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本該天亮的時辰屋子裏依舊昏暗得很。言白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走下樓,看見那群錦衣衛已經都坐在大堂裏,盯著外麵的滂沱大雨皺緊眉頭輕聲討論。掌櫃的靠在櫃台後算賬,小二卻不見蹤影。


    昨天的三名囚犯依舊像昨晚一樣窩在角落裏,凍得瑟瑟發抖,尤其是戴枷鎖的老頭穿的最少,隻有一件灰色單衣。衣服上布滿窟窿,左袖少了一截,露出傷痕累累的幹瘦手臂環住身體。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不僅打亂了所有人的趕路計劃,也讓氣溫降得飛快。


    言白隨意揀了一張靠門口的桌子坐下,倒了杯涼茶等朱舉人下樓,經過那群錦衣衛時,他聽見老太監在說:“這雨這麽大,今天就不走了。明天一早再上路。”


    等言白閑閑看著屋簷下的雨水呈線狀墜落時,他又聽到一個太監抱怨道:“那事真怪,怎麽所有的馬都在同一天得了急病死了呢。五匹馬,連大人的汗血馬也沒保住。”


    他的同伴安慰他:“這種事誰說得準,之前有一次我在馬市的時候就聽說過類似的事情。聽說有個馬販子養了十幾匹好馬,因為養在同一個馬廄裏,結果其中一匹得了病引得其他都患病,最後一夜之間全死了。那個馬販子受不了這種打擊,很快就自殺了。唉,就是可惜了大人的汗血寶馬啊。”


    又有人說了:“死了也就死了。反正離京城也不遠。這次我們抓到了鄒清冠,聖上定會有所上次。到時候不要說汗血馬,賜給大人的美人都會有好幾個。您說對嗎,大人。”


    老太監陰陰一笑,喝了口茶,翹著蘭花指隔空虛點了點拍馬屁的手下:“你啊你啊,就是喜歡胡說八道。當心有一天,我把你舌頭拔下來。”話雖這麽說,他臉上的笑容卻是實打實的。


    正在這時,女人的嬌笑聲從二樓傳來。昨日那名婦人咯咯笑著走下樓梯,她身後的店小二亦步亦趨地跟著,滿臉通紅地傻笑。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一個太監就在女人走過自己身邊時,故意用很大的聲音自言自語:“狗男女。”


    女人麵不改色,笑吟吟地扭頭衝他拋了個媚眼:”那這位官爺今晚要來我房間嗎?”


    不等對方回答,她又趕緊掩口笑道:“哎呀,你看我這記性。官爺畢竟有公務在身且身有不便,我怎麽能這樣說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膽大包天敢戲弄官爺。”說了這些,婦人還嫌不夠眼睛意有所指地掃了眼對方的下半身,輕笑出聲。


    “臭女人!”


    太監最忌諱什麽?當然最忌諱聽到別人說到自己的身體缺陷。被婦人這樣隱晦的嘲笑,這下連老太監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尤其是女人不怕死地又頂了一句:“那我也是貨真價實的女人。不像你們,連被人罵一句臭男人的資格都沒有。您說對嗎,這位公子?”


    言白萬萬沒想到自己看戲看的正歡還會被殃及,麵對五雙看過來殺氣騰騰充滿威脅的眼睛。他想了想,非常誠懇地回答了一個字:“嗯。”婦人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但是顯然五名佩刀的錦衣衛不這麽想。他們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勃然大怒,個個拍案而起。老太監站在他們正中間,冷笑道:“沒想到天底下不怕死的蠢貨這麽多。一家小小的客棧都能一口氣碰上三個。”


    “少廢話!”婦人撕開偽裝的笑臉,橫眉冷麵抽出自己腰間的皮鞭,手腕輕輕一抖,鞭子就啪得一聲脆響。


    那鞭子由數條粗皮生絞成,外表刷了一層清漆,烏黑發亮,尾部在婦人手腕上繞了兩圈,頂端垂在空中來回搖晃。


    婦人一手叉腰,一手拎鞭,往後退了一步,壓下身體重心喊道:“你們這群閹狗,喪盡天良。素日裏為非作歹,如今連鄒大人這種好官都要抓,還戳瞎我大哥的眼睛。老娘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她輕叱一聲,手腕一甩,鞭子就閃電般打中一名反應不及的錦衣衛手腕上,發出一聲脆響。那名錦衣衛手中的繡春刀脫手而出,砸在地麵上當啷作響,手腕也肉眼可見地迅速紅腫起來。


    可以看出,這名婦人的武力還在她大哥之上,一手皮鞭用的淋漓盡致,揮舞在空中左甩右打,除去一個抱著斷掉的手腕痛呼的錦衣衛,另外三人一時近身不得。


    對,另外三人。


    在婦人揮出皮鞭的同時,姚之風就身體一轉,腳步輕點,衝向言白。他手中的繡春刀和別人與眾不同,刀片極軟,直刺過來時整個刀身都在顫動,反射出一道道危險的刀光,很容易就能幹擾對手的視線。


    言白覺得這真是無妄之災,他一拍桌子,身體急速後退,閃開了姚之風的第一波攻擊。


    姚之風見一擊未中,也沒再追擊,向後一躍拉開和言白的距離。他立在剛才言白坐著的長凳上,雙手垂下,刀尖指向地麵。他居高臨下地望著言白,皮膚極白,眼似寒星。


    言白不得不承認,他生的實在是好看,一舉一動間也充滿舒展的優雅魅力,就連打架時也不忘維持自己的儀態。再看他身後的三名同僚,相比之下武功明顯比姚之風差了一大截。虧他還能忍氣吞聲地聽從老太監的指揮,言白都為他感到不平。


    那邊婦人手中的黑鞭甩得呼呼直響,錦衣衛的大刀揮得唰唰一片,時不時傳來瓷器打碎,木桌打中的聲音。


    這邊,言白和姚之風一動不動,他們謹慎地審視對方,心裏思考到底用幾分實力。


    言白瞥了眼姚之風腳邊自己剛倒的涼茶,茶是劣質的茶葉,水是普通的井水,一根茶葉梗慢悠悠地漂浮在水麵上。


    耳邊一陣風聲,言白迅速回神,側身一躲,正好閃開了劈過來的刀鋒。他心裏開始默默倒數:


    五。


    姚之風手腕翻轉,刀刃翻橫。


    四。


    繡春刀嗡鳴著削向言白。


    三。


    妖力灌注到指尖,袍袖卷起,手指夾住刀身。


    二。


    刀身震顫得更加厲害,猶如一條被夾住七寸的蛇扭動著身體想從言白指尖逃脫。


    一。


    姚之風低喝一聲,持刀用力向前一送,整個刀身彎成了圓弧狀拱起。


    零。


    圓弧瞬間彈開,刀尖被夾得穩穩的,刀柄因反力晃個不停。而刀的主人腿一軟,就單膝跪在了地上。


    客棧大堂裏響起四聲高低不同的悶哼聲,除去姚之風,另四名太監也軟倒在地,其中包括那名還沒開打就受傷的。


    婦人收回皮鞭重新纏回到腰間,踢了踢倒在她腳下的老太監笑道:“沒想到吧,閹狗。”


    掌櫃的停下一直打個不停的算盤——就算在剛才大堂裏混戰桌子椅子亂飛時,他手中的算珠都沒停過,從櫃台下掏出一柄大的的驚人的割肉刀走了出來,邊走還邊打磨刀刃,看那嫻熟的動作顯然是個熟練的屠夫。


    小二小心翼翼地從廚房布簾後探出頭,見一切塵埃落定,才賊頭賊腦地溜了出來。他見到言白好端端站在門口,頓時瞪圓了眼:“你,你怎麽還站著!”


    言白麵無表情:“麻煩下次給我下藥用好一點的茶,至少是熱的。”別以為他沒看到端給那群錦衣衛的都是上好的茶葉,到自己就變成了茶末,做黑店還區別對待顧客,差評。


    婦人看出言白的不平,將打架而散落的幾縷頭發別在耳後,又恢複了媚眼如絲的作態,看著言白笑著說:“公子可要感謝我,若不是我,你也會和這群閹狗一樣。”


    “我朋友呢?”言白假裝沒看出她的暗示,冷冷問道。


    掌櫃已經走到了老太監身前,舉起了割肉刀,聞言轉頭朝他冷笑:“你們運氣好!若不是有這麽多人肉送上門,我也不會放過你們。不過這次,還是閹狗的肉更好!想必吃起來也更香!”他手中的刀刃滑過雪亮的反光,狠狠向麵露驚恐的老太監砍去。


    “等等!”讓所有人驚訝的是,竟然有人叫停了。


    言白微微一笑,想著終於肯出聲了。


    站出來阻止掌櫃的竟然是囚犯中的一個女囚犯!


    那名女囚犯緩緩起身,一改剛才害怕得蜷縮成一團的模樣抬起頭,臉蛋漆黑一雙眼卻熠熠生輝。她的同伴不解她為什麽要阻止自己的滅門仇人,驚呼道:“雲兒!你在做什麽?”


    女囚犯低頭看了眼同伴還有那個老人,後者用同樣不讚同的眼神盯著她。


    她微笑起來,柔聲道:“對不起,我不是你們女兒。”


    “你!你胡說什麽呢,雲兒!”應該是她母親的囚犯驚叫道。


    女囚犯用袖子擦臉,隨著擦拭她的臉蛋越來越白,最後露出一張芙蓉玉麵,竟是個美人。看到這張臉,倒在地上危在旦夕的老太監依舊死性不改地露出淫邪的目光,他陰陰笑道:“原來你長這樣,難怪一路上都低著頭。”若不是自己因為汗血馬得病死了心痛不已,無心管教囚犯,這個賤人早就被他拉到床上折磨至死!


    “你不是我女兒還能是誰。雲兒,別鬧。”鄒大人坐起身,警惕地望了眼大堂裏的其他人。


    女囚犯搖了搖頭,不再理睬他們,徑直朝老太監走去。


    她走到他麵前彎下腰,單手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來。


    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一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怎麽有這麽大的力氣!看她的父母滿臉驚懼神色,顯然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女兒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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