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隸屬燕國的一個小鎮,地處鳳鳴關與懷南之間。隨著成王府脫離燕國,自立政權,這個處於兩方政權之間的小小城鎮便變得更加敏感起來!


    永仁帝登基之後,調遣十萬大軍進駐平城之內,對懷南城的成王防範之意溢於言表。原本安寧的小鎮搖身一變,成為燕國的軍事重地。


    這一月以來,這個平靜多年如死水般的小鎮瞬間沸騰起來,家家戶戶終日提心吊膽,唯恐兩國之間兵戎相見,戰火延綿城鎮!


    但是,數日已過,兩國之間均不見一絲異動,在這樣的平靜之下,平城的百姓才漸漸安下心來!


    這幾日以來,雨水不斷,綿綿纏纏,有了雨水的灌溉,蒼茫大地變得溫潤柔軟起來,讓小小平城多了幾分煙雨江南的朦朧與脫俗。


    這一天是平城的趕集日,雖然小雨淅淅瀝瀝,但是街道上卻人山人海,比肩接踵,車如流水馬如龍。附近村莊的百姓大多前來趕集,采辦所需的日常用品。


    小商小販們奮力的叫賣著,街道兩旁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各種吃食用具,討人欣喜的小玩意,應有盡有,一一俱全。


    大街上人聲鼎沸,你喧我嚷,叫賣聲,討價聲,嬉笑聲,吵鬧聲,匯成一曲人間紅塵之歌!


    一聲刺耳的怒吼頓時響徹天際,路上的行人紛紛向著聲音來源望了過去。


    “抓住他,臭小子,居然敢偷大爺的包子!”包子鋪老板隨手擼起一張板凳,向著前方一人登時擲去。


    被砸中那人受疼,身軀一顫,卻沒有停下奔跑的腳步,像支離弦的利劍,飛奔而去。


    “嘿!”包子鋪老板低頭咒罵一句,招呼了幾名夥計,大步踏出鋪子,向著那人追了過去,便跑邊揚揚厲喊:“給老子站住,竟然偷我的包子,不想活了啊!”


    “鄉親們,幫忙抓住這個偷賊啊!”


    隨著包子鋪老板的吆喝,街上的大多百姓都向著那賊追了過去。眾人你追我趕,形成一個偌大的包圍圈,不出片刻的功夫,那賊終於被攔了下來。


    包子鋪老板一身肥膘,早已跑得滿頭大汗,他一把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喘氣不止。在看到偷賊被攔住之後,惡狠狠的咒罵出聲:“真是個賤骨頭,好的不學,居然偷東西?看大爺不打死你!”


    話音剛落,包子鋪老板登時踏前兩步,一腳用力的踹在那偷賊身上。偷賊重心不穩,被這一腳瞬間踹倒在地。還未等他起身,包子鋪老板和幾名夥計一擁而上,對著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這偷賊狼狽的趴在地上,雙手緊緊的護住頭部,不躲避,也不反抗,在這樣的暴打之下,竟然連一丁兒點聲音都未發出。


    半響之後,包子鋪老板等人或許打得累了,終於停了下來,輕蔑的吐了一口口水,狠狠咒罵一聲便揚長而去。


    圍觀的人群漸漸疏散開來,這名被打的偷賊吃力的爬了起來。滿臉的血汙泥垢,看不清楚臉龐,隻見他頭發蓬亂,衣衫襤僂,身形消瘦,如亂世中飄零的野草,淒涼且無助,卻又泛著野草才有的銳利與韌性,這是浮萍於亂世之中的生命力。


    他雙腿一瘸一拐的向著東城的靜安寺走去,步伐闌珊,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會摔倒似的。


    平城的百姓信奉佛教,多年前的靜安寺是整個平城香火最旺的寺廟,但是十年前的一個夜晚,靜安寺突然燃起一場漫天大火,寺廟裏的僧人皆在那場大火中喪生。因為這場大火燃得太過詭異,城內的百姓說是寺廟僧人佛心不正,招惹惡靈,這才惹得神明發怒,以火刑懲之。之後的靜安寺在當時城主的命令之下,推翻重建,但是百姓礙於神鬼之說,沒有一個人願意去靜安寺祈福許願。


    久而久之,原本香火最為旺盛的靜安寺越來越衰敗蕭條,僧人走得一個不剩,寺廟也漸漸荒廢下來,變成了乞丐窩,平城內的乞丐均是居住在那。


    已經臨近中午時分,住在靜安寺的乞丐們大多已經討要到中午的吃食。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捧著寒磣的吃食興高采烈的走進佛堂,這是他們休息之地。每一個人走進佛堂之際,都會下意識的望向佛堂左邊一角的那個小小身影,神色各異,有輕蔑,有同情,有憤怒,有漠然……


    新來的小乞丐目不轉睛的看著角落裏的那個身影,隻見那人全身都藏在破舊的黑袍之下,密不透風,什麽都看不見。小乞丐烏黑的眸子裏滿滿都是掩蓋不住的好奇,忍不住出聲詢問身旁的同伴:“那個人是誰呀?”


    被問之人順著小乞丐的視線望了過去,不禁輕蔑一嗤,“是誰呀?大爺唄!”


    小乞丐好奇的看著同伴,不解的問道:“什麽大爺啊?”


    “哼!老子最看不慣這種人了,不就跟咱們一樣,是個乞丐嗎?裝什麽裝?整日在角落裏癱著,要死不活的,看著就礙眼!”


    “是啊是啊!什麽東西嘛,每日都在裝死,晦氣死了!”


    “其實他也挺可憐的,記得剛來那會,我偷偷看了一眼,我還記得,那摸樣,嘖嘖,跟個死人一樣!”


    “對啊對啊,我那日也看見了,哎,那雙眼睛啊,看著都嚇人,跟沒了魂似的!”


    “或許這人出身大戶之家,家道中落,這才經不住打擊吧!”


    “怎麽來的啊?知道這人底細嗎?”


    “不知道啊,記得是被天煞帶回來的,這些日子,他就跟死人似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每日的吃食都是天煞去給他弄回來。”


    “哼,真當自己是大爺啊,還需要下人伺候不成?老子還真不相信這廢物以前出身大戶之家,瞧瞧那要死不活的樣兒,看著就火大!”


    “別說了,快看,天煞回來了!”


    佛堂內的乞丐大多畏懼的看著門外那個緩緩走進的身影,原本喧鬧的佛堂霎時變得靜謐無聲。


    天煞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徑直向著左邊的角落走了去。他小心翼翼的取出懷中的包子,白嫩的麵皮上還泛著灼灼熱氣,肉香的味道透過麵皮淡淡的充斥在佛堂之內。所有乞丐在看見那個肉包子之際,紛紛下意識的猛吞口水,眼裏泛著晶亮的光彩。


    “吃!”沒有多餘的話,天煞將肉包子遞了過去,然而,躺在角落裏的那人卻沒有一絲半點反應,仿佛睡著了似的,一動不動。


    天煞眉梢一蹙,粗魯的一把拉起角落裏的那人,將包子強行的塞進他的嘴裏。


    口中突然被塞滿異物,那人猛烈的咳嗽起來,嘴裏的食物全部被吐了出來。其餘的乞丐們看見那人將肉包子就這樣吐出來,均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看著吐在地上的包子,真想衝過去撿起來吃下去。不過,礙於天煞的威懾,沒一個人敢輕舉妄動。


    天煞神色漠然,將剩下的半個包子再次塞進那人嘴裏,剛剛才塞進去,他便緊緊的捂住那人的嘴巴,讓他無法將包子吐出來。


    待那人被迫吞下半個包子之後,天煞便再也不管他,徑自躺在一旁,休息起來。


    所有人也不感到詫異,這些日子以來,天煞每次都是這樣喂食,若非這樣,想必那人早已餓死。


    午休過後,佛堂再次熱鬧起來,乞丐圈子裏的消息來源最為靈通,天南地北,上下古今的聊了起來。


    “你們說,成國與燕國之間的戰爭會不會牽扯到平城啊?”


    “這個可不好說,畢竟平城地處在中間位置,要是那天打起仗來,平城最先遭殃!”


    “我聽聞,成王是為了一個女人而反了燕國呢!”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沒想到成王還是個癡情種子!”


    “哼!什麽癡情種?依老子看,這完全是英雄氣短,栽在女人手裏了。這成國能打得過燕國嗎?燕國可是雄兵百萬,成國才多少兵力?早晚會被滅得一幹二淨!”


    話音剛落,一直如死人般躺在角落裏的那個身影不經意之間抖動了一下,雖然很輕微,但還是被一旁假寐中的天煞發現了,眼中的異樣一閃而過,瞬間便恢複如常。


    “那可一定啊,成國有錢啊,天下的經濟都涉及呢,我要是這輩子能這麽有錢就好了!哎,還爭什麽天下啊,還愁得不到女人嗎?”


    “你們知道讓成王造反的女人是誰嗎?”


    “哎,這就不得知了,肯定是禍國殃民的絕代紅顏啊,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女人,成王會反嗎?我們至於每日這樣擔驚受怕,唯恐受戰火牽連嗎?”


    “我怎麽聽聞,成王反燕國是因為老成王和王妃之死呢!”


    “不會吧,老成王與王妃不是被秦國人所害嗎?”


    發現身邊那人抖動得越來越厲害,天煞眉頭緊蹙,厲聲喝道:“吵什麽吵,全部閉嘴!”


    話音剛落,滿室寂靜!


    過了良久,天煞順著那人躺了下來,用著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如同往日的每一次詢問一樣,那人沒有半點反應,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一般,毫無生氣,靜得讓人感到害怕,恐慌!


    時間一分一秒靜靜流淌,轉眼間就到了傍晚時分,佛堂內的乞丐們大多出去討食了。天煞緩緩起身,望了那人一眼,便徑自走了出去。


    在這一日傍晚時分,一隊人馬緩緩的走向平城的方向。


    綿綿細雨已經足足下了一日,臨近傍晚時分也未能停止。


    那是一輛極為普通的馬車,四周的護衛也才十名,但是人人神色冷冽,氣勢卓然,渾身散發著生人忽近的戾氣。讓人忍不住猜想,位於馬車內的究竟是何許人也?這樣普通的馬車定不是權貴之物,既然不是權貴出行,為何會有這些不同於泛泛之輩的護衛隨行呢?


    剛剛進入平城之際,一名小廝模樣裝扮的男子恭恭敬敬的彎著身子,小聲的詢問著馬車內的人,“主子,前方就是平城了,依奴才之見,平城隸屬燕國,這裏肯定是找不到的,是直接去下一個城鎮嗎?過了平城就是懷南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堅定而淡漠的聲音,“進城了,任何地方都不能放過!”


    意料之中的答案,小廝沒有半點意外,這一月以來,主子幾乎是翻遍了燕國的半壁江山,然而,卻沒有半點收獲。


    馬車緩緩的踏進了平城,停在了一家破舊的小客棧前。小廝畢恭畢敬的彎著身子,稍稍掀起門簾的一角,似乎在請示著什麽。


    “就這裏吧!”


    小廝得令之後,緩緩走進客棧,這是晚膳時分,然而這狹窄的大堂內卻空無一人,看樣子沒什麽生意。小廝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了眼櫃台前打盹的掌櫃,輕輕咳嗽一聲,以此示意。


    掌櫃麵露不耐的睜開眼睛,不屑的掃了一眼麵前穿著寒酸的小廝,口氣不悅的說道:“客官住店嗎?”


    小廝見掌櫃態度不耐,也不惱,客氣的說道:“夜路難行,想投宿一晚。”隨即掏出腰間的錢袋放在櫃台上,“這是房錢,你就不要再接別的客人了。”


    掌櫃見狀,頓時雙眼發亮,拿起錢袋,稍稍在手中掂量幾下,滿臉諂媚的笑道:“客官,裏麵請,有什麽需要,吩咐小的一聲便是!”


    小廝笑著點點頭,“其他的事不用管,但是記住,別接待其他客人,晚上沒有什麽事,你不必出現,早些歇著吧!”


    “是是是,客官怎麽說,小的便怎麽做,小的這就離開,嘿嘿!”


    夜幕漸漸沉了下來,舉目望去,蒼穹之下,一片如墨漆黑,像是一頭猙獰的上古凶獸,帶著嗜血的黑暗力量。


    帝君走至窗邊,伸手將窗戶打開,他緩緩抬頭,望向浩瀚的夜空,綿綿細雨依然下個不停,讓人的心也漸漸變得冰冷濕潤起來。


    不知這樣站了多久,漸漸的,帝君放在窗舷上的手,力道徒然大增,啪嚓一聲,木質的窗舷登時破裂。


    男人的聲音是那麽的沙啞,低沉,壓抑,帶著難以名狀的情緒,“你到底在哪裏?”


    無數個夜裏,男人總會仰望蒼穹,靜靜的問出聲來。然而,天地之間一片靜謐,沒有人回答他,唯獨他的心在不安卻強烈的跳動著。


    行風端著晚膳,緩緩走了進來,恭敬的行禮道:“主子,該用晚膳了。”


    帝君並未轉身,沉聲問道:“有消息了嗎?”


    行風忍不住在心裏重重歎了一口氣,這一月以來,他親眼看見了眼前這位主子的轉變,第一次覺得他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這個男人在天下,在江山,在權利,在對手麵前,他從不曾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然而,他卻並非世人所言那般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最起碼,他輸給了一個女人,而且一敗塗地。


    行風永遠記得,每一日的夜半時分,那一聲聲沉重而壓抑的歎息,那一聲聲來自心裏的呼喚與渴望,哪怕他未曾開口說上一句!但是,卻足以讓所以人清晰的聽見澎湃在他心中的心聲!


    那是一個情根深種的男人在無力的渴望著,尋覓著,期待著……縱然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強大到無所不能,但是天下間總有一樣東西是他無法駕馭的,如同命運,如同緣分,如同愛情……


    “隨行的一千名暗衛已經全部出動,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的。”


    帝君徑自走到桌前,接過行風遞來的熱茶,端在手裏,並未喝下。他靜靜的坐著,一動不動,神色帶著慣有的淡漠,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他就這樣坐了很久很久,沉默不語。行風恭敬的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當所有人都認為帝君會如同往常一般一坐一晚之際,他突然站起身來,徑自向著門外走去,未曾留下隻言片語。


    行風以及門外的十名護衛見狀,急忙跟了上前。


    平城是一個小城鎮,雖然並未宵禁,但是夜裏的街道顯得格外蕭條,帶著雨季時節特有的孤單與傷感。


    帝君漫步在平城街頭,他神色淡漠,步伐沉著,充滿成熟男人的氣場與淡定。然而,隻有他自己明白,此時的他宛如一個四處流浪,茫然無措的孩子,孤單單的遊走在人世間,尋覓著生命中唯一一抹無法衡量的存在。


    平城是個信奉佛教的城鎮,在城中央的菩提廣場建立了一個碩大的佛像。每一個人經過這個佛像之際,均是虔誠的鞠躬叩拜,尋求神明庇佑。


    細雨纏綿悱惻,淅淅瀝瀝,不知道在這個淒冷的雨夜裏走了多久,當看見那座碩大的佛像之際,帝君突然停下了前行的腳步,微微抬頭,望向了那個受盡世人膜拜的雕塑。


    行風見狀急忙上前兩步,恭敬的彎著身子,說道:“主子,平城的百姓極信佛教,這座佛曆史悠長,已有百年曆史,受盡世人香火。”


    夜裏的黑,沒有半點星光月點,男人的臉藏於夜色之中,神色難明。


    行風心中細細思量一番,再次說道:“主子乃王之天命,這些神佛之論,自然不屑一顧。”


    換做以前的帝君,他的確會冷然看之,不屑一顧。就當行風等人以為帝君就要漠然而過之際,他卻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


    行風等人清楚的看到,那個讓天下世人為之膽寒,讓鐵血軍隊為之顫抖的男人,那個世人無法企及,隻能奉若神明仰望的男人,那個權傾天下,坐擁一方強權的男人,在這座毫無生命的佛像麵前,恭恭敬敬的,虔誠無比的彎下身來,鞠躬示意。


    男人鞠躬之後,緩緩抬起頭來,聲音帶著曆來的淡漠與冰冷,“若你真有靈性,必然知我心中所想。若是不能為我所願,那麽你也不必存於世間!”


    帝君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的心願寄予虛無縹緲的神佛之論,他在佛前求的不是天下,江山,權利,高位,霸業,心中隻是短短祈禱一句――惟願卿安!


    時間一分一秒靜靜流淌,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綿綿細雨還是未曾停下,濕冷的感覺讓人格外懷戀烈陽的溫暖。


    就在這時,一名黑衣人突然現身,對著帝君恭恭敬敬的行禮道:“主子,有發現!”


    除了帝君之外,所有人均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沒有激動,沒有雀躍。畢竟,數日以來,他們已經經曆了無數次希望,無數次失望,無數次絕望。


    不是每一個人都如那個男人一般有一顆強大的內心,能夠無數次的接受失望,再到絕望。所以,這樣的消息已經不足以讓這些人欣喜澎湃。


    帝君神色一凝,如同每一次一樣,瞬間打破一直以來的淡漠與冰冷,聲音都帶著幾分急切,“走!”


    夜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靜安寺的乞丐們一個一個的回到了佛堂,每當踏入佛堂之際,都會下意識的掃向左邊的牆角,那人還是裹著厚厚的黑袍,密不透風,保持著慣有的姿勢,像一灘軟泥似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夜越來越深了,乞丐們紛紛奇怪為什麽天煞還未回來。正當百思不得其解之際,門外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步伐蹣跚,踉踉蹌蹌,透過微弱的火光,所有人一眼便認出那黑影是天煞。


    天煞彎著身子,一隻手緊緊的捂住腹部,臉上滿是淤青,嘴角還掛著鮮紅的血滴,他吃力的走向左邊的角落,身體頓時一軟,就這樣癱坐下來。


    背靠著冰冷的牆壁,重重的踹著粗氣,從懷裏掏出一隻泛著油光的金黃烤雞,雞肉的濃鬱香味頓時充斥在空氣之中,所有乞丐均是眼冒紅光的看著那隻誘人的烤雞,下意識的猛吞口水。


    天煞撕下胸脯上的最嫩的一塊雞肉,對著那人遞了過去。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那人沒有半點反應。


    這一次,天煞沒有粗魯的將那人拉起來,強行將食物塞進嘴裏。隻見天煞痛苦的捂住胸口,突然,一口鮮血噴濺而出,滿室的乞丐嚇得一驚,紛紛向著這邊望了過來。


    劇烈的咳嗽聲響徹整個佛堂,天煞用力的捂住胸口,然而不過徒勞,咳出來的血越來越多,滴滴濺落在肮髒的地板上,漾開一朵朵妖異的血花。


    這時,佛堂中的乞丐也發現了天煞的異樣,這些人均知平日天煞所得的食物是從何而來,他從不乞討,不是偷,就是搶,每次都能弄來吃食,但是每一次也弄得遍體鱗傷。


    然而,這一次卻傷得太重,以至於他未能強撐下去。


    隨著天煞的重傷,佛堂內的乞丐紛紛麵麵相視,眼眸中泛著欲望的光彩。他們心照不宣的蠢蠢欲動,望著他手中的烤雞,猛吞口水。但是,迫於他平時裏的狠辣,卻無一人敢上前半步,從他手中奪過那隻誘人的烤雞。


    然而,乞丐以食為命,對於他們而言,沒有什麽比食物更加重要。


    良久的沉寂之後,一個身形高大的乞丐緩緩的站起身來,常年的饑餓讓他的身軀顯得格外的消瘦,滿臉菜色,雙眼如同死魚一般,毫無光彩。他死死的盯住天煞手中的烤雞,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


    隨著他的動作,大多乞丐紛紛站起身來,顯得躍躍欲試,容納上幾百人的佛堂,此時如同死亡般寂靜無聲。就連步伐摩擦在地麵上的聲響,都細不可聞。


    天煞緩緩抬頭,冷冷的掃了這些人一眼,嘴角掀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他靜靜的坐在原地,不閃不躲,沉默不語,隻是輕微的咳嗽著。


    漸漸的,這群乞丐越走越近,他們停在距離天煞一米的位置,再也沒有向前一步。


    這時,最開始起身的那名乞丐開口說道:“天煞,你留下自己的那一份吧,其餘的分給咱們,何必浪費給這種人呢?”


    話音一落,所有人均是望向角落裏一動不動的那人,齊齊麵露憤色。


    “是啊,天煞,我們不搶你的,但是,把其餘的給我們吃吧!”


    “這人又不是沒手沒腳,況且你們無親無故,何必為了兩個人的吃食,每日弄得一身傷呢?別管他了吧!”


    “老子早就看不慣這廢物了,媽的,都成乞丐了,還裝什麽清高?他要是有身份之人,那老子就能成皇帝了!”


    天煞冷冷的看著這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半響之後,他突然嘲諷的笑出聲來,眼眸中寒芒一閃而過,淡淡道:“我不給又怎麽樣呢?”


    這群乞丐聞言,頓時一愣,其中一人惡狠狠的開口道:“你要不給,那我們隻能搶了,至於你那一份,也別想得了!”


    “哈哈哈!”天煞笑得越發狂妄起來,這樣肆無忌憚的笑聲讓這群乞丐頭皮發麻,心裏莫名的湧出一絲懼意來。


    “今日你們既然膽敢搶我的東西,那麽隻要我天煞不死,還活著,到時死的就是你們!”


    那個身形高大的乞丐緩緩走上前兩步,冷冷說道:“既然這樣,那你去死吧!大家一起上,殺了他,食物大家一起分!”


    然而,卻沒有一個敢於上前一步,天煞眼眸中釋放出來的寒意太過逼人,像是一把久經風霜的利刃,有著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狠戾與決絕,讓人心生膽寒,不敢造次。


    “上啊,怕什麽?他就一個人,難道我們還奈何不了他嗎?大家有多久沒吃肉了,看見了嗎?聞見了嗎?那是肉啊!”


    食物對於乞丐而言是最有煽動力的力量,這樣一隻烤雞在權貴眼中根本不屑一顧,甚至算得上是寒酸的食物,但是卻足以讓這些生存在最底層的乞丐以命相搏!


    乞丐們一個一個的蠢蠢欲動,越發顯得躍躍欲試,腳下的步子不受控製的向著前方一步一步的緩慢挪動著。


    天煞登時站起身來,牢牢的護在那人身前,對於這群為食物而瘋狂的乞丐,他一句話都未曾多言,雙拳緊握,防範之意溢於言表。


    欲從天煞手中搶食物的乞丐足足有二十幾個之多,天煞不過區區一人,根本無力阻擋這些人的掠奪。


    隨著第一個人的率先動手,其餘的乞丐紛紛一擁而上。


    野蠻的,粗魯的,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奔向那隻泛著油光的烤雞。


    天煞本就身受重傷,在放倒幾個乞丐之後,身體裏再也沒有一絲拚搏的力量,手中的烤雞被這群乞丐野蠻的奪了過去。


    二十幾名乞丐幾下就瓜分完這隻烤雞,帶著意猶未盡的餘味。然而,滿臉滿足的他們當觸及到天煞那雙如同利刃般銳利的眼眸之際,不由自主的生生打了寒顫,一種瞬間震懾靈魂的不安讓他們滋生了濃濃的懼意。


    一名乞丐向著癱坐在地麵上的天煞緩緩走進,眼眸裏泛著凶狠的光,他一語不發,隻是步步緊逼,此舉之意溢於言表。


    未免天煞傷好之後,心生報複,這名乞丐在這一刻起了濃濃的殺意。


    掙紮在階級最底層的他們本就是世道的悲哀,人命如草芥,卑賤飄零!當社會有了階級之分,有了地位之別,那麽人的生命也開始變得價碼化起來。


    賤民如乞丐,有時還比不上一隻烤雞,比不上權貴之家的一條狗,一隻貓。


    例如今夜,當同等階級的他們為了一隻烤雞能夠心生歹意,殺了另一個人之際,那麽,這個世道就已經開始變得可憐,變得悲哀!


    隨著這名乞丐的舉動,分過烤雞的其餘人也紛紛走了上來,整個佛堂靜謐無聲,唯獨壓抑的,驚恐的,慌亂的呼吸不停喘息著。


    眼見這群人越走越近,天煞吃力的想要爬起來。每當他就要站穩之際便重重的摔倒在地,然後再吃力的起身,再摔倒,再起身,如此反反複複……


    長期的饑餓讓這群的乞丐的拳頭並沒有多大的力量,然而,當人的心有了置人於死地的狠辣之際,縱然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也能殺死一個身形彪悍的大漢。


    天煞狼狽的趴在地上,雙手雙腳無力的舞動,帶著脆弱的反抗。一群乞丐一湧而上,拳頭一下一下的落在他的身上,發出嘭嘭的聲響,讓佛堂內的部分乞丐齊齊回過頭去,不忍再看。但是,卻沒有一人出聲阻止這場赤裸裸的殺戮。


    不知道被踢了多少腳,挨了多少拳,天煞漸漸沒有了掙紮的力量,身子因為疼痛,不停的猛烈顫抖起來,然而,他硬是連哼一聲都不曾。


    鮮血是一種能夠讓人瘋狂的力量,當那抹鮮紅充斥滿人的眼眸之後,這些乞丐人性裏的最後的一絲冷靜與善意都會煙消雲散。


    天煞所躺之處,滿滿都是鮮血橫流,這樣刺鼻而熟悉的味道喚起了那個一直如同死人般一動不動的身影。


    那人驚恐的縮在牆角,全身顫抖不止,一個勁的緊緊的靠近牆壁,張徨失措的尋求著最後一絲庇護與安寧。


    這群乞丐儼然發現了那人的舉動,他們停下了對天煞的毆打,向著那人一步步緩緩走進。


    被打得毫無反擊之力的天煞發現這群乞丐的意圖之後,他艱難的向著那人爬了過去,以身為盾,堅定不移的護在那人身邊。


    此時的天煞格外狼狽,滿臉淤青,鮮血泊泊而出,帶著幾分淒慘的同時也多了些許猙獰,他死死的瞪著這群即將動手的乞丐。沒有怒吼,沒有咆哮,沒有質問,沒有求饒,隻是這麽狠狠的瞪著!


    “殺了他們,若是他們不死,會報複我們的!”當看到天煞眼眸中毫無掩飾的狠戾之際,一名乞丐狠辣的說道。


    他的話得到了這群乞丐的認同,整個佛堂內惡膽翻飛,殺意彌漫。有些乞丐均是嚇得躲了起來,不忍再看。


    眼見這群乞丐就要對著兩人一擁而上,生命在一刻徒然變得脆弱起來,像是一根飄零的野草,遭遇了猛烈的狂風,快要折斷了單薄的枝芽。


    上天似乎不忍看見這殘忍的一幕,就在這時,幾個如同旋風的黑影一閃而進,刷刷幾聲,刀劍出鞘,劃破皮肉,鮮血四濺!


    哐當!


    幾具無頭屍體瞬間倒下,頭顱離地,掉落在地,發出咚咚的聲響。隨著突如其來的死亡,佛堂之內刺耳的驚叫聲一片,響徹天際。


    然而,隨著這些黑影的動作,刀光劍影,鮮血橫流,慘叫連天,圍住天煞及那人的這群乞丐還未來得及反應同伴之死時便已經命喪黃泉。


    片刻之間,二十幾名乞丐全部命喪刀下,刺鼻的血腥味濃濃的充斥在偌大的佛堂之內,帶著死神壓頂的驚懼與煞氣!


    隨著這群黑影的動作,整個佛堂早已亂作一團,人人驚恐嚎叫,緊緊依偎,如同看見地獄惡魔一般望向這群黑衣人。


    就在這時,這群殺人麵不改色黑衣人紛紛恭敬的朝著佛堂大門伏地而跪,宛如王者手中的利劍,在殺人奪命之後靜靜的回到劍鞘!


    隨著這群黑衣人的動作,佛堂內的乞丐們不約而同的向著大門處望了過去。


    透過微弱的火光,隻見一個偉岸的身影緩緩走進。


    來人一身月白色錦衣華服,腰係紫黑蠶絲腰帶,上麵以金色絲線繡著一條猙獰的巨龍,龍頭仰天長嘯,似欲騰空飛起,帶著集天地為一天的渾然霸氣。身披純黑大氅,黑白相印之間風華萬千,貴氣逼人。


    高貴的黃金靴子緩緩踏上滿是塵土的地麵,淡漠得毫無溫度的寒眸一一掃向佛堂眾人。在觸及到那雙眼睛之際,這些人均是嚇得一驚,宛如驚見來自地獄的王者,惶恐的垂下頭顱,頃刻間忘記了之前的驚叫。整個佛堂霎時陷入死一般的靜謐無聲。


    “參見主子!”數名黑衣人齊聲行禮道。


    來人恍若未覺,寒眸如同銳可透骨的利劍,射向佛堂內每一個人。


    眸光牢牢的鎖住角落裏那個輕微顫抖的身影,他緩緩走了過去。當他向著這方走來之際,原本護住那人的黑衣人們一把提起地上天煞,然後恭恭敬敬的退至兩旁,讓出一條路來。


    帝君走得很慢很慢,步伐很輕很輕,卻不失沉穩。在靠近那人之際,他蹲下身來,名貴的月白色錦衣華服鋪滿一地,一如男人內心洶湧澎湃的洪流,肆意彌漫。


    骨節分明的大手就這樣伸了出去,眼見就要觸碰到那人。這時,被黑衣人提到一邊的天煞見狀冷冷喝道:“你幹什麽?”


    話音剛落,數把還泛著鮮紅血液的刀刃就這樣冰冷的架在天煞的脖子上。其中的一名黑衣人一拳重重的揮在天煞的胸口處,力道剛猛雄渾,如一道巨石壓在身上,悶痛難耐。


    天煞緊緊的捂住胸口,一口鮮血噴濺而出,他不禁悶哼一聲,倒坐在地。雙眼泛著犀利的光,冷冷的打量著麵前的男人。


    帝君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他伸出手來,那雙握刃殺人,謀劃天下疆土的手此時帶著別樣的溫柔,宛如春風拂麵,柔和的,舒緩的,小心的,忐忑的握住那人的肩膀,將被遮於黑袍下的臉輕輕的抬了起來。


    當帝君伸手觸碰到那人的臉頰之際,心中一驚!冷,好冷!整個身體裏沒有一絲溫度,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一般,透過指尖上傳來的觸感,帝君感到一股透穿靈魂的涼意與絕望!


    那人身體軟綿,如同濕潤的泥土,沒有一點硬朗的力量,帝君輕易的就將那張臉抬了起來。


    消瘦的臉頰上滿是泥汙,看不清楚真切的容顏。然而,帝君在看到那張臉之際,渾身一震,素來淡漠的雙眸裏泛著灼人的光芒,比那日月星辰還要耀眼幾分。


    短暫的欣喜之後,帝君感到一種緩慢卻刻骨的刺痛,隻為那雙空洞的眼眸,那眸子裏黯然無光,已經沒有了對生命的渴望,隻有讓人為之動容顫抖的絕望心傷。


    這一刻,帝君生平第一次,無法控製自己心中洶湧澎湃的情緒,胸腔內翻滾著翻江倒海,劈風斬浪的殺意!


    此刻的帝君隻想用無盡的殺戮來填滿內心的痛楚與憤怒!記憶中那樣張揚不羈的女子此刻被傷得隻剩下一個支離破碎的軀殼,靈魂早已遺失在那些權謀與殺戮之中!


    帝君半跪在地,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半響之後,他伸出雙手,緊緊的擁住他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他抱著那麽緊,那麽用力,還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男人如同一座渾厚巍峨的大山,帶著硬朗的溫柔,輕輕的在她耳邊低聲輕語:“沒事了!”


    行風一直以為曆經那麽多失望絕望之後,當主子找到她的那一刻會欣喜得失態忘形,會歡呼,會呐喊!然而,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當這一刻真正來臨之際,那個男人隻是輕聲說――沒事了!


    這一變故,讓佛堂內的乞丐們紛紛驚得忘了言語,忘了呼吸,屏氣凝神的看著這一幕幕,怎麽也無法想象這個如同死人一般的乞丐會與此等大人物牽上瓜葛!


    帝君小心翼翼的抱起金之南,緩緩起身,向著門外走去,當越過天煞之際,他突然停下腳步,淡淡的掃了他一眼。


    當觸及到帝君眼神之際,素來桀驁不馴,以狠戾聞名的天煞竟然感到一股來自靈魂的驚悚。在這種強大上位者的震懾之下,讓人無法興起反抗的念頭。


    不過片刻之間,帝君便收回目光,對著身後的行風淡淡吩咐道:“除了他,餘下的一個不留!”


    行風聞言恭敬的點了點頭,他神色莫名的看了天煞一眼,開口說道:“主子,以奴才之見,以防有關姑娘的消息外露,這個人也留不得的!”


    行風怎麽也想不明白素來殺人如麻的主子為何會對這人另眼相看?是憐惜這一條生命?以無盡的殺戮橫行天下的權擎王怎會憐惜世人性命?


    然而,當行風意識到自己竟然膽敢對主子之令提出異議之後,他頓時嚇得一驚。還未等他開口請罪之際,那人的聲音再次淡淡響起:“他救了她!”


    是啊!他救了她!也救了自己!


    片刻之間,還未等這群乞丐反應過來之際!數名黑衣人一擁而上,手起刀落之間一條條生命轉眼即逝,漫天的殺戮,瘋狂的鮮血,無助的呐喊,隨著最後一聲歎息,沉淪在無盡的黑夜之中,伴著濕冷的雨水消失風化。


    當帝君抱著金之南回到客棧之際,經過菩提廣場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望向那座偌大的佛像,男人的臉藏於夜色之下,神色莫名難辨!


    ------題外話------


    哎呀呀……實在不能虐太久了,太久了,你們都跑光了!好了,終於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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