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深潭幻化出飄然若仙境的白霧,嫋嫋依依,似真似幻。萬道金光拔地升騰,連天外日光都要被比拚得相形見絀。


    “回工壇司,水中的晶棺已經化開,寶藏浮出水麵!”有人大喊。


    肖刻遠竟像個貪婪的孩子,顧也顧不得身後這幾許人物。一聲令下,要所有工壇部的弟子統統下潭。


    “這深潭之外是龍首山背脊穀底…逆流而上就一定能找到出口!”肖刻遠吩咐道:“把寶藏一一裝上竹筏,前麵找到出口後立刻傳遞信號,斷後的弟子便可引燃炸藥!”


    他縱身滑越而下,便要從此親身擁有著心心念念十幾載的財富。


    望著左右兩側蜂擁而至的青竹會弟子,在金錢的麵前,這幾條人命全然算不得什麽。


    “扶上劉前輩,”方南逸對肖雲邊道。自己則起身去拉還在賈崖身邊哭泣的洛依。


    “丫頭…我們走!”


    “不…是我帶他來的,我要把他帶回去啊!”洛依哭喊著,可眼前那已然血肉模糊的屍身,卻讓她想伸手抱起都不知如何下手。


    “丫頭,賈捕快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用自己的性命換你哪怕唯有一線的生機…”方南逸伸手抹去女孩臉上的血淚:“如果人有靈魂,他此刻必定就站在你身邊。我能聽到他告訴我,一定要把你安全得帶走。”


    就在這時,一片片連天慘叫從崖低深潭瘋狂傳出。就像惡魔的啃噬,猛獸的撕咬,掙紮聲,撲水聲,翻滾激蕩在那金碧輝煌的大熔爐裏!


    四人相互攙扶這站在那空蕩蕩的懸崖邊岸,眼下的清透深潭,若隱若現的黃金色,早已被翻滾的血色所替代。


    上百人掙紮撲騰在水中,猶如入鍋沸煮的野物。慘叫聲揪人心扉,血漿殘肢滿眼飛濺。


    “爹!”肖雲邊鐵青著臉色,幾乎無法從那群可悲的人中找尋到父親的蹤跡。


    “沒用的…”方南逸麵無表情得望著腳下螻蟻般疲命的人群:“陸家人的‘封棺毒’見血即溶,遇水即發,流風即長,沾身即亡。”


    “青竹會研蠱究毒多年,其間不乏江湖好手,本不該輕易落入圈套。”方南逸輕輕歎息一句:“隻是在寶藏的利益驅使下,連安危的本能都喪失掉了…又談何親情仁義?”


    “這寶藏裏的毒…。”洛依咬著牙,看著腳下的慘狀不由得心肝輕顫。


    “這根本就不是寶藏…是陸家人為先帝奉出畢生所學精髓之在,一個足以以假亂真,惑亂反幫,專釣亂黨的誘餌。”劉鹿卿說:“這是繆蘭,心甘情願為先帝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假的東西迷亂天下,真的東西就可以永世安全。”


    “我們差不多該走了。”方南逸扶起女孩:“記著,不要用口呼吸…”


    “不要用口呼吸…難道青竹會的總壇裏遍布奇毒?”洛依有些擔心得看著劉鹿卿:“爹,你感覺怎麽樣了?方南逸――我還沒找你們算賬,那個沈明夜這麽可以讓我爹去做這麽危險的事!”


    “丫頭,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劉鹿卿道:“這封棺毒是會沿著風和氣慢慢揮發出來的…繼續呆在這裏太危險。”


    “是,‘封棺毒’入水即發,通過嘴巴呼吸會加大中毒的概率。所幸這裏幾乎無風,所以我們可以逃得比它更快――”方南逸看著女孩:“至於其他的事…等安全了以後再慢慢說吧。”


    “你知道從青竹會的總壇要怎麽才能出去?”一行人踏入洞壁上僅存的入口,裏麵寬闊的甬道和明盞壁燈更讓人肯定,這是一處經過精心修葺的棧道。


    “我在三個月前便來過這裏,也是那一次與肖刻遠交過手。”方南逸站在石門後,示意肖雲邊幫自己把後路封上,用以拖延毒氣蔓延的速度。


    洛依渾身傷痛,卻不得不強打著精神跟著腳步。直到走出了第三個暗門,方南逸才提議稍微休息一下。


    “這裏地勢更高,暫時安全。”方南逸解下水壺喂女孩喝了幾口。


    “劉前輩…”肖雲邊把劉鹿卿扶到牆邊,才發現他已經很久都不動了。


    “爹!”洛依推開水壺,瘋了一樣撲過去:“爹你醒醒!方南逸――你不是最擅長這種祛毒蠱術了麽?你有沒有辦法救救我爹啊!”


    “我…”方南逸搭了一下劉鹿卿的脈象,他糾結又無奈的黯然神色讓女孩最後的一線希望悄然斷滅。


    “不可能的…”洛依搖頭:“一定有辦法的!你告訴我啊!是不是需要有人替爹把傀儡蠱移出體內?我求求你,幫我把那些傀儡蠱還到我身上也好!我不可以讓爹爹替我――”


    “真的對不起,”方南逸放下劉鹿卿的手,不忍去看洛依的眼睛:“這傀儡蠱可轉不可逆,而且。需要像前輩這樣高深內功的媒介催動。更何況,由於之前動手內損傷大,此刻已經深入心脈…”


    “丫頭…”劉鹿卿慢慢睜開眼睛,在疲憊之餘擠出一絲強顏歡笑:“生死有命,不必如此執著…你…”他轉向方南逸:“出口還有多久?”


    “過了前麵的通路殿,就是青竹崖,那裏是飛來雲梯的中關卡。這塊飛來雲梯隻可出不可入,是青竹會總壇裏的一處敗戰要塞――也就是逃跑用的。”方南逸看了看肖雲邊:“這還多虧了肖將軍的詳細地圖指引。”


    “王爺,屬下實在慚愧…”肖雲邊此時的心情也許沒人可以真正理解。


    這一次的青竹會全剿之戰,他作為第一顆棋子身先士卒,同時也是一顆棄子進退兩難。被利用的同時被猜疑,被考驗的同時被觀察。


    也許他功不可沒,但他的父親的確罪無可恕。他不能去責怪方南逸劉鹿卿或者是朝廷的任何一個當局者對他的利用,同樣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來為父親贖罪。


    昏暗的甬道裏,他偶爾瞥見洛依身上破損的衣甲,肩上的劍創深可見骨。縱然沒有人告訴他也沒有人責備他,但他如何看不出那是自己的出雲劍一擊而成?


    “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洛依擦了擦早已幹涸的眼淚:“你們知不知道…要不是因為我一直一直被蒙在鼓裏――我壓根就不會選擇帶賈崖來這麽危險的地方,他就不會死…”


    “說起賈捕頭,這次還真的是多虧了他才這麽順利…”方南逸見洛依傷懷,心裏多少也有些過意不去。但戰鬥犧牲再所難免,就連他自己也不曾擁有可以全身脫退的絕對自信。


    “日月交輝,龍首堪回…這句話同樣是紋在繆蘭身上的藏寶圖裏的半句,偏在耳後位置,所以肖刻遠有可能沒有發現。那天我一個人趁日光升起隻是潛入轉懸崖內,”劉鹿卿道:“卻是困了整整一日也沒能參悟這句話的意思。”


    “你們…早就知道這寶藏是假的?”洛依瞪大了眼睛:“甚至――”


    “正是如此…”方南逸道:“我們想要利用寶藏裏的奇毒,從內部打亂青竹會。裏應外合,將龍首山和青竹會從此完全磨滅。”


    “我深知此行凶險,極大的可能將有去無回。”方南逸凝視著女孩:“所以…”


    “所以你們就誑我爹替你來送死?!”洛依幾乎跳起身來:“你――”


    “我沒有!”方南逸眉頭一凜:“你我相識時間雖然不久,但我是怎樣的人你應該清楚――這種貪生怕死轉嫁於人的行為,我從來不齒!”


    “丫頭,這件事跟他沒有關係…”劉鹿卿拉了拉女兒的衣角:“我是自願的…所以才私下跟沈明夜商量。”


    “師兄是為了護我皇族之身,我知道…他這樣做的確有違公理,”方南逸看著女孩慢慢消下的惱火,放鬆口吻對她說:“所以,我替他向你們賠罪了。其實在即將從奉郡出發的那一頓餐飯時,我明明要求過師兄,把迷藥下在丫頭和賈捕快的飯裏。我並不想帶你們一同涉險…隻是沒想到他另有心思,居然用一鍋湯放倒了我們所有人…”


    “他是要把你安全的送回京城麽…”洛依問:“那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以死相逼咯。”方南逸指了指自己脖頸上的傷痕:“他既然要救我,又怎會看著我死?”


    “這樣啊…”洛依垂下頭,她在想,如果方南逸還能再出現的早一點點…也許賈崖就不會死了。


    但此時此刻看著他搏命般的拚出自由之身,全然不顧安危得救下所有人。洛依的感動是難以言表的:“謝謝你,我前麵還在責怪你…以為你…”


    “你我之間又何須言謝…”方南逸在洛依的鬢角間輕撫了一下:“我們是不是應該往前走了?等從這裏出去,我帶著你們回京城。生而有涯學而無涯,我不能解的蠱毒未必就沒有人能解。”


    “恩,爹…”洛依扶著父親的手臂,感受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那該是源於不斷發作的蠱毒,噬心齧骨般的疼痛。


    “爹你一定要在堅持一下…說不定會有辦法的!”洛依咬著牙堅定得點了下頭。


    “前輩,您先把這個藥服下。”方南逸從他那號稱不能解百毒的藥瓶裏倒出一顆藥丸,比當初喂給洛依的那顆氣味好很多倍。據說是他的終極成品…但洛依還是一臉擔心的不敢恭維。


    “這個藥服下後,隻要不再妄自催動內力,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性命危機。”方南逸看了看肖雲邊:“肖將軍,現在我們隻有四個人,丫頭傷勢沉重幾乎也不能與人動手。劉前輩就要靠你來保護了…”


    這裏畢竟是青竹會總壇,沒有人知道前路究竟有多凶險。


    “您放心…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了。”肖雲邊鄭重得點了下頭。


    “嗬嗬,肖將軍,雖然你我之間交情不深,”方南逸扶起洛依站起來:“但我敬重你是個有血性重仁義的真好漢。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將一些重要的人或事加以托付,你絕對是不二人選。”


    這是來自方南逸內心深處最為認可的評價,隻是此時此刻倒叫肖雲邊無地自容。


    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多餘的話也無需再說。


    四個人再次起身往更高處的暗門走去,直到靠近通路殿的最後一扇大門裏傳來那震耳欲聾的殺喊聲。


    站在通路殿外圍的高牆圍壁之上,洛依傾目下俯極看:那紅蓮煙火一般的修羅場幾乎令人不可直視。


    “那些…都是青竹會的弟子麽?”洛依輕聲問。


    通路殿屹立於整個青竹會總壇之巔,四角鐵鏈懸浮於間,四麵天梯深入鑿壁。


    頭頂圓柱形的通天觀偶爾開啟,日月星辰寥寥無幾。


    “看來我們還是耽誤的久了一些,”方南逸看著腳下那些拚死掙紮的人群:“封棺毒已經從深潭的地脈侵入青竹會的最下層,那些來不及逃走的人…。”


    “逃走…他們可以逃出去?”肖雲邊皺眉:“如果有人逃出去,那此次總剿意義又何在?”


    “他們當然可以逃出去,隻不過整個龍首山已經被外圍人馬的堵得水泄不通…除非飛出去…”方南逸心有成竹,他走上通路殿,沿著天梯往上指:“肖刻遠所埋藏的炸藥在什麽地方我們不得而知,但從這個構造來看,如果要安放的神不知鬼不覺又要便於引爆…那便應該再這青竹崖下麵的綠潭石四周。”


    洛依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盤旋圍繞著圓柱形通天觀的綠色原石,爬滿了牆壁四周。


    每塊石頭上大約能站兩人,組成了一條不長不短的通天階梯。


    “這些綠潭石是通往通天觀前青竹崖上的必經道路。”方南逸道:“也就是說如果炸藥被引爆,這條緊急出路將會被封死,而青竹會的其他出口多半也會因為爆破堵塞。”


    “所以這個貪婪的老頭…還真是夠狠毒的!”洛依狠狠得說,一轉臉瞥見肖雲邊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再凶殘再混蛋…也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洛依同情得看了他一眼。


    “那麽我們現在,就從通路殿上綠潭石往上爬,趁下麵那些青竹會弟子還沒有上來。”方南逸提議道:“否則必然又是一場惡戰。”


    懸空的通路殿忽然劇烈的搖晃起來,洛依一腳站立不穩直接摔到在方南逸的懷裏。


    “能把整個青竹會攪到天翻地覆的人…我還道是誰呢。”


    黑袍男子的聲音從通路殿遠處飄然接近。他的姿態不溫不火,腳下無聲無息。


    卻帶著極盡壓迫的勁力一點一點得逼近。


    “閉關三日,如隔三秋。我道工壇司的兒子懷有二心,卻沒料到工壇司本人更是包藏禍心。”


    “你就是地鬼王?”方南逸把洛依攔在身後,眼前的男人黑袍罩麵,看不清麵貌。


    那人突然揮出遒勁的掌風,幾乎將方南逸整個掃帶出殿,在那之下――是堪比地獄的深淵。


    “地鬼王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諢名…”那人凜然一笑,伸手摘下了罩麵鬥篷。


    那猙獰可怖的麵貌,嚇得洛依足足打了個半顫的激靈。


    看不出年齡也看不出麵貌,甚至看不出性別。


    他頭上隻有寥寥數幾根毛發,大片紅白相間的疤痕上難以找到一塊完好的肌膚。


    他隻有半隻右耳朵,左麵的耳輪似被利刃齊刀削取,僅剩一個小小的洞。


    他的兩隻眼睛均沒有眼皮,隻是空洞大睜著極顯恐怖之光。


    鼻子塌陷,嘴唇被人縱向砍過一刀的樣子。


    “難得老對頭――上清門兩任總督齊聚我青竹會,真是蓬蓽生輝,三生有幸啊。”


    “你究竟是誰…與上清門,或者說與孝嚴太後到底有什麽淵源仇恨?”方南逸厲聲問。


    “如果我告訴你…我的真名叫陸承謙,是陸丙真唯一的獨生子――你是不是就應該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麽?”


    “陸丙真的獨子!”劉鹿卿搖頭:“陸家隻有一個獨生女兒,正是當朝孝嚴太後,她閨名陸影兒,在陸家遭逢慘變之後嫁入宮中。緣何會有一個獨子!”


    “陸影兒跟陸家沒有一文錢的關係,她隻是我父的養女。”陸承謙大笑:“誰曾料到,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深得我陸家畢生所學竟然做出這樣恩將仇報狼子野心的事!”


    “當年陸家慘案,”劉鹿卿走上前站在方南逸的身側:“的確是我帶著上清門親手釀成,我們殺害了陸家百餘口人,而在那之後上清門八十騎亦是在我們雙方的狙擊戰中近似全軍覆沒。如今,我…是唯一還活著的人。”


    “你的確該死,隻不過…我陸承謙做事還分得清輕重。方祁是卸磨殺驢的昏君,陸影兒是恩將仇報的賤人,而你劉鹿卿不過是方祁的一條忠犬,搖搖尾巴舔舔爪子罷了。”


    “喂!你再敢侮辱我爹我對你不客氣――”


    “丫頭!”劉鹿卿厲聲道:“不要胡鬧。退後…”


    “既然鬼王是如此識大事明道理的人,那麽今天你我之間做個了斷可好…不要再傷及無辜的小輩――”


    “爹!不要――”洛依當然明白父親話中的意思。方南逸已經明確的表示過為防止蠱毒攻心。他不能隨意出手,更別提麵對眼前這樣深不可測的高手。


    “無辜?世人皆冤,有情皆孽。”陸承謙仰天大笑,那醜陋猙獰的麵容在誇張的笑意裏更加扭曲:“任由肖刻遠在我眼前胡作非為了整三年,不就是等著這一天讓你們自己跑上門來找我麽?龍首山寶藏…封棺毒…盤坑道…月光牽…奉郡縣!難道你們現在還想不明白,這個以假亂真的龍首山假寶藏,正是我在家父的指導之下親手建造!”


    ------題外話------


    這是多麽峰回路轉的扭曲劇情啊…那個…咳咳,玻璃心的親,要不下章就跳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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