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我回來了……


    再次睜開眼的瞬間,程佑安看著病床邊小心翼翼照顧他的夏青陽,忍不住眼圈一紅。


    是的!他程佑安懷著滿腔的不甘與執念化為遊魂,徘徊人間,不肯輪回,終於被他等到了重生的這一刻!


    其實,在被人推下水的時候,程佑安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坎坷淒冷的年少歲月,隻不過,那一段灰色的時光中,命運並沒有眷顧他們——


    夏家依然在夏爸爸車禍後一蹶不振,陽陽靠著夏媽媽四處借來的錢勉強掙紮求學,而自己,嗬嗬,母親跟著鎮上的小販跑了,奶奶基本喪失了勞動力,祖孫倆連生存都成問題,更遑論繼續上學了……


    在花完了母親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點積蓄後,他含淚離開了心愛的校園,開始在殘酷的社會上學習如何生存。


    隻可惜,沒有學曆,沒有背景,甚至連年齡都沒有到可以簽訂勞動合同的最低標準,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作為學徒,跟著村裏的熟人去廠裏,靠著繁重而又瑣碎的活計勉強讓自己不被餓死。


    他還記得自己送給夏青陽的最後一份禮物,那是他積攢了兩個月存錢買的一大箱子幸運蟹黃麵。可能普通人家的孩子覺得方便麵沒有什麽,可對於掙紮在貧困線上的夏青陽來說,晚自習結束後,能吃上一碗熱騰騰的泡麵,那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那之後呢?


    隨著夏青陽也輟學出門打工,他們的聯係漸漸的少了,記得最後一次通話,是夏青陽特意打電話來問他,說家裏要給他相親了,問問他怎麽辦?


    他能怎麽說?


    他想祝福夏青陽,想告訴他不用擔心,夏媽媽給他找的一定是個好女孩兒……


    可是,他說不出口!


    他已經在社會上生存了很久,知道了感情是怎麽一回事,也知道了自己內心深處對於夏青陽的那一點兒旖念……


    掛上電話,他痛苦得將自己縮在工廠堆放物料的最角落裏,仿佛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哀悼著他還沒有盛放就凋謝了的愛情……


    為什麽?!


    為什麽自己要如此貧窮?如此卑微?


    如果自己有錢,那麽,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幫助夏家,然後帶走夏青陽?


    如果自己足夠的強大,是不是就會有勇氣站在夏青陽的麵前,和他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感情?


    如果……


    當鋒利的齒輪猙獰地向自己席卷而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程佑安竟然覺得那是一種解脫……


    是啊!這貧苦而又無望的青春和生活!


    心愛的人即將和別的女孩組成幸福的家庭,而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又能做什麽呢?


    可是,為什麽老天爺連死都不肯放過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死後,沒有傳說中的牛頭馬麵來收走自己的魂魄,他四處飄蕩,到了很多自己從前沒有去過的地方,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更關鍵的是,他終於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存放在內心深處的那一抹倩影——


    夏青陽!


    他看到了什麽?


    自己的陽陽為什麽也活得這麽悲苦?他為什麽沒有去相親?


    不!


    或許陽陽心裏也是喜歡著自己的?


    程佑安在虛空中拚命掙紮,一睜眼,就看到了頭頂上那昏黃的結滿了蜘蛛網的燈泡,轉過頭,夏青陽那張白白嫩嫩的小臉正嚴肅地板著,手裏還拿著一塊溫熱的毛巾,仔細地給自己擦手……


    手?!


    程佑安一下子驚醒了,猛地抽回手!


    不~~這不是自己的手!


    確切地說,這不是飽經滄桑的底層打工仔長滿老繭的手,這雙手肥白可愛,上麵竟然還有幾個小肉窩窩……


    程佑安發誓,上輩子哪怕他們家條件最好的時候,自己也沒有這麽胖過!


    那麽,自己這是回來了嗎?


    可是,按照前世的記憶,這個時候,媽媽應該早就和那個小販私奔了啊,怎麽他看到媽媽正在床邊站著呢?


    還有夏媽媽,看起來穿得也很好,對了!他想起來了!


    有些事情,確實是真的不一樣了……媽媽沒有走,夏家也搬到鎮上做生意了。


    聯想到這一世記憶中夏青陽鼓動家裏做生意的事情,程佑安忍不住捂著被子笑出了眼淚:真好!真是太好了!陽陽沒有死!陽陽肯定也和自己一樣,重生回到了小時候吧?


    “安安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疼啊?”發現程佑安哭了,夏青陽頓時慌了手腳,使勁去拽他被子。


    “……沒事!”程佑安掀開被子,衝夏青陽露出一個十分滑稽的笑臉,沒辦法,這衛生院的被子或許好久沒有清洗了,上麵帶著一層泥灰,被淚水一糊,那髒兮兮的灰塵全部到了程佑安的臉上。


    “哎呀!我回去拿床被子來吧!看這髒的……”程媽媽見到兒子沒事了,這才注意到簡陋病房裏的衛生狀況。


    “媽,別麻煩了,我沒事了,咱們這就回去吧!”本來嘛,農村小孩子掉到水裏是常有的,經常都是自己爬上來,程佑安也是倒黴,才在大冬天落了水,而且他也就是被嗆了幾口水,吐出來就沒大事兒了,醫生也說沒問題,可以回家休息了。


    程媽媽力氣不夠,是跟著來的潘永福一把將程佑安抱在懷裏,樂顛顛地往麵包車上送。


    再次看到這個平日裏笑眯眯還經常給他買各種零食的潘叔叔,程佑安的心裏可謂是百感交集!


    他已經約莫猜到了,夏青陽之所以拚命在他麵前抹黑這個人,反複叮囑他不要讓潘永福和程媽媽接近,估計這人就是前世拐了程媽媽一起私奔的那個小販吧?


    老實說,程佑安對於潘永福這個人的觀感還挺好的,關鍵是這人對自己媽媽是真的好,大冬天的,每天出完攤子都死皮賴臉地跑到自家店裏,給媽媽洗菜洗碗、掃地擦桌子,別人笑話他也不理,照樣樂嗬嗬地貼上來,時常被冰水凍得雙手通紅,卻舍不得讓程媽媽沾一點兒涼水……


    可是,一想到上輩子媽媽為了這個男人,竟然拋棄自己這個親生兒子和年邁的奶奶,程佑安可以理解,但依舊無法原諒。


    也因此,一路上,程佑安對倆人都有些淡淡的,一上車就自動貼到夏青陽身邊坐下,倒是惹得夏媽媽大笑不已:這孩子和我們家陽陽感情真好!這要是一男一女,咱們真可以做親家了!


    一句話把兩個內芯已經是成年人的家夥鬧了個大紅臉……


    青梅竹馬神馬的,真是個甜蜜又溫馨的詞語呢……


    回到家,程佑安借口想要和夏青陽說話,硬是賴在夏家不肯走,無奈,程媽媽隻能先回家了,旁邊陪著的自然是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的潘永福。


    看著媽媽和潘永福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不知道為什麽,程佑安突然覺得這個冬天格外的冷……前世,自己的媽媽趁著自己和奶奶去山上采野菜的時候偷偷跑了,自己當時年紀也小,除了哭著找媽媽,並沒有其他更加複雜的感受。


    隻是,這輩子,看著倆人的背影慢慢消失,程佑安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疲倦……算了吧!反正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媽媽陪著自己和奶奶,吃了大半輩子的苦,如今年紀漸漸大了,不是潘永福也會是別的什麽人,總歸要找到自己下半輩子的依靠和幸福的。


    至於自己?


    他已經不是前世那個隻會哭鼻子的小屁孩了,如果媽媽真的嫁給了潘永福,那麽,他自己和奶奶一起做點小生意,也能養活這個家。再說了,前世他在世間飄蕩了那麽些年,也看到了不少成功人士是怎麽做生意發家的,他腦子是不太好使,但照搬照套還是沒問題的。況且他也不貪心,隻需要賺夠他這輩子足夠花的錢就行了。


    這一世,他不求大富大貴,不求權勢滔天,他唯一想要的,隻有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那個他至死也不肯忘卻,哪怕變成一縷幽魂也要時刻銘記在心、不肯下黃泉當做前世遺忘的身影——


    夏青陽!!!


    “陽陽,這一世,我與你,再不分離,可好?”冬日晴天的夜晚,月色格外的皎潔,月光透過梅花狀的毛玻璃,在夏青陽白皙透明的小臉上印出一片斑駁而美麗的花紋,程佑安伸出手,輕輕在嘴邊哈了幾下,然後用溫熱的手掌細細摩挲著十來歲少年嫩嫩的臉蛋……


    前世,他曾經絕望地以為,這麽美好的善良的堅韌的陽陽,終有一天,也會和廠裏其他的糙漢子們一樣,抱著不知道從鄉下哪裏娶回來的婆娘,節假日的時候在廉價的小旅館裏湊合著享受短暫的夫妻生活,然後再迫於生計各奔東西,或許還會有個拖著鼻涕的娃娃,跟在夏青陽屁股後麵喊爹……隻要一想到會有一個女人竟然要摟著夏青陽躺在一個被窩裏,程佑安就恨得想砸碎一切可以砸碎的東西!!!


    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的陽陽還這麽小,他,也還有很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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