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問題嗎?人為萬物之靈,我們苦苦修煉這麽多年不正是為了有朝一日化為人形嗎?我隻是想知道,人的情愛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人的感情到底是什麽樣子的。”白素貞平靜道,“你不用勸我,我心意已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一著不慎的後果。但是,我就是想試試,想試試為人是什麽滋味。”


    言白啞然失笑,他和白蛇還真不愧是一對從小一起修煉長大的小夥伴。他想留住自己的為人之心,白蛇不顧一切想要嚐試做人的感覺。人到底有什麽好,作妖不好麽,為什麽他和她就不能老老實實認命。


    “我知道了。”他歎息道,“我不會阻攔你的。你好自為之。”


    白蛇望著他微笑:“我就知道你不會阻攔我。”


    “姐姐,你們在說什麽呢?”小青從房梁上探下頭,望著言白和白蛇好奇地問。她下半身化為了原形,上半身還是人的模樣,兩條胳膊卻緊緊貼在身體兩側,昂著頭晃來晃去的樣子跟蛇也沒什麽區別。所以言白一直覺得揠苗助長很不好,你看小青現在化了人形有什麽用,她還是蛇的作風。


    一陣風吹過,四壁的白紗被吹起飄飄蕩蕩拂過木質的地板。言白和白素貞同時站起身,朝屋外望去。正纏在梁柱上的小青哎呀一聲掉在地板上,她的青色蛇尾難受得直拍地板,身體扭來扭去,眼珠泛白,大張的嘴裏冒著嗤嗤白氣。


    “是雄黃。”言白微微皺眉。他和白素貞畢竟法力高深,還能忍受,小青就差遠了,看她的樣子幾乎快要現出原形。


    白素貞恨恨咬牙:“肯定是那個老道士!”她和小青化形當夜,就被一個盲眼道士撞上,當時她們本著不想惹是生非的想法主動退走,沒想到死道士還以為她們怕了他,還敢追上門來!


    正在這時,房子的大門被拍響。白素貞心中一驚,暗道不好。她掐指一算,果然是許仙,再轉頭看小青,她獠牙都長出來了!


    她快速對言白說:“敲門的是許仙,門外灑雄黃的是道士。”她匆匆端起矮幾上的酒瓶倒了杯酒,走到窗邊往天上一灑,頓時原本晴朗的天空就開始嘩嘩下起大雨。雨水把院子外牆角下的雄黃粉衝去不少,小青翻滾的動作也隨著雨落而漸漸平息,她無力地倒在地板上,蛇尾卻還沒消失。


    大門又被拍響,門外人敲門的頻率比之前一次快了許多。


    白素貞不得不向言白求助:“你能趕走那道士嗎?”隨即將自己化形那夜的事情說了一遍。


    言白一口答應,剛準備出門又被小青跟上:“我也去!”他和準備開門的白素貞回頭,見她恢複了神智,眼珠恢複正常,獠牙消失了,嘴裏也不再噴白氣。


    小青憤憤不平地嚷道:“該死的臭道士!竟然在屋子外撒雄黃粉,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前輩你別插手!”


    白素貞對這個妹妹向來有求必應,隻好答應她,隨即打開了門。


    黑油大門向外推開,門外的道士見勢頭不對早跑了,隻留下一個許仙呆站著,望著打開的大門,麵露驚恐,手裏提著的籃子啪地掉在了地上,滾了幾圈散開。


    一隻手提起籃子,遞給了他,紙傘微微傾斜,露出下麵一張美豔無雙的臉,那是和昨天船上的白衣姑娘截然不同的美麗。和昨天相同的是,許仙再次看呆了。


    美豔的青衣少女抬起手,向許仙伸出:“公子,您的籃子。”


    許仙癡癡的握住籃子提手的另一端往自己這邊一拉,沒想到對方沒鬆手慌得許仙趕緊送了力道。


    青衣少女笑了起來,媚眼如絲又將手往許仙懷裏輕輕一遞。


    “小青,還不快追上去,小心人家跑走了。”柔美的聲音在青衣少女背後響起。許仙看見昨日的白衣女子正依靠在門邊含笑看著自己和青衣姑娘,不由得慌了神,瞬間清醒過來收回提著竹籃的手,尷尬地低下了頭。


    他盯著自己的布鞋麵,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綠色劃過自己的小腿,隻覺雙腿一麻,那青紗接觸的地方,褲子下麵的皮膚泛起一陣火熱。


    “老實人你可真有趣,難怪姐姐喜歡你。”一張小嘴湊在許仙耳邊輕輕道,緊接著青衣少女撐著傘,捏著頭發扭著腰離開了。許仙不敢回頭注視她的背影,因為昨日的那位白小姐正盯著自己呢。


    “公子快過來。”白小姐靠在門前的立柱上向許仙伸出手,後者渾渾噩噩就將手放了上去。觸手一片溫熱,許仙這才反應過來,漲紅了臉。


    白素貞見狀心中更加歡喜,將剛才小青的惡作劇拋在腦後,幾句話一說就和許仙靠在一起情意綿綿地轉身走進屋子裏。


    言白見那兩扇黑油大門重新合上,才收回視線,揮揮手讓天空重新放晴。這才不緊不慢地循著小青妖氣的方向走去。


    當他趕到時,小青單方麵的戲弄道士的戲碼已經結束了。道士掉進湖裏撞上木船暈了過去,而小青撐著傘站在一條船上正看著他的窘樣咯咯直笑呢。望著她無憂無慮的笑臉,言白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忽然他察覺到了什麽,轉身就走,腳尖輕點,急速略過人群。其他人隻感覺耳畔有一陣怪異的妖風吹過。


    小青抬起頭,往前輩剛才站著的地方望去,沒想到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前輩就消失不見了。她鬱悶地撇撇嘴,本來還想讓前輩看看她的戰績呢。


    言白追著那股淩厲的氣息來到一處竹林旁,鳳尾森森,墨竹搖晃,滿眼綠色中一抹白色異常顯眼。他追著的人停下腳步,回過頭露出一張端正英俊的臉,這本是一張該惹女人喜愛的臉,可惜對方臉上的肌肉太僵硬,眼神太無情,氣勢太莊嚴,這三樣就足以讓最多情的少女自覺斷了自己的綺麗心思。


    “蛇妖,你跟著我做什麽!”對方怒喝一聲,一手並掌豎在胸前,一手拎著他的僧衣下擺,寶相莊嚴,似乎言白一旦不回答他就會出手收了這隻妖怪。


    言白會跟上這個和尚是有原因的,他從對方身上聞到了自己一個朋友的氣味。之前白素貞手裏的那串佛珠本就是他那位朋友的法器,言白從白素貞那知道佛珠是一個大和尚給她的後就明白,他的那位朋友估計遭難了。


    麵對一個很可能收了自己朋友的和尚,就算對方是得道高人,言白也沒給好臉色,板著臉冷冰冰地問:“敢問大師最近是否有見過一隻受了佛蔭的白蜘蛛精,他雖隻有兩百多年的道行卻已修煉成人形,是個長眉白胡的老和尚。”


    白衣和尚臉色微變,他打量著言白:“你是他什麽人?”


    “我是他朋友。”


    “……”白衣和尚皺起眉,眼裏飛快閃過一絲愧疚,他沉默了一下坦言道:“他被我廢了道行放走了。”


    言白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看對方剛正不阿的模樣,他就知道,這和尚正是話本裏常見的見妖就殺有錯殺無放過的那種修道人士。他那位蜘蛛精朋友有幸蒙菩薩點化,長久以來都在一個寺廟裏聽禪修行,是妖類裏的一個奇葩——渾身佛氣的妖精不是奇葩是什麽。上次見麵時,他剛化為人形,那個時候言白就警告他不要隨便到處亂跑,指不定哪天來個高人看到這妖怪作和尚打扮隨處閑逛,會誤以為對方是在嘲諷佛祖,不聽解釋上來就開打,像蜘蛛精那樣吃素長大的小妖怪絕對扛不住人家隨便一法器。


    但是早就猜到是一回事,事情真正發生又是另一回事,言白當即朝和尚冷笑道:“大師還真是降妖除魔的好手,見到一隻妖怪也不管他是好是壞就要收。”


    “妖就是妖!沒有好壞之分,是妖我就收!”和尚硬邦邦地回答。他捏起自己脖子上的佛珠,緊盯著言白冷冷道:“蛇妖,我勸你莫要誤入歧途,小心浪費了這麽多年的修行。”


    言白平生最煩這種“妖就是妖”的說法,人分好人壞人,妖當然也分好妖壞妖,若是天底下的修行人都像這個和尚一樣喜歡一棒子打死,他們妖類早就滅亡了。


    同為心魔所苦,言白敏銳地發現和尚身上若有若無的不詳黑氣,那黑氣十分隱蔽,藏在和尚渾身金燦燦的佛氣中若不是仔細尋找壓根看不到。於是,他也對這位大師好言相勸:“和尚,建議你下次收妖前睜大眼睛看好,要收的妖到底該不該收。你大概不知道,先前的那隻蜘蛛精曾受觀音大士點化,還被贈與一串佛珠,就等著他法力足夠就渡他成佛。”他頓了頓,淡淡續道:“至於我,若你真要收我,便試試看吧。”


    說完他不等和尚回答,轉身就離開了。他剛才放出妖力搜查這片山頭,找到現在才發現了蜘蛛精的痕跡。


    來到一處建在山頂的涼亭旁,言白看到涼亭前一塊大石頭上一隻白蜘蛛正趴在那曬太陽。他走過去,伸手彈了彈對方的一條毛腿:“之前就跟你說過了,你還往外跑。被收了吧。”


    蜘蛛精委委屈屈的聲音響起:“誰知道那個和尚那麽厲害。我看他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怎麽隨隨便便就把我收了呢。我好歹也是菩薩點化過的。”


    言白嗤的一笑,坐在他旁邊支起一條腿,和他一起欣賞春日裏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就你那點法力,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更不用說,你長這麽大,連架都沒打過幾次,怎麽可能是和尚的對手。”


    蜘蛛精一聽,來了精神:“你見到那和尚了?”


    “對。”言白眯起眼睛,被太陽曬得很舒服。蜘蛛精還真會享受,坐在這裏微風吹拂,草木清香,太陽暖烘烘地曬著,舒服得他都想化出原形了。


    碰的一陣煙霧過後,一條通體漆黑的細長黑蛇盤在石頭上,蛇頭放在它布滿黑色鱗片的身體上,血紅色的眼睛半睜半閉。蜘蛛精打量了他半天嘀咕道:“你又變小了點。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法力增長這麽快?”


    言白想了想:“大概是把你用來散步曬太陽睡覺的時間全用來修煉吧。”事實上,他後悔死了。他法力增長得的確是快,但心魔增長得更快,典型的外強內幹。現在他盤在這裏,閉著眼睛,能清楚地看見在自己的識海裏,一條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黑蛇用同樣的姿勢盤在自己麵前,紅色的眼睛靜靜的看著自己。


    言白睜開眼,取代黑蛇身影的是大片大片綠叢中的紅色花朵,他歎了口氣覺得蜘蛛精多聽佛偈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對方活的坦坦蕩蕩高高興興,壓根沒有心魔這種可能,修煉當修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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