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青回來之後,依然是一副麵帶桃花的雀躍模樣。或許是火鍋店裏的蒸汽太熱了,仲夏夜並不能很快的將這餘熱給消散開去。又或許隻是剛才和她一起吃飯的姐姐太過體貼溫柔了一些,讓還沒被人這樣寵過的普通女孩兒開出了一心的桃花。


    不是有人說過,女孩是沒有愛情的,誰對她好她就會愛上誰麽?在那時那刻,或許因為都是同性的關係,周青青簡單的腦回路根本沒有往那裏想過,唐笑那不是性子溫柔,那就是對她的纏綿愛意。如若她多想一下,就知道在這時候就該離唐笑遠一些,因為被人寵著,真是會上癮的。而待你回過神來之時,卻已經離不開這刻骨柔情。


    然而當下,剛剛受人好好嗬護過,連肥牛要燙的都少嫩都控製的好、那種疼人到骨子裏的嗬護,都沒正式有過戀情的周青青怎麽可能不喜歡?


    “凶丫頭,你看,你們主人在發花癡誒!”周青青放下包包,一邊哼歌一邊換衣服的時候,偽裝成海棠花的小油菜叉腰對文竹說到。方才一通亂鬥裏她大概了解到了鳳鳴劍這些植株的脾氣,文竹凶,仙人掌穩重,多肉植物們膽小,總體上,大家都弱就是了。


    文竹白了她一眼,心裏想的是仙人掌真是沒用,怎麽幾根針都戳不到這棵該死的菜的身上。


    小油菜又捂嘴笑了一下:“凶丫頭,你知道你們主人幹嗎去了嗎?”


    文竹叉腰,惡聲惡氣來了句“不知道”。雖然“你是劍”、“你才賤”這樣的誤會方才已經解開了,但衷心腐護主的植株們表示,就算是誤會那也是沒把自家主人放心裏,不能輕易原諒。一直喜歡和周媽媽看電視的文竹表示——朝九晚五啊、紅色啊、來自星星的呢啊她都看了,如果不是你家主人對我家主人有那麽幾分意思,你才不會來保護她呢?哼哼,既然我家青青是被保護的那個,本姑娘就放肆了,就欺負你了,怎麽滴?


    小油菜也懶得和都離不開花盆的妖精去計較,自言自語說:“笑笑姐和青青約會去了,嘖嘖嘖,凶丫頭,以後快點叫我一聲小姨子。”


    “去!”文竹一叉腰,隨後就甩了幾片葉子過去。打不出你的原形來,明明一刻油菜冒充什麽海棠花,騙子!


    “咦?沒風啊,怎麽落了那麽多葉子?”植物這裏的小動靜吸引了周青青,她走過來,除了發覺落了一地的文竹葉子,還發覺了一盆嬌豔欲滴的海棠花。


    這盆海棠極為漂亮,它生的枝繁葉茂的,品相也正的可以。而且相較於其它海棠,它明顯比它們更大一些,花朵兒開的也更豔更香。


    “媽,你怎麽弄了那麽一盆花回來?”周青青對著自家娘親的房間,大喊一聲。


    周媽媽馬上就回了她:“你不是喜歡花花草草嗎?我今天去菜市場,看見有人搬家這株那麽好看的花不要了,就低價買了下來。你喜歡嘛,你自己養著啊!”


    “謝謝媽媽!嘻嘻,你最好了,知道我喜歡這個!”周青青聽完,很是開心的撫摸了幾下眼前的冒牌盆栽。


    “謝什麽啊,一家人客氣的。你啊,早點給我帶個男朋友回來,我就開心了。”


    “媽媽!人家才24,你催催催,討厭伐啦?”一說到這個,周青青臉頰上就開始燒。男朋友啊,大學裏好像是有過一場隻牽手擁抱的愛情,但為何學長的臉有些模糊了呢?如果再要找,笑笑姐這樣又溫柔懂的又多就好了,唔,除去性別的問題……


    少女思春,每每至此就雙頰如火。周青青趴在床上,對著這株妖豔的海棠,開始傻笑。


    “嘖嘖嘖,凶丫頭,我和你打賭。我家笑笑姐拿下你們家傻姑娘,不出一個月惡毒事情。”


    “拿拿拿,怎麽說話的呢?青青是個妹子,能用拿這個詞嗎?談戀愛能走個心嗎?你那麽喜歡拿你怎麽不把仙人掌一直拿手裏呢?死青菜!”


    “凶丫頭,你還是長僵掉的竹子呢!”


    “哼!”


    在周青青看不到的地方,植物們一如既往的,吵鬧著、還刷刷掉著葉子。


    ****


    話分兩頭,林區,星語傳媒總部大廈。


    54f整層都燈火通明,在晚上快接近十點的時候,平麵傳媒部依然有許多人正在加班。而在54f最裏麵的那件,推廣總監趙霽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盯著空白的屏幕不知在看什麽。


    從落地玻璃能看到夏季的夜空,十點鍾的方向,北鬥七星正熠熠生輝。玉麵琵琶精歲不太懂太多的星羅排布,卻也知道“凡天有異象者,必事出有妖也”這句話。


    la,你懂星盤的是不是?你看看,北鬥七星的第五顆星,是不是今天特別亮?”秘la進來送文件的時候,趙霽問她。


    二十多歲的小女孩點頭,笑盈盈的回她:“嗯,說起來也奇怪,北鬥七星最亮的一直不是它的第五星。這幾天也不知道為什麽,亮度都快超過啟明星了。”


    趙霽笑笑,讓她出去。隨後她抬頭像那個星星望去,確實,第五星居然亮過啟明。這樣看來,就算唐笑那隻狐狸清除了夢魔種的夢,鳳鳴劍還是會自己慢慢覺醒起來。


    辦公室上,放著一株尋常的芍藥花。趙霽看著它的眼神越來越冷,隨後拿起手邊的免提電話。狠狠往上麵摔了過去。磅的一聲之後,花盆落地,摔的四分五裂。


    趙霽在這快感裏終於覺得舒服了一些,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從武王伐紂的傳說開始,那些遠古的人們都不會再相信的往事。


    暴君紂王最後還是燒死在了鹿台,在民間的傳說裏,蘇妲己最後也被女媧賜死了。當然,一起被刺死的還有她的祖輩,那隻都沒有名字的玉麵琵琶精。


    可事實呢?事實真這樣?傳說傳說,永遠也隻是人們嘴裏的故事。或許在現在這個時代,連妖怪的說法都可以被當成大腦某個比如海馬的區域產生的病變。於是這對於而今的人類或許隻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卻是對於她們這一族不折不扣的災難。


    蘇妲己沒有死,九尾雉雞精和玉麵琵琶精也沒有死。她們都隻是神來操控這個時代的棋子,當劇情順利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她們隻需要退居幕後就可以了。


    然而,那些在武王伐紂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戰役裏死去的將士,他們不會願意,不會願意讓棋子就這樣安穩的退出。擁有七竅玲瓏心,忠烈一生最後慘死的比幹,死後化成了財神。當他搖身一變再出現在天庭的時候,他說,“玉帝您放過她們三妖,老夫不服!”


    比幹一聲話落,土行孫、伯邑考、甚至連拿申公豹都齊齊跪下,對玉帝說道:“臣等也不服!”


    蘇妲己她們望過去,當年最疼愛她們的紂王,居然就站在這諸神之中,一語不發。這個曾經人間最有權力的男人,這時候就像一隻生病的雞一樣,縮在角落裏看著他曾深愛的女人們,身上綁著火一般滾燙的捆仙索,站在這大廳之內。


    趙霽開始頭痛了起來。她想起了最早有靈識時候的場景,那時她在一個三線縣城破落的博物館裏醒來,睜眼看到的就是旁邊的夏商西周三朝青銅器,但她印象最深的不是這些一直在自己模模糊糊有感覺的時候就和自己交談的小夥伴,而是自己麵前那個站都站不穩的老婦人。


    那老婦人看上去好老好老,似乎門外那顆千年槐樹都沒有她的皮膚來的皺。她在看到趙霽的靈識複蘇的時候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流出渾濁的眼淚。


    “我的孩子,你終於醒了。我將這最後一些靈氣強行灌入你的體內,你一定要記得為我報仇,記得我們這一族屈辱的過去。”


    小琵琶精開始有了陪伴,那個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婦人每日都來,無論刮風下雨,無論保安是怎樣嫌棄。她總是帶著兩個白饅頭,再用積滿了深深茶垢的樂扣樂扣杯子倒滿水,每日來坐在小琵琶精麵前,對她講故事。


    鑒於老太婆也沒鬧麻煩,沒死在博物館裏,時間長了保安也就隨她去了。反正這地方常年也沒什麽人來,就當是做慈善給人坐坐吧!


    “孩子。你知道他們這群人當時有多過分嗎?哈哈,哈哈哈哈,什麽天道,什麽眾人都隻是這天道中的一環,都是假的,都是放屁!他們成仙了啊,成仙了啊!可為什麽我們妖就要在這個時候承受剝皮削骨,用上古神器天天鞭笞內丹之苦?”


    “整整三百多年,日日夜夜未曾停止,孩子,奶奶好痛,好痛。”老婦人一邊說一邊流眼淚,小琵琶精看到了,她的眼淚裏有血。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還隻有靈識隻看得見東西聽得到東西的趙霽想哭,發出的卻是琴鳴之聲。她的同族,甚至某種意義上說上去是她的母親的人遭受了這樣的苦,她心裏痛。


    “孩子,最痛的還不是這些。蘇妲己,我,還有九尾雉雞精,我們雖然要受千年這樣的痛苦,卻因姐妹一心,日子也不難熬。可那蘇妲己,那蘇妲己竟然為了讓自己不受這痛苦,竟然在鳳鳴劍再一次鞭笞內丹的時候,伸手就將我推在了前頭!孩子,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剛受過鳳鳴劍的鞭笞酷刑,怎麽可能撐得住?差些魂飛魄散啊,差些魂飛魄散……”


    嗚嗚嗚,嗚嗚嗚……明明還沒有化形成功的趙霽,居然在這個時候流出了眼淚。她古老破舊的琴身之傷,有了點點的水珠。那是妖能化形的前提,它擁有了人的感情。


    老婦人虛空畫了幾下,竟是穿過了玻璃,走到了小琵琶的麵前。她拿起它,放在手裏輕輕的撫摸著。


    “物能成精,本來就少之又少,更別說還是古朝的文物。孩子,你也是運氣太好。如果你能把奶奶的故事聽完,一定要記得為奶奶報仇。”


    彼時,寂靜一片的博物館內,琴聲錚錚。小琵琶不會說話,但她會用琴音來表示情緒。


    “蘇妲己媚可禍國,在三百年後,那些神仙居然也慢慢淡忘了那麽久的事情。她利用媚術一次一次裝可憐,最終倒也是讓那些神仙放過了我們。說好的千年酷刑,四百年就結束了。但這四百年間,在第一次我替她受過一劍之後,一次又一次她依然仗著比我高些的法術,一次又一次這樣對我。孩子,奶奶在最後出了牢獄的時候,已經化不了形了……”


    “九尾雉雞精後來去了哪裏,我不知道。蘇妲己,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後出來了,我一直在找我們的族人,但都沒找到,都沒找到。直到遇到你,奶奶才有了人說話。”


    嗚嗚,嗚嗚……趙霽依然在哭。


    “那麽多年了,都那麽多年了。居然在我魂飛魄散之前,鳳鳴劍又重新出世了。孩子,你要替奶奶報仇啊,要替我報仇……”


    年老的不能再老的玉麵琵琶精將最後一絲法力全部灌入了趙霽的體內,撕心裂肺的劇痛後,老婦人徹底消失在了世上。而在淩晨三點的博物館裏,哪裏還有琵琶的影子?有的,是散落一地的玻璃,還有坐在一攤血水之上,滿臉淚痕的少女。


    “奶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琵琶精的發現人叫趙霽,她用了這個同樣給她生命的人的名字來稱呼自己。同時,也知道了自己未來的路。


    記憶散去,趙霽喝了口水,意識清醒了過來。


    蘇妲己早已不知去往何處,可唐笑在這裏她一直知道。讓她更意外的,是鳳鳴劍居然也就在唐笑的身邊。


    這樣,新仇舊怨,我們就一起清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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