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拉神色不定地注視著那顆普普通通的子彈,她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被蠱惑地想伸手接過。然而就在萊拉的右手剛剛伸出之時,她瞥到自己染了丹蔻的指尖,她的動作便忽然停了下來。最終萊拉選擇幹幹脆脆地轉身,仿佛之前的動作是眾人的錯覺。


    低垂著眉眼的餘澤卻沒有忽略這一幕,他眼角的餘光瞬間鎖定了萊拉收回的右手。餘澤突然想起來自己之前也是因為奪槍碰到對方的指腹,才惹得萊拉勃然大怒殺意蔓延,難道說……


    餘澤就這麽沉默地站在原地,如今鬧劇算是落幕了,自然沒有人再關注他這個被卷入頭領間爭鬥的犧牲品。他淺淡的目光慢慢徘徊在萊拉的五指之間,那神色像極了在尋找下口之處的饑餓孤狼。那原本攤開的手掌正要合攏,一個熟悉的滾燙溫度便覆在了他的掌心上。


    烏諾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用粗糲的指尖拎起了細長的子彈,灼熱繾綣的觸感稍縱即逝。餘澤下意識偏開頭沒有和這個男人對上視線,因為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在烏諾的無條件寵溺下還能保有理智。


    “喂,大美人……”烏諾也沒有在此和餘澤多做糾纏,他轉過身對著離開的萊拉懶懶喊道。男人拎著子彈的雙指逐漸用力,隻見他手腕一動,裹挾著呼嘯聲的銀質子彈便飛速撞擊了出去,下一秒擦著萊拉的臉頰陷進了牆麵裏。或者說,若不是萊拉側過了身,這個角度扔出的子彈肯定會狠狠砸到女人的紅唇上,帶起鮮豔的血花。


    “折辱完我貪狼的人,就想這麽走了?”餘澤聽著烏諾仿佛無意識的用詞,唇角不由動了一下,最終化成了自嘲的弧度。“折辱”這個詞用的太好,好到他竟無言以對。


    “雖然這小子隻是個普通貨色,雖然我卡洛斯一貫憐香惜玉,但是啊……”


    “他也不是隨便是什麽家夥就能欺負的。”烏諾扯了扯略緊的衣領,他一步步地逼近了萊拉。男人的尾音性感地拉長,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槍便出現在手上,這可不是之前那種複古的槍械,而是貨真價實的激光槍。


    隨著烏諾的這個動作,圍觀者再次繃緊了神經。


    “這裏盡是些無禮之徒!”萊拉本來還因為烏諾英挺桀驁的容顏和“大美人”的稱呼而略微緩和了神色,聽到男人後麵的話語後便氣得笑了起來。這世界的凡人真是太討厭了,一個個都上趕著找死!


    “卡洛斯。”阿瑞斯見到自家的二頭領也摻合了進來,臉色更加難看了。在阿瑞斯看來,卡洛斯不知道萊拉剛才做法裏的彎彎道道,這般為星盜團出頭倒也是正常。隻是有些事情真的不好解釋,在和餘澤撕破臉之前,他們這些神明暫時還是需要星盜團頭領的身份的。


    “今天的事就此結束吧。”阿瑞斯僵著臉說道,他不帶感情地瞥了萊拉一眼,示意幸運之神收斂些暴脾氣。之前潘和萊拉聯手試探柯爾就讓阿瑞斯覺得自己被落了臉,如今說什麽也不能再放任他們胡作非為了。他戰神阿瑞斯也有自己的尊嚴底線,他的神權他的屬下,不容他神置喙。


    然而萊拉不肯善罷甘休,她冷笑著還想做些什麽,就在這時潘起身獨自走進了傳送梯,無聲彰顯著他的態度。


    “哼!看在你的麵子上……”萊拉見狀斜睨了一眼身側的那群屬下,最後選擇頭也不回地踏入傳送梯。離去的萊拉自然沒注意到她身後烏諾斂去笑容的臉,以及他眼底洶湧澎湃的殺意。


    “都回房休整!”阿瑞斯也被連番的變故折騰的心煩,他本來就厭煩勾心鬥角,今日這一幕幕更是弄得他火大。


    貪狼的眾人聽到這句話,二話不說地回到了各自的房間。整個大廳裏不知不覺就剩下了三個人——餘澤,烏諾,還有戴蒙。


    戴蒙是特意留下來的,隻是他沒想到卡洛斯也沒走,就在他以為對方有什麽話要對柯爾說時,男人單手插在軍褲裏,也瀟灑不羈地離開了,於是大廳裏變成了兩個人。


    “柯爾,今天的事說到底是形勢所迫,你……”戴蒙想要安慰自己的同學幾句,然而他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被陌生的女人逼著下跪這種事無論是對軍校的高材生、還是對一個男人來說,都是一種侮辱性質十足的事。戴蒙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因為柯爾下跪而看輕了對方。


    然而還沒等戴蒙想出合適的開解詞,靜立在原地的餘澤就動了起來。曾經在戴蒙眼裏,柯爾雖然陰沉卻善良柔軟,還有著普通人的纖弱敏/感,而今日的柯爾顯然極為不同。柯爾似乎對他的話恍若未聞,他就這麽直直地與自己擦肩而過,整個人沒有半點反應。


    戴蒙不知為何有些發慌,他試圖握住對方的手腕確認柯爾的情況,然而還沒等他碰到對方,整個手臂就被人反射性地扭住。手臂上傳來的極大的力度、瞳孔中殘留的利落動作瞬間讓戴蒙睜大了眼,什麽時候柯爾變得這般厲害了?


    戴蒙回神之前,他就又被對方給放了開來。


    “抱歉。”戴蒙聽著那個人用嘶啞的聲音說道,這句抱歉在他聽來實在沒有半分誠意。戴蒙皺著眉試圖捕捉柯爾瞳孔中的情緒,然而他驚鴻一瞥間他卻忘記了所有的語言。


    那種眼神……平淡而毫無波動的,仿佛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仿佛什麽都看不進眼底。那一刻的柯爾仿佛是永恒的漩渦,任由外麵不斷的旋轉動蕩,內裏卻平靜至極。


    就是這樣才更恐怖!他竟能將所有情緒悉數斂下,將所有殺意埋在心底。這樣的人如果爆發出來……戴蒙甚至感覺到了自己背後悄然浮現的冷汗,他突然開始懷疑,自己以前所認識的柯爾是不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能這樣控製表情的人真的會絲毫不起眼嗎?


    戴蒙回憶起之前的一幕幕,漸漸地溢出了苦笑。他突然想到,如果今日被萊拉折辱是他,他能否如柯爾一般奪過槍械、數清子彈而逃過一劫?是否又能如柯爾一般忍耐蟄伏,掩藏情緒?


    答案顯而易見,他不能。


    戴蒙第一次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他……有可能真的不如柯爾。


    餘澤沒有心思關注自己昔日看好的後輩,他匆匆闔上門之後便將頭抵了上去,攥緊的拳頭狠狠砸向了隔音效果極佳的牆壁。那白皙脆弱的雙手瞬間紅了一片,幾絲鮮血蜿蜒而下,餘澤卻一無所覺。


    窗簾擋住了所有惹人厭惡的陽光,昏暗和寂靜為房間塗上了暗沉的色調。餘澤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然而他頭頂的天花板突然發出了細碎的響聲,餘澤當然知道上麵是誰,他卻頭也不抬地低聲說道:


    “出去。”


    他頭頂上住的是烏諾,這個響聲擺明是激光劍劃破牆壁的聲音。餘澤知道烏諾是想要掩人耳目地來找他,所以幹脆從天花板上劃出一個缺口來。但是他此刻不想見任何人,他不想任何人觸碰他的無力他的憤怒,尤其是烏諾!


    餘澤拒絕的話語並沒有碎石落地的聲音減緩半分,他聽到響聲後不由閉了閉眼似乎在平複呼吸,那張蒼白的麵容如今是鐵青之色,薄唇也早已抿成了一條直線。


    “給我出去!”餘澤艱難地從薄唇中擠出了四個字,言語中的冷意幾乎滲入骨髓,然而烏諾根本不知道什麽叫“知難而退”、“適可而止”。


    “嘭……”幾分鍾後,碎石塊落地的聲響終於停下,高大健壯的男人從缺口處一躍而下,矯健地落到了餘澤的屋內。


    “聽不懂人話嗎?給我滾!!!”餘澤感覺到來人的氣息後,暴怒的咆哮聲陡然響起,粗鄙的話語從他口中迸出,他甚至因為喉嚨過度的用力而瘋狂的咳嗽起來,抵在門上的雙手也布滿了淩亂的血跡。


    “烏諾,給、我、滾!”餘澤一邊咳嗽著一邊一字一頓地說道,他的呼吸急促而熾熱,整個人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我就來問問,你之前到底跪沒跪?”


    哈!餘澤聽到這句話恨不得放肆大笑起來。


    之前在外麵他忍住一切的試探,忍住所有人看好戲一般的目光,現如今隻想一個人待著都不行嗎?他的膝蓋落沒落地根本不重要,沒落地又能怎樣?難不成他還能安慰自己說他足夠機智所以躲過一劫嗎?他餘澤做不出來這種自欺欺人的傻事!


    他的膝蓋終究是彎了,他的背脊再度為了神明而屈下。他的傲骨終究不複存在,他的憤怒宛如一場笑話。


    烏諾沉默地站在了餘澤的背後,強烈的煙草氣昭示他驚人的存在感。餘澤終於被男人不依不撓地做派給惹怒,一再壓抑的情緒猛然爆發,他睜著充斥著血絲的眼轉過了身,青紫的右手掐住了烏諾的脖頸,就這麽將男人狠狠摁在了牆上。


    “我說——滾!”餘澤的手驟然收緊,被扼住咽喉的烏諾卻隻是平靜地看著他,那雙冰藍色的眸子裏沒有同情沒有憐憫,也沒有致命之處交於人手的不安反抗。縱使逐漸缺氧,烏諾都沒有半點掙紮。


    這家夥!這家夥!餘澤俊秀的臉如今滿是猙獰,他仿佛和烏諾耗上了一樣就是不肯撒手,男人脖頸處的血管在他手中奮力跳動,他的心跳聲也越來越急越來越誇張。


    不知過了多久,烏諾的瞳孔開始慢慢渙散,他全身肌肉仍竭力緊繃著,這卻不是為了反抗餘澤的動作,而是在拚命壓抑自己求生的本能。


    餘澤見到烏諾唇角無意識勾起的笑容,終於歎了口氣用力將男人甩到了角落。他閉著眼靠在門上,既然趕不走,那麽便眼不見心不煩吧。


    “何必呢?”許久許久之後,冷靜下來的餘澤幾近喃喃地說道。


    “咳咳……”烏諾在黑暗中輕輕揉著自己被掐的狠了的喉嚨,掩在陰影處的麵容格外放蕩不羈。


    “因為比起這點皮肉傷,老子更心疼你。”


    “今天晚上,我就去弄死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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