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佟警官的電話,我半晌回不過神來。


    林清麟失蹤――和司空坤有關?


    雖然我和司空坤相處得不算好,但在我心底,實在不願意去懷疑他……


    頭腦中的混亂讓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病房外醫院的走廊上響起淩亂的腳步聲,還有護士的嗬斥聲時,我才驚覺,司空坤和小十已經回來了。


    在司空坤推開門的一霎那,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僵硬過頭。


    但值得慶幸的是,他似乎狼狽得沒空關注我的表情――


    “這樣很別扭,你不能先放開我嗎?”司空坤扭身朝後,和“空氣”打起了商量。


    意識到那裏可能有“什麽”,我隻覺得頭疼起來――怎麽這一會兒功夫,就多帶了“外人”回來?


    小十跟在“他們”身後進屋,表情相較司空坤顯得輕鬆。


    我毅然決定向小十詢問:“……這是發生了什麽?”


    小十聳聳肩,走向我,把手覆上我雙眼前,隻說了一句:“你自己看吧。”


    再睜開眼時,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所以看到病房內“突然”多出來的一個人,也沒有太大的驚嚇。


    沒有驚嚇,但是有驚訝――居然是個小男孩?


    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孩子,正一手抓住司空坤的衣擺,安靜地站在他身後。


    他看起來年齡太小了,小到,你都不覺得他該是現在這種“狀態”――他應該還好好活著,上學、搗蛋,心安理得地被大人們寵著……而不是,已經死亡。


    是的,從他能夠抓牢司空坤的衣擺來看,這個小男孩,已經死了不短一段時間了……


    司空坤擺出溫和的姿態,說了好些話,試圖讓男孩鬆開他,但那個不說話的男孩卻意外地堅持,抓他衣擺的手指沒有半點鬆動。


    司空坤看上去像是沒轍了,不再做無用功,由著男孩攥緊他的衣擺。


    “誰來告訴我,這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由得又問了一遍。


    司空坤看了看我,把頭轉回向著那個男孩,同樣疑惑不已:“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麽見到我後,就拉著我不放?”猜的出來,這廝平時決不是會被小孩子喜愛的那一類型。所以,估計今天莫名被一個小孩纏上,他也覺得很奇怪。


    小男孩沒有立刻回答,他轉頭看了看我們,見我們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才慢慢地張開了口:“……你能看見我……”


    這個答案,讓我們都愣了一下。


    司空坤有點哭笑不得:“我能看見你,還是托他的福――”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小十,“――你為什麽不抓著他?”


    小男孩看了小十一眼,搖搖頭,說出驚人的話:“他不一樣。”


    我一愕,反問:“哪裏不一樣?”


    “……”小男孩想了想,略帶困惑地搖搖頭,說不出原因,但倒是很堅持己見:“他和大叔有點像,但又不太一樣……反正,就是不一樣……”


    “大叔?大叔是誰?”其它的鬼魂嗎?


    “大叔是前一陣子新來的――不過他已經走了。”小男孩說著,略帶點想念似的遺憾。


    “你和那個大叔很熟?”我繼續套話。


    “嗯,大叔人很好――他知道我一個人會無聊,還特意多留了好幾天,陪我說話。”


    隱約明白大叔是怎麽回事,我小心地問:“你一個人無聊的話,為什麽不跟著大叔一起走呢?”


    小男孩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才回答我的問題:“我習慣呆在醫院裏――我隻能呆在這裏……”


    房內陷入某種低迷的氣氛中,我再仔細打量了下眼前的小男孩,發現他的四肢異常細瘦,下巴也尖尖的,整個人看起來的確帶著股病怏怏的氣質――從他說的話來判斷,他很可能從出生後,就經常呆在醫院裏頭……


    不得不承認,和阿悠的經曆扯上幾分相像的孩子,分外能引起我的憐惜。我不禁放柔了聲音,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卻在片刻思索後,搖了搖頭。


    我難掩震驚:“你沒有名字嗎?”


    “不是,我有……可是因為我一直生病,爸媽為我換過好多名字――太多名字,我記不清了……”小男孩這麽說道,聲音低低的,怯怯的。


    一直沒插嘴的司空坤動了動身體,小男孩一時不察,讓衣擺從手中脫出,他的一張小臉,瞬間充滿了驚慌!


    司空坤卻是坐到了一旁的沙發椅上,然後指指自己的衣領,再拍拍大腿,對小男孩說:“抓這裏,坐這裏。”


    我注意到小男孩也怔住了,但下一瞬,他像是生怕司空坤會反悔似的,小跑向他,輕飄飄地“坐”到司空坤腿上,伸手抓住他的衣領一角,然後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


    我忍不住想移開眼,又有些舍不得移開眼。


    我的餘光瞟向了房內另外的存在,從剛才開始就沒怎麽開過口的小十。


    他不像我那樣在視線停不停留的問題上糾結,他很安靜又專注地凝視著沙發椅上低聲聊著什麽的司空坤與小男孩,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又或者說,他那仿佛時間停駐般的目光,深邃而又浩瀚,將他所注視的那兩個人,無限溫柔地納入了自己的世界――就像張開了柔軟的保護膜,悄悄包裹了他們,奉為珍寶般守護著……


    這一刻,我突然開始相信一些事情,一些連林清麟也沒辦法肯定的事情,像是輪回,像是千年之戀,像是永恒……


    因為,隻一世的愛戀,無法擁有這樣的眼神……


    “想什麽呢?”


    我茫然地眨眨眼,回過神來,看見小十微笑著側頭看著我。


    “沒……我隻是在想,小十你果然其實是喜歡司空的啊……”我調侃地笑笑。


    我的聲音不大,隻夠小十一個人聽見,他的臉,瞬間燒得火紅火紅:“說什麽呢!”


    我很無辜:“難道,我說錯了?”


    果不其然,小十漲紅著臉,但沒有說出反駁的話。


    我忍笑到肚子痛。


    “他這麽粘司空,你們打算拿他怎麽辦?”看看沙發那邊的一人一鬼,我壓低了聲音問。


    “不知道。我們剛遇上他,他就抓著司空坤不放了,我們還沒機會討論這個問題。”小十聳了下肩。


    “對了,你們是在哪遇上他的?”我都忘了問了。


    小十停頓了下,才回答我道:“我在地下室門外給司空坤施了法術,讓他能看見魂靈。接著我弄開地下室的門鎖,我們走進去――就看見他了,他一個人,在角落裏‘玩’。”


    “玩?”玩什麽?


    “他似乎很熟悉地下室裏的一切,好像長期呆在那裏一樣……所以,他一個人在裏麵擺弄著小物件,看上去像在家一樣地自在。”


    我覺得小十若有所指:“你的意思是――發生在地下室的那起怪事,和這個小男孩有關嗎?”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小十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他身上沒有惡鬼的煞氣,所以,應該生前死後都沒害過人才對。”


    我點點頭。


    如果小男孩是危險的,小十又怎麽可能讓他靠近司空坤?這一點,我還是可以體會到的。


    “是不是他,問問就知道了。”不知何時起,司空坤開始注意我和小十的對話。


    我和小十對視一眼,不置可否。


    司空坤難得收斂一臉惡相,用較溫和的語氣問那個小男孩:“前一陣子在你呆的那個地下室發生了一件事,就是有一具屍體的頭發突然全沒了――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屍體?頭發?”小男孩歪頭想了想,然後開口說道:“那不是‘屍體’,那是大叔――大叔一直在喊頭很癢,說肯定是頭發裏長虱子了――可是大叔洗不了頭,他碰不到東西,大叔發現我可以,所以他讓我幫他把頭發剪掉……剪掉以後,大叔的頭就不癢了……我問大叔剪下來的頭發怎麽辦,他讓我丟垃圾桶裏……我覺得那樣不好,就偷偷把他的頭發埋到土裏了……我以前聽大人說,這樣下輩子才可以長出頭發來……”


    一時之間,我們都說不出話來。


    原以為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謎底揭開,雖然仍算得上離奇,不過卻是簡單明了得可以……鬧半天,都怪那個已經升天的大叔啊!


    心情有幾分輕鬆,看著仍黏在司空坤身上的小鬼頭,我心想,接下來就是解決這個小鬼的去留問題了。


    不過,我仍是有幾處不明白的地方:“這個地方那麽大,有醫院還有學校――你為什麽就喜歡呆在那個地下室裏?”那裏麵還有福爾馬林泡著的屍體,正常人都不該選這麽個地方吧?


    “因為,那裏很少有人會去,很安靜――而且,過一段時間,會有‘新人’來――他們人都很好,還會陪我玩一段時間……我最喜歡有人能陪我玩了。”小男孩這麽說著,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容。


    我剩下的好奇,全噎在喉嚨裏了。


    我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麽要揪著司空坤不放了――


    因為――


    “……你能看見我……”


    司空坤問小男孩願不願意跟他走,這個呆慣了醫院的男孩,幾乎沒有猶豫,很用力地點頭答應了。盡管,他根本不曉得司空坤其實是個驅鬼師。


    是的,司空坤是個驅鬼師。


    在他開口問小男孩時,有那麽一瞬間,我的心中閃過懷疑的念頭。


    司空坤想幹什麽?莫非,要把已不是人類的小男孩騙回去,然後把他給“收拾”了?


    ――這樣的念頭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怎麽回事?我竟真的開始懷疑起司空坤的為人了?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剛才和佟警官聯絡的那通電話,心裏有股令人難受的感覺作祟。


    “……司空,”我勉強提起一笑,希望不要太難看:“呃,我一直想問都忘了問――你伯父他――人沒事吧?後來你們有聯絡過嗎?”


    司空坤詫異看我一眼,但仍是回答我道:“他沒事。雖然我沒回本家,但伯父他有打電話給我報平安。”


    “那他知道你在b市嗎?”


    “嗯,他有問起過,我告訴他了。”


    果然,和我預計的一樣。


    “你怎麽突然問起我伯父的事?”司空坤狐疑地看著我。


    “沒……沒什麽,突然想起來,就問問。”我的臉色刷地變白。


    司空坤探究的眼神讓我意識到,如果司空坤和司空德茂是一夥的,而他們就是“擄走”林清麟的人――那麽,我現在這麽問他,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即使認為司空坤會這麽做的可能性很低,我的心髒,卻還是因為自己這種臆想而打起了戰鼓――


    怎麽辦?我這麽魯莽,會不會害到林清麟?


    我的不安,由原本綿延不絕的浪花,一下子翻滾成了滔天巨浪,再難平靜。


    我刻意表現出虛弱,一副需要休息的模樣。小十,還有夾帶一隻小鬼的司空坤,終於以天色晚了為由,提出要離開。我心中暗喜,麵上卻不敢泄露半分,還要囑咐他們不用擔心我,回去以後好好休息等等。


    藏身在窗簾後麵,直到看見司空坤的車子從停車場出口開走,我才放下心來。


    奔回床邊,我從枕頭底下抽出那張寫有司空德茂地址的小紙片,看了兩眼,猛地握在手中,攥得死緊。


    我一直等到護士來查過房後,才悄悄換了衣服,偷偷從醫院溜走。


    我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些瘋狂,也許事情的真相和我猜測的完全不同,但我就是放不下心,在此時此刻,我滿門心思要確認的事情就隻有一件――林清麟是否在司空德茂那裏。


    我太慌亂了,又怕林清麟出事,幾種焦慮混合在一起,心髒“怦怦”快速跳個不停。直到感覺出租車停了下來,我抬眼一看,麵前赫然是一家星級酒店。我微愣,再次掏出佟警官給的地址仔細查看,這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佟警官給我的地址是酒店客房號碼。


    司空德茂住在這裏麽?


    甩甩頭,我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別再神遊了。


    我裝出鎮定的樣子穿過酒店大堂,然後直接搭乘電梯來到了司空德茂所在的樓層。直到站定在他的房門前,我才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沒想什麽策略之類的,就直接這麽衝過來了。


    ――不管了,直接敲門吧。


    想到做到,我的手甚至等不及似的,先於意識做出了敲門的舉動。


    “砰砰砰”的三聲,好像敲在悶鼓上,餘音不止。


    我預想了各種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場麵,手指也攥成了拳頭以防萬一。想到可能馬上就能見到林清麟,我的心髒更是激昂得疼痛起來。


    對方很快便把門打開了,我在揮拳之前趁隙看了一眼,怎麽是個外國人?!


    生生止住拳勢,我的腦中快速閃過很多念頭――司空德茂是外國人嗎?不可能吧。看這年齡也不像,眼前這個年輕多了。莫非是司空德茂的打手?看多了電影,許多壞人喜歡雇傭外國人當打手――可是,眼前這個外國人看起來也不像是練家子啊……


    對方顯然也被我嚇了一跳,劈裏啪啦地迸出許多鳥語。


    我知道他說的是英文,但此刻也沒心思認真去聽了。伸手撇開他,我趁他還沒反應過來,衝進房間內四處看了看――


    一覽無遺的標準客房,顯然,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濃重的失落,一下子將我整個人沒頂了。


    本來手舞足蹈要叫保安警察的外國人,見我忽然垂著腦袋,站在客房中間一動不動,似乎也沒那麽激動了。他與我隔著安全距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


    我突然轉身:“你是司空德茂嗎?”我不死心地問他。


    外國人又被我嚇了一跳,然後才反應過來:“誰?”用的是很生硬的中文。


    “司、空、德、茂。”我一字一頓,說得很慢。


    外國人搖了搖頭。


    明知沒有希望,我還是拚命拽著最後的稻草:“那你認識他嗎?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我不……認識……他。”


    “你現在住的這間房之前是他住的,有可能你們曾經擦身而過――你有沒有印象?拜托你,好好想想!”我病急亂投醫。


    外國人隻是搖頭。他看著我,眼神悲憫,像在看一個可憐的瘋子。


    是的,我現在就像個瘋子。


    我痛苦地抱著頭,蹲在了地上。


    腦中似有千軍萬馬在踏步,亂哄成一團,又墜痛無比。


    那個外國人在絮叨著什麽,我直到他重複第三遍,才把他說的話聽進腦子裏――


    他說:“你的手機……響了。”


    瞬間我以為是佟警官又有新消息了,狂喜地翻出手機。來電顯示上,卻閃著“小十”兩個字。


    一絲猶豫後,我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喂?”


    “你在哪?”沒有責怪的意思,小十言簡意賅。


    我老實地報出了酒店名字及房間號。


    出乎我意料的是,下一瞬,小十憑空出現在房間內。


    我微張著嘴驚訝的同時,那個可憐的外國人,已經徹底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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