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山林裏的霧氣逐漸消散,夜晚的陰影褪去,魑魅魍魎紛紛潛伏起來,等待下一個夜晚的降臨。


    一根樹枝被踩斷,清脆的哢嚓聲在安靜的山林間格外清晰,野草被皮靴踩過伏倒在地,長弓被揮舞在身前清理前方的道路順便防止草叢裏的毒蛇,十幾個陰陽師及幾倍數量的武士正小心翼翼地在樹林裏跋涉。


    在麻倉葉輝的死訊穿到京城後,天皇陛下又加派了人手,幾乎將整個陰陽寮都派出追殺九尾狐,而在這十幾位身穿白色狩衣的陰陽師裏,少年尚未張開的青澀臉孔格外顯眼。


    葉王聽見其他人在心裏嘲笑著麻倉家的沒落,竟在家主死後讓他一個孩子出來送死,他麵不改色地甩出一張紙符將一塊石頭縫隙裏的小妖怪殺死。


    一個人走到他身邊,撿起那張紙符,眼形狹長,唇色紅潤,眼裏總是閃著狡黠的光芒,是安培晴明。


    這位目前最負盛名的大陰陽師已和九尾狐交過手,被天皇命為此次追殺隊伍的總頭目,眼下他正用細長的手指撫摸過白色粗糙的符紙盯著葉王:“真是了不起的咒術,以前從未見過呢。”


    葉王停下腳步,大大方方的承認:“這是我自創的,讓您見笑了。”他朝安培晴明伸出手。


    安培晴明笑了起來,越發像隻狐狸,將紙符折好放在葉王的手心:“葉輝大人若是知道,想必也會放下心來。”


    葉王沒說話,隻是將符咒收起,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一名陰陽師叫道:“在這裏!發現九尾狐的蹤跡了!”


    兩人顧不上繼續試探彼此,匆匆趕過去。


    是一塊石頭上的血跡,血液半幹,看上去還算新鮮,發現血跡的陰陽師感歎:“葉輝大人的犧牲果然是有用的,九尾狐重傷也跑不遠了。”


    【幸虧有麻倉葉輝的犧牲,否則我才不過來呢,對上九尾狐不是送死嗎,還好這裏還有個安培晴明,有什麽情況有他頂著。】這句話傳進葉王的心裏,他抬起眼瞥了一下那位陰陽師,嘴角浮現一絲譏笑。


    安培晴明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把血液,掏出一張紙符,將粘稠的暗血擦在雪白的紙張上,折好放在其他人遞上的羅盤上,豎起手指開始念動符咒。


    快速的念咒聲大概持續了十秒鍾,安培晴明停了下來,隻見羅盤上的指針無風自動,旋轉了兩周後緩緩停下來,指向一個方向。


    不似其他人的歡欣鼓舞,安培晴明的臉色很嚴肅,他提高聲音對其他人說道:“妖怪法力極強,盡管有葉輝大人的犧牲使它受了重傷,我們還是應當加倍小心。這隻妖狐是從唐國而來,不僅法力高深且法術奇特,和常見的妖怪差別很大,請大家不要掉以輕心。”


    陰陽師們和武士們聽他這樣說,才紛紛按捺下喜悅之情,將符咒弓箭長刀等紛紛準備好,湊在一起跟著端著羅盤的晴明往前走去。


    走了有一刻鍾,在繞過一個土丘後,所有人看到一隻巨大的雪白狐狸正趴伏在山林裏的一片空地上,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們。狐狸身後飛舞著六條尾巴,左腿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滴滴答答的血液正從那道傷口上不斷滴下,看見來人狐狸咧開嘴露出森白獠牙:“該死的人類,竟然還敢來。”


    “不是說九尾狐嗎?怎麽隻有六條尾巴。”隊伍裏有人竊竊私語。


    “它之前受了重傷,九條尾巴幾乎全斷,否則就算你們死再多的人也不會傷到它。”葉王聽見袖籠裏傳來細細的聲音,黑蛇趁人不注意悄悄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嘶嘶道,“不過就算是受了重傷的九尾狐,你們要殺了他也很麻煩。”


    言白也沒想到大肆屠殺女官的妖怪真是以前的舊識,她沒道理在五年前不殺人現在暴露啊,而且五年前和他見麵時,她的妖力不像現在這麽混亂,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在成為皇妃後實力再次下降?


    這個疑惑很快就被解開,安培晴明收起羅盤上前一步,抬頭仰視這隻巨大的狐狸:“妖狐,你殺害了一十七位女官的目的是為了生下孩子吧。”


    白狐身後的尾巴舞動著,它沉默。


    “你懷了天皇陛下的血脈,而受了重傷的你無法輕鬆生下這個孩子,隻能借用女子富含陰氣的精血催生。”安培晴明繼續道,臉色越來越冰冷,掏出紙符夾在手指間。


    “今天就殺了你這隻作孽多端的妖怪!”一個陰陽師鼓起勇氣,站出來大聲喝到,同樣掏出符咒喚出自己的式神,其他人紛紛醒悟,一時間弓箭張開,長刀出鞘,各種各樣的式神出現,包圍了白狐。


    狐狸卻嗬嗬笑了起來,聲音隆隆如打雷:“作孽多端?如果不是為了生下這個孩子,我何必殺人。如果不是為了他,我何必耗費自己的妖力養護肚子的胎兒!而現在,在知道我是妖怪後,他竟然就要殺我!他明明說過,無論我是身份都會愛我的!我好恨啊,人類,花言巧語的人類,我好恨!”六條毛茸茸的尾巴舞動地更快更急,象征妖狐不斷高漲的怒火。


    在場的人無疑不是精英,自然知道妖怪嘴裏的他到底是誰,但這隻會讓他們更加鄙視憎恨這隻不知好歹的妖物。


    “天皇陛下豈是你這等卑劣的妖物能染指的!”一名武士道出在場人的心裏話,“你肚子裏的也根本不能算是高貴的天皇血脈,是妖怪!一定要除去!”


    “吼——”白狐被激怒,張開嘴朝天怒號一聲,起身朝武士們撲來。


    眾人大驚,趕緊使出各自手段向她攻擊。


    一時間箭矢亂飛,式神齊上,卻大部分都如小石子般被九尾狐無視。還好有些聰明點的知道要忘九尾狐腿上的傷口攻擊,甚至有人直接讓式神鑽進她的身下直攻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前者九尾狐忍著疼痛低頭一口吞掉一個用刀砍她傷口的武士,而後者才真正使她的慌亂起來,連連後退,用身體的其他部位擋住肚子。


    其他人見這樣攻擊有效,連忙效仿著圍攻狐狸的腹部,混亂中當真有人得手了,隻見雪白的毛皮迅速被鮮血染紅,九尾狐哀嚎一聲,六條尾巴一起掃過,一下就殺了好幾名陰陽師和武士。


    被激怒的狐狸不再顧忌,她大概想起孩子父親正是命令這些人的幕後黑手,索性不再護住胎兒,誓要將這裏的人全都殺光!


    葉王跑了幾步躲開一條巨大的狐尾,式神前鬼幫他擋了一次狐火的攻擊後化為灰燼,後鬼眼看著也要支持不住,其他人隻會比葉王更慘。眨眼間,血肉飛舞,四肢亂丟,幾十人的隊伍沒一會兒就隻剩下幾個人。


    言白終於下定決心,對葉王道:“讓我出去吧,再這樣下去你們全都要被她殺了。”


    葉王一愣,結印布下結界擋下一團碧綠的火焰,快速反問:“你確定?她是你的舊識吧?”


    “確定。”言白避開了後一個問題。


    就在他倆對話期間,又有兩個陰陽師被殺,現在剩下的隻有安培晴明,麻倉葉王和另一個麻倉家的陰陽師。那位麻倉家的陰陽師一個躲閃不及被九尾狐踩住,尖銳的利爪直接橫穿他的後腰,將他整個人從後往前貫穿。九尾狐抬起前爪,尖嘯一聲,那名陰陽師哼都沒哼出來就死了。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巨大的煙霧升起,一股白狐久違的妖力彌散開來,讓她警惕著倒退幾步。


    白煙中,一條足有三層樓高的黑色毒蛇吐出血紅色的蛇信,紅色的眼珠虎視眈眈,擋在九尾狐的麵前。


    白狐沒有驚訝,她甚至有種終於出現的解脫感,她低下頭,弓起背,六條尾巴狂舞在空中:“你出來了,我還在想麻倉家的小鬼到底什麽時候把你放出來呢。”


    言白保持沉默。


    “嘻嘻嘻你以為你還是千年蛇妖嗎?現在的你可不是我的對手。”九尾狐反而張開嘴笑了起來,笑聲尖銳高亢,“更不用說你還和一個人類小鬼簽訂了契約,實力大退,我會殺了你!”


    言白吐了吐蛇信,張開嘴,露出鋒利的毒牙:“那就來試試看吧。”


    他話音未落,就彈起身子,化為一道黑色的閃電向九尾狐彈去。


    兩隻巨獸完全拋棄了法術,像純粹的野獸般爭鬥,他們的體型相差無幾,又都是龐然大物,打起來驚天動地,無數棵樹木被他們壓倒,整個山頭都在衝擊力下開始搖晃。


    安培晴明見黑蛇拖住了白狐,鬆了口氣,抹掉唇邊的血漬,和麻倉葉王對視一眼。


    青年和少年的視線一觸即離,立刻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開始動手在地上貼上符咒。


    言白纏住九尾狐的身體,狠狠用力,對方被纏得瞬間嘶吼起來,同時也把自己的爪子刺進言白的鱗片中,痛的他嘶嘶吐氣,噴出一口黑色的毒霧。兩隻妖怪再次翻滾起來,蛇尾拍擊,狐爪亂揮。


    “白,好了,回來吧。”葉王的聲音清晰地在言白耳邊響起,下一秒他就覺得身體一輕,從九尾狐的利爪下掙脫開來。


    化為人形後,言白捂住流血的手臂,倒退一步,看見地麵上亮起一圈咒印,上百張符咒騰空而起,貼上狐狸的身體。她全身上下,包括尾巴四肢都被貼滿了相同花紋的紙符,兩名陰陽師站在她腳下,豎起手指念動咒語。


    九尾狐瘋狂掙紮起來,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捏住,無論怎麽掙紮也無法逃開,身體急劇縮小,最後被巨手捏成一團,化為一塊石頭從空中掉落下來。


    啪的一聲,石頭掉在地麵上,安培晴明和葉王鬆開了手,長長吐出一口氣。而此時整片山林已經被毀之殆盡,到處都是陰陽師和武士的屍體,血液染紅了土地,四野一片寂靜。


    在死一樣的寂靜裏,安培晴明的歎氣聲格外清晰,他的語氣聽上去很疲憊:“妖狐被封印,可以回去稟告天皇陛下了。”


    他回頭的時候,言白看見,這位大陰陽師的臉上有不能忽略的頹靡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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