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45台機甲分成九組進行全方位搜索,發現敵方不要急著對戰,先行觀察。”


    “若是敵方隻有一人可圍攻,若是那剩下的六人聚在了一起,你們便直接朝空中鳴槍,等待臨近者趕去支援。”


    “記住,小心為上!”聯邦1號有條不紊地下達著指令,但那原本嚴肅的眉宇間幾不可見地溢出輕鬆之色。聯邦帝國的軍力原本是旗鼓相當的,頂尖士兵的水平也沒有太大出入。現在他們因為亞伯而占盡先機,若是連45對6都打不過,他寧願脫下這身莊嚴榮耀的軍裝,回老家種田念書!


    與聯邦王牌軍們的勝券在握不同,外麵觀戰之人聽完聯邦1號的策略後竟無一人叫好,甚至有些懂行的人麵上閃過了異色。


    如果是平時,這種分隊搜索的戰略絕無錯處,甚至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然而之前餘澤強勁彪悍的個人能力實在太過震撼,所有人心上都被刻下了重重一筆,他們控製不住地起了一種——餘澤能逐個擊破所有聯邦機甲的荒誕錯覺。


    事實上餘澤也確實這麽做的。他先是“不小心”地晃蕩在聯邦最邊緣搜索者的視野裏,隨後隻靠著巨大的電磁匕首便頃刻間收割了五人的性命。少年蠻橫放肆的攻擊下還帶著精妙的技巧,他神乎其技地避開了機甲的自爆係統,賜予聯邦軍人悄無聲息的安眠。


    就這樣迅速解決了兩個小組後,餘澤突然仿佛失誤般地刺偏了,惹得觀戰者驚呼的同時,在戰鬥場地內也鬧出了極大的動靜。第三組唯一的幸存者見此瞳孔一縮立馬把握住了時機,他在發射訊號彈的同時搭乘逃生艙脫離機甲。


    當幸存者在逃生艙裏急速喘氣力求平複緊張的呼吸時,他仿佛是見鬼了一般驟然睜大了眼!


    他真的見了鬼!那個少年竟然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機甲駕駛艙,矯健地落到了地麵上!他到底想幹什麽?是因為知道聯邦軍人即將趕來,所以絕望到放棄反抗了嗎?


    幸存者愣愣地看著餘澤三步兩步地躍動著,最終進入了獸型機甲,下一秒半毀的機甲便重新啟動,仿佛至始至終都沒有換人來駕駛。


    “咕咚!”幸存者清晰地停頓了自己咽動口水的聲響,冷汗不知不覺布滿了他的臉頰。開玩笑吧……這瘋子幹了什麽啊?他竟然還操縱著獸型機甲打爆了原本的帝國人型機甲!


    帝國人不是一樣自視甚高最看不起他們聯邦的機甲了嗎?王牌軍對戰上更換機甲這種事並不少見,但主動將自己的機甲更換成敵軍的卻是破天荒頭一遭!


    之前他沒仔細看,現在認真觀察才發現餘澤最初駕駛那台人型機甲竟是帝國排名第六的“幽靈”!據說一台的造價能抵得上兩艘宇宙飛船,他怎麽敢說毀就毀?他怎麽舍得說毀就毀?


    最令人細思恐極的是這舉動背後的意義。


    餘澤費盡心思放過自己,又取代自己扮作聯邦之人……難不成是想深入敵軍趁機翻盤不成?僵硬住的幸存者突然生起了一種恨不得之前就光榮犧牲的念頭,他躲在逃生艙裏已經是淘汰出局,如今根本沒辦法再和任何戰場上的人聯係!


    餘澤熟練著操縱著聯邦的機甲混入敵軍大部隊中,當初集訓時他們就把各種型號的機甲試了個遍,操縱敵方機甲並無難度。外麵看到這一幕的觀戰者們,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一樣。特別是他們看到餘澤借著友軍的名號又擊破了四組之後更是反射性地屏住呼吸,生怕驚擾到他神乎其技的表演。


    聯邦原本是45對6的大優勢,現在……現在竟然變成了10對6!帝國真正有望勝利!就算敗了也不過是棋差一招的惜敗!


    “原來他讓皇妹掩藏在沼澤中是為了埋伏?”大皇子若有所思地喃喃出聲。屏幕上的餘澤通過信號暗示自己發現了帝國機甲的蹤跡,正把剩下的聯邦機甲引到沼澤邊上,似乎想一網打盡。


    “不。”大皇子身側的上將沉聲否認道,他握著剔透酒杯的一個用力,那醇厚的紅酒頓時蔓延在寬大的手掌之間。然而現在誰也沒心思注意上將難得的失態,而是留神他略帶顫抖的話語。


    “這小子他……”


    “他從一開始,就打算以一敵百啊!”餘澤像是在隔空應和上將那擲地有聲的話語,他引爆了半破的聯邦機甲將剩餘十個人轟了個幹幹淨淨!沒有謀略,沒有技術,就是簡單粗暴的以命換命,爆炸的火光中透著名為殘酷的美學!


    而沼澤中的五位帝國王牌軍從頭到尾都沒有冒出來,或者說一心蟄伏在沼澤下的他們根本不了解外麵的動靜。


    “aced!(團滅!)”餘澤被火光淹沒前勾起了唇角,他輕輕吐出了最後一個霸道的單詞。在這一刻,他俊美的麵容上仿佛被鍍上了無上榮光。


    這注定是一段英雄式的戰役,這注定是一場史詩級的戰役,諾蘭·伊斯特的大名隨著追授的少將的軍銜而一同銘刻在帝國的豐碑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自此帝國少有人再罔顧軍令,隻因那從頭到尾躺贏的五人作了表率。他們在百年對戰中用親身經曆告訴眾人,“服從軍令”會給你帶來巨大的好處,或許是加官進爵,或許是名垂星際。


    ————


    “這節是策略學的課啊……”


    周圍學生的低語聲夾雜著教授的講課聲傳來,趴在桌上的男人額間皺緊的紋路更深了幾分。下一秒他猛地睜開眼,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那修長的手指按在胸口上,仿佛剛剛受了什麽劇烈的衝擊。


    餘澤揉了揉作痛的額角,要知道上一秒他才因機甲爆炸而消亡,還沒緩過神來。而如今這副軀體……餘澤垂著眼像是在接受記憶,漆黑的眸子裏是少見的朦朧平靜,冷淡的神色恍若冰涼月光。


    這副身體處在一個先進的時代,人類踏足星際已達三萬年之久。曾經聯邦和帝國常常開火,原主身為星際最負盛名的軍校的學生,更是經常出入戰場。


    他開得了機甲指揮過艦隊,曾用一把冰冷的匕首殺出了赫赫凶名。然而最初的他不過是個貧民,能一躍而為軍校的首席生皆是因為一款遊戲,一款名為《諸神》的遊戲。


    這款遊戲是最初是為了和平而推行的,政府希望人們能在全息遊戲這個第二世界發泄精力情緒,從而減少現實的爭鬥和死亡。但事實的發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諸神》在短短十年間席卷整個星際,甚至取代了現實世界的地位。


    它以給人百分百的現實觀感和3:1的時間流速吸引著各個階層的人。那裏有最絢爛的美景、最熱血的傳奇,有最烈的酒,最美的人。在《諸神》裏麵廝殺、搏鬥甚至能提升人在現實中的身體素質,整個星際都為之瘋狂為之傾倒。


    就在《諸神》流行的第十年,星網上突然流傳出一則可笑的言論。據說有人在遊戲中幸運之神的神廟下誠心祈禱,第二天就在現實中了頭獎。隨後又有人跟帖說,他得絕症後破罐破摔地在死亡之神的腳下祈求垂憐,結果再次檢查平添了半年壽命。


    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衝擊著玩家的思想,政府也支支吾吾說不清這款遊戲的來源。眾人自此開始將這款遊戲當成人類進化的關鍵,將它當作星空下的神跡!他們妄想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為神明,享受永生的美妙!


    世界終是翻天覆地!


    機甲?光劍?學業?戰爭?那些都是笑話。在戰爭之神的懷抱之中,勝利是唾手可得的玩意兒;在智慧之神的賜予之下,學業不過是匆匆一瞥。


    所有人想的都是——得到神的恩典!成為神的仆人!躋身神的選民!最後永生成神!


    他也一樣。他曾是《諸神》裏的神級玩家,遊戲id為“愚者”。他在神域格鬥大賽上拚了命地博弈廝殺,隻為求得神的垂憐一瞥。


    是的,這幅軀體就是他餘澤原本的身體!他終究是放不下烏諾那隨口說出的話語,他終究是不確定諸神對於前榮耀之神的死亡知曉多少。所以啊,他回來了。


    餘澤忍不住悶笑出聲,掩在臂膀下的臉皆是苦澀之意。


    他曾在地獄沼澤暼過亡靈的軍隊,到深淵巨口端詳過黑龍的骸骨,他揮舞著匕首劃破野獸的咽喉,在刀山血海的平原之上躍動死亡的舞蹈。


    他遊蕩在天空之城聆聽詩人的吟唱,藏匿在寂靜花園偷嗅玫瑰的芬芳,他還在星河之地親手捧起過爛漫繁星。


    他與地精嬉笑怒罵討價還價,他與貴族胡吹瞎侃忽悠戲弄。能幹的不能幹的,他都幹了個遍。“狂徒”愚者的大名在他18歲那年就響徹了《諸神》地界。


    他因為這款遊戲身體素質遠超常人,從貧民區的少年變成了星際排名第一的帝國大學的新生;他因為這款遊戲火爆全星際,代言的產品上了無數星球的主屏幕。


    《諸神》的世界完完全全成就了餘澤!


    他曾經是那麽努力的想要由人變成神,真正成神後,為的卻是有朝一日毀盡漫天諸神,讓他們統統滾回自己的世界!


    他們害死了他的故友,劫掠了他的文明!


    餘澤麻木地拒絕了諸神的橄欖枝,成了星際中極少數的無信仰者,而這種狂妄的做法惹得無數人大呼“瘋子”。他因此被《諸神》的npc嫌棄,被現實生活中殘存的親友所排斥。


    他變賣所有財產匿名寄予了死在他手下的人們,從此他斂去了自己的傲慢,斂去了強烈的存在感。他孤身一人上學、孤身一人在遊戲裏刷著最難收益最少的任務。


    當軍校放假時,無處可去的他就淪落成了和任何人都沒有瓜葛的乞丐。


    他就這麽度過了半年,半年裏他無數次餓暈在遊戲圖書館裏,隻為尋求諸神弱點的蛛絲馬跡。而他也終於等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榮耀之神屈尊前來,居高臨下地再度拋來橄欖枝;也就在那一天,他狠狠咬碎了神的咽喉。


    他餘澤,成了神!


    餘澤垂下眼打量著身上熟悉的黑色軍裝,透過肩章的反光他看見了自己蒼白的麵容。那張臉是遠超任何神祇的俊美,還帶著獨有的戾氣,由內而外散發著侵略性,隻不過此刻因為他憊懶的神情而掩藏了光芒。


    自從成神之後,他身體的所有方麵都遠超人類的極限,成神能夠永生並非一場滑稽的玩笑。


    “很榮幸帶領諸位享受策略學的奧妙。”餘澤收回思緒後,講台上教授的聲音終於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裏。


    “考慮到《諸神》的選拔賽快要開始了,告訴你們一條內部消息——這次神明們會在星際挑選最優秀者為自己效勞,八主神甚至會親自降臨。”


    “那今天我們就這一點來分析分析,主題是‘如何獲得神明的垂青’。”


    “典型的案例是八主神之一的財富之神希露和她神仆的事情。”


    “那位玩家為了成為希露的神仆,耗費重金將現實生活中最華美貴氣的首飾式樣還原到了遊戲當中,虔誠地將其供奉在希露的神廟前。自此他成了財富之神的第一位神仆……”


    餘澤換了個姿勢趴在桌上,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收緊。他曾經是那麽崇敬講台上的教授,那個人能從如何指揮艦隊圍攻講到如何潛伏敵方,而現在他都兩鬢發白了,卻隻能講著這樣的東西。


    “老師!”坐在最中央的金發學生打斷了教授的講述,他眾星拱月般地站了起來,黑色軍裝的肩上掛著三顆銀色的星星,顯然是軍銜加身的精英。


    能進這所軍校的學生,每一個都是天之驕子。餘澤搜索著記憶,他知道對方,那人最近在《諸神》中名氣不小,前幾天剛被破格錄進他如今所在的a班。


    “我們這裏不就坐著最被眾神垂青的人嗎?甚至越過了“神仆”、“神侍”的階段,直接被賜予“選民”的殊榮。為什麽不請他說說呢?”金發學生高聲提議道,他話音剛落,整個教室便一片死寂。


    在座的都知道,他口中的“眾神垂青”之人指的是誰。


    餘澤聞言嗤笑一聲,直接站起身恍若未聞地離開教室。


    “站住!”


    “身為學生就這麽離開教室,誰還能靜心聽課?這便是你的風度嗎?”金發的少年一臉的複雜之色,顯然對餘澤既崇拜又不滿。事實上曾經的餘澤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惹人爭議。


    把所有人求而不得的東西棄之若履,誰會咽的下這口氣?


    餘澤輕輕抓了抓散亂的黑發,他後仰著頭顱瞥了出聲的人一眼,明明是平淡的眼神卻能駭得人退避三舍。


    隻聽餘澤扯了扯嘴角說道:


    “愛聽聽,不聽滾。”說完餘澤便離開了死寂的教室。


    大概他沉寂的太久,久到這些人忘了他仍舊霸占著《諸神》各個排行榜的第一位,忘了他仍舊是這所軍校的首席生。


    忘了他餘澤仍舊頂著那“法外狂徒”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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