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儒雅,在另一番偏見裏,成了咄咄逼人。幾聲輕歎,亦成了冷言冷語的奚落。蕭道彥早先被楊曌擊中胸口,又遭他一扇,重創胸骨,如今隻手撐在地上,卻無力起身。杜巧巧心疼得撲上去,擦著蕭道彥嘴邊溢出的血痕,不知該說對不起,還是別的。


    “他功力再不濟,怎會受傷這麽重?”宮商羽微微有些迷茫,不解的詢問著,眼神卻是拋向了杜巧巧。


    “嗬。”杜巧巧臉色一變,冷笑道:“誰知道你用了多少力道?若是我一劍劃在你胸口上,你又能笑到幾時?”


    “我…我若死在你劍下,我也會笑。”宮商羽分不清此情此景,仍在說著曖昧煽情的話兒。臉上的表情凝固著,映著垂暮夕陽,竟添了份用情至深的癡迷模樣。


    “無知小兒,滿嘴的胡言亂語。”宮商羽被身後的破空聲驚醒,回頭一看,竟是連蒲儀素手長劍咄咄逼來。隻見她衣袂翩翩,體態婀娜,婉轉而迅捷,蓮足輕邁,一步十丈。話音剛落,已貼近宮商羽眼前。


    “花言巧語,你說錯人了。巧巧素來聰慧,哪會上你的當?”


    宮商羽心底大駭,自知躲不過去,生出了硬拚一把的念頭。微微下蹲,右手持著將精鋼扇,收到左側腰間。躬身之後,猛一下起身,宛如大鵬展翅,帶著日月璀璨的星芒呼嘯而出,與那劍尖激撞在一起。隻聽轟的一聲,兩人各自退了幾步。宮商羽大口喘著粗氣,連蒲儀卻吐了口鮮血,岌岌欲倒,幸被杜巧巧扶住了,才站穩跟腳。


    “你對我師娘不敬,嗬!你還有什麽話說?”杜巧巧眼神已經淡漠,冷冷的掃著宮商羽,耳邊卻不停的縈繞著連蒲儀的話。


    “花言巧語,你說錯人了。”


    “巧巧素來聰慧,哪會上你的當?”


    柔波溫婉,遍布淒哀。“他真的是花言巧語麽?”


    偏偏,宮商羽急的抓耳撓腮,口不擇言,攤出手心說道:“剛才已是生死關頭,我根本無法做他抉擇。須彌步一日千裏,急速而馳,我怎麽兩全其美的躲開?何況是尊長她先…”


    聽他說到這兒,杜巧巧恍如呆了一般,掉入偏激的窠臼裏,喃喃歎道:“宮郎,你不是說過,願意為我生死麽?你不是常常把生死掛在嘴邊麽?你還說深情,你天天都在說謊,都在欺騙。師娘說的對,你就是花言巧語。”


    “我沒!”


    “哎呦!”恰巧此時,連蒲儀捂著胸口嬌嗔了聲,緊鎖眉頭盡顯痛苦之態。


    “你就是!”杜巧巧定睛凝視著宮商羽,長久時間裏一動不動。忽然,一觸即發,撿起了路旁那一支長劍,衝宮商羽胸口刺去。宮商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這般舉措。直到劍觸及綢緞錦衣時,宛如暖陽映雪般,微微一笑,滿眼濃濃的哀傷,還有一絲迷茫。


    “巧巧,我每句話都沒騙你,卻是你隨心隨性,說出了太多隻顧眼前的花言巧語。偏偏,我宮商羽一字不落的信了。”宮商羽淡漠的笑了笑,在杜巧巧眼裏,比心上的鐵錐子更疼。隻聽他繼續說道:“你說,你心裏早沒了你師兄,其實不是。是你怕失去我,怕失去一個逗你笑的開心果。你說的話,你做的事,不是對我好,而是為了占有。我知道這本不怪你,隻是因為你我所學不同,門第不同,故而情誌不同。狡兔三窟,隻是為了生存。鑫兒妹妹說,最毒莫過婦人心。她們不毒,你更不毒,可是,你已負了心。”


    待他字字煽情的說完,杜巧巧已哭成淚人,手中劍,在顫抖中,被宮商羽抓住了劍刃。血水從胸口裏流出來,亦從手心流到劍刃上,宮商羽癡癡凝望了半晌,悵然一笑,從杜巧巧手中奪了過去,又在一聲悶哼裏,拔了出來。


    杜巧巧不忍去看他衣衫上的血漬,顫抖的伸出手去,剛剛觸碰連蒲儀的眼神,刹那間又縮了回來。伸手的時候,宮商羽在仰天長笑,縮手的時候,卻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或許這便是造化弄人,好事多磨、磨到最後,甚至已忘記了初衷,不再是好事。


    宮商羽一把扔掉長劍,模樣依稀俊朗,胸口的鮮血卻再也掩不住,從指縫裏汨汨流淌,浸濕衣衫。他眼神冰冷的盯著杜巧巧,鼻中微微的喘息,仿佛傳達著野獸飲血的貪婪。杜巧巧正無所適從,卻聽他一聲悶哼,冷笑道:“他說:自別時,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姑且不論真假,不論誠懇或是虛偽,說進了你心裏,不是麽?你記住,今日一別,再無逢日。”忽然頓了頓,撲朔迷離的笑著,一如先前的輕狂浪蕩,盯著杜巧巧慌亂的眼神,緩緩說道:“我宮商羽‘夜夜魂夢與君同’。”


    說完轉身,踉蹌跌倒。杜巧巧撲上去將他挽起來,宮商羽卻不屑一顧,甩開衣袖執劍在地上劃道:


    道盡誓言,難成讖言。


    傾盡衷情,還似無情。


    處處暖心,不如薄幸。


    癡兒悲戚,浪子歡歌。


    狂草亂飛,一筆一劃均是銀蛇亂舞的淩亂與恣意。趁著滿地的落花與秋葉,在秋風裏漂泊,直惹得連蒲儀眉頭發皺,起身打落灰塵,輕聲嗔道:“這究竟是哪一家的貴公子?模樣俊朗,又文武全才。”


    杜巧巧卻沒了半分的閑情雅致,癡癡凝望著宮商羽遠走,仿佛自身隨著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跌倒。耳畔回味的,卻是那一句句心酸的話。“你記住,今日一別,再無逢日。我宮商羽‘夜夜魂夢與君同’。”


    “師娘,你沒事了?還有…師兄…”杜巧巧不可思議的瞪大瞳孔,眼看著連蒲儀與蕭道彥站了起來,口齒已不甚清晰。


    “沒事,放心吧。”蕭道彥奸詐的大笑,一把將杜巧巧攬在懷裏,眉梢掛滿得意。


    杜巧巧被他死死抱在懷裏,仿佛被抽幹了一樣,想掙紮卻沒了力氣。隻是稍稍一扭頭,宮商羽早化成了天際的一個黑點,無跡可尋。刹那間淚花從杜巧巧眼中溢出來,緊緊咬著下唇,發白,直到沒有一絲血色。回頭幾次,天上已落了傾盆大雨,將地上的字跡衝刷的模糊不清。


    也許世事本就如此,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像荒唐滑落的大雨傾盆而至,淋濕雍榮華貴的衣袖,持續到失望、絕望。然後溢出虹影,帶著迷幻的色彩,紅的像櫻桃色的唇,綠的像女人濃抹的妝影。惹得咒罵中的人,喜笑顏開,忘記了先前猙獰的嘴臉。


    驀地,花叢裏吹出一股香風,沁人心脾,醉人心笙。淡淡遙望,不知何時,楊曌帶著一幹人馬,已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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