…”


    天劍盯著仇天純淨的笑容,一聲長歎,說道:“你這孩子太善良,唉…與世無爭的脾氣,也不知是對是錯!果然像是周不顛那小老兒教出來的!”


    “乖徒兒,二師父給你個命令,把穀神丹拿到手。有這個本事沒?”


    “可是華池也要啊,嫂子病危,我怎麽好意思去搶呢?而且,而且還要征求夢姐姐,免得她怨我…”


    天劍皺了皺眉頭,問道:“此事與夢丫頭又有什麽牽扯?”


    仇天一一與他說了,直說的人間佛與地母連連搖頭,無奈苦笑。


    仇天忽想起了方才春神玉的異常,與天劍細說當時情景。


    天劍擺了擺手,哼道:“你那什麽鳥玉神玉的,我怎麽清楚。我又沒得到過那種神物。”


    “哈哈,牛鼻子這是嫉妒咱們徒兒啦。牛鼻子你惹了和尚我,注定倒黴一生,嫉妒不來的。哈哈!”


    “你!”


    許久不見,天劍與人間佛依舊這般鬥氣,當真好笑。


    地母衝兩人無奈的搖了搖頭,慈笑道:“玄牝大山裏,有遠古先祖的遺跡。他們雖駕鶴西去,卻留下了無盡的影響、威壓,對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有些震懾。”頓了頓,地母又繼續說道:“神奇通靈,各有情誌,你傾心相待就是。它靈性淡漠時,你切忌不可操之過急,如此便好。古人是神玉的鑄造者,你卻是神玉的主人。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君在遠古,而將在眼前呢。這都不知道過去多少年了,什麽遺跡也該消失殆盡了,怕它做甚!”


    仇天哈哈一笑,喝道:“好!”


    地母輕笑道:“好,其他也不多說了,早些把你送回去吧,省的你那幾個兄弟掛念。華池還有清風觀的兩個小子,天資均不下於你。而且心性,情義,均是上上之選。好生珍惜這些友情,對你的道途,抑或是江湖之路,都有著莫大的好處。”


    地母正要提起步伐,卻被天劍攔了下來。


    天劍被人間佛鬥了一肚子氣,無處宣泄,哼道:“讓這小子自己走。”


    仇天不禁愕然,左右顧盼,隻見四下亂麻穿梭,彎藤滿地,不見一條寬敞的路途。他一臉愁苦的問向天劍,卻被天劍暗罵了句:“笨蛋。”


    仇天倒還機靈,仰頭一看,旁邊有顆參天古木。


    “登高望遠,好主意。”


    少年當下心頭竊喜,蕩起須彌步便要衝上去。哪料人間佛忽的喊道:“小天,師父還沒考驗你伏虎拳給我打的怎麽樣了,來,接著師父這拳。”說罷衝仇天自下而上揮出一拳,拳風四溢,霸氣無雙。


    仇天眼看無處逃脫,自上而下頂了回去。隻聽他“啊”的一聲,虎拳碎裂一般的疼,身子亦如薄紙一般,被“送”到了古木上。


    三才亦在人間佛得意的笑聲裏,漸行漸遠,倏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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