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晚呢。”方賢披著狐裘站在窗口,銀白的素裝霎時間籠罩著混沌的天地:“西亭,過來彈一曲吧。”


    娉娉婷婷的少女從門簾裏閃身進來,巧笑嫣然得對著方賢和穆圖施了一下禮。她抱著琵琶端坐,素指撥弦,音珠墜地。


    “等等…”方賢回頭:“易容摘了吧,看著一張死人的臉實在是有損心情呢。”


    那個叫西亭的女子含羞點頭,伸手把那酷似李巧兒的人皮麵具摘了下來。


    “方兄,我到現在都不是很理解,為何一定要您的侍婢專門去易容成那個流放我境的小丫頭?”


    “越是冤家路窄,越是不可思議,便越能夠吸引對方的最大注意力。”方賢的嘴角勾出一抹輕笑:“要對付他,就不得不最先考慮他身邊的那一群人――李巧兒的出現可是會給那女捕皇嫂最致命的質疑呢。”


    “迷陣越多,便越是會讓人看不清目的吧。”穆圖冷笑一聲:“今生今世有你做對手,還真是極具挑戰之巔峰。”


    “除去了所有的障礙,我想我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得較量一場了。”方賢伸手接住那一片輕慢的雪花:“幽雲,十方,千戈壁,三城四縣十二郡…。君無戲言。”


    “方兄果然是君子一言,那我就代表整個大隴的臣民,謝方兄的慷慨――”穆圖舉杯:“以茶代酒,不勝感激。”


    “別這麽得意哦,說不定哪一天我還會從你手上親自把這些地方奪回來。”方賢的笑容意味深長。


    一個君主,寧願以各地賠權的代價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可想而知他已經走到了多麽萬劫不複的地步。


    “人生可得無數諂媚與虛偽,但有方兄這樣至情至性至強至謀的敵人,卻是穆圖三生有幸。”


    “西亭…你彈的是什麽?”方賢把凍得有些麻木的手抽了回來,縮在溫暖的襖中。凝眸望著那陶醉奏鳴的女子。


    “回陛下,這是《君離別》。”


    “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太後寫的曲子吧。嗬嗬…”方賢單手伏案輕點著節奏:“也不知道,她寫這首曲子時懷念的那個人,有沒有已經摘下了她的人頭呢?”


    “方兄你看――”穆圖臨窗憑望,刑部塔樓之下的天牢之外三五成群的人影穿梭而過。


    “看來是上鉤了。”方允抬手製止西亭的琵琶聲:“真正的王者才不會把命運壓在所謂的肝膽相照之上。西亭…你去通知朕的暗衛軍,朝祖祭壇那邊的部署已經可以啟動了。穆圖兄,你答應我的事,也不要忘記了哦。”


    “這個自然,”穆圖收起了紅木漆盒裏的城契和地圖:“看來方兄要有一場大戲出演…在下就不跟著湊熱鬧了。”他起身,雙手奉起一杯淡茶:“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小賢…”門簾後的女人在穆圖剛剛離開後便走出身來,她淡雅的妝容溫婉清新,柔弱的神態裏帶著些許擔心。


    “娘…”方賢撤下了臉上的寒冰,乖順得看著女人的臉:“我以為你還在裏麵休息――”


    繆蘭的病已經有了很大的起色,宮廷裏畢竟有著全國最好的大夫,個把月的調養效果便已經很明顯了。她精神清爽了很多,記憶也恢複了大半。


    “你是為了娘才做這樣的事麽?”繆蘭朱唇輕啟,吐出一絲含香的歎息。


    “陸影兒害的我們骨肉分離十幾載,這筆賬若不向她追討,妄為人子…”


    “答應我一件事吧,能不能放過洛依…”繆蘭懇切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濕潤的祈求:“她是阿卿最疼愛的女兒。”


    “可她偏偏也是方南逸的女人。”方賢微微咬了一下唇:“娘,當初劉鹿卿救得了你,給了你半生安逸的守護…可是他終究沒能救得了我,蛇蠍心腸養大的孩子…又能繼承什麽樣的心性和骨氣呢?拿起屠刀,你怪我心狠;放下屠刀――我又要如何保你,如何自保?”


    “小賢…。”繆蘭的淚水驟然奪眶:“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當年就死了…”


    “從你愛上父皇那天起,就應該知道你留給他的骨肉裏流著的是方家人殘酷的血。


    戎馬半生打下的江山是絕對不會容許任何人的威脅,陸影兒用虛偽麻痹我,方南逸用親情綁住我,但這些統統都無法動搖我真實的欲求。”


    ――


    “這…怎麽回事?”洛依衝進刑部大牢,尚未來得及抖掉身上的雪花,頓時愕然於眼前的場景。


    入口處的侍衛似乎被人下了迷藥,正一左一右得歪倒在雪地裏。


    從門口下到樓梯處,竟是空空無一人守衛巡邏。


    “阿允――阿允!”本來做好血拚一場準備的洛依,掌中落白雪已然出鞘。完全沒有人對抗的節奏讓她深思不解。


    牢房裏空空如也,鐵柵欄大敞著。方南逸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


    “他…他回去哪?”洛依隻覺得心髒一下子被冷空氣攫住:“沈大人…。他不會是――”


    “這是他的扇子…”沈明夜彎腰,拾起牢房地上的紙扇:“案上的棋盤未動,食盒裏的東西也整理的清爽。他應該不會是被人威脅著帶走的…。”


    “那便是自己走的?”洛依瞪大了眼睛:“他出了牢房…。不是應該立即回王府的麽?為什麽了無蹤跡!”


    沈明夜站在案上的棋盤前,他凝眸深思半晌不語。


    “沈大人!阿允他會去哪裏?”沈明夜的沉默幾乎叫洛依焦心不堪。


    棋盤上的黑白子排布詭異,四周皆黑唯有一點白色。白子落在正南方,黑子從三個方向斜角延伸。就好像三路來勢洶洶的大軍,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氣概。


    “這會是阿允留下的線索麽?”洛依端詳了好一陣,抬頭看著沈明夜:“如果南方的白子代表著阿允的去向,東方的三排子又代表什麽?”


    “東陵朝祖天壇。”沈明夜吐出幾個字,一臉嚴肅驟起:“這不會是阿允留下的,是有人故意要告訴我們阿允現在在哪裏。”


    “朝祖天壇?”洛依一下子就想到了:“你們之前不是說,太後的生辰會在那裏祭祀麽!”


    “所以阿允應該是去救她娘親了。”沈明夜抬眼。


    “他怎麽可以一個人去?!他――”洛依隻覺得全身的寒毛都快凝住:“你不是說皇上會對太後下手麽?你不是說那是陷阱麽!他怎麽可能不回來跟我們商量――”


    “天牢的侍衛應該是奉了聖令故意放水――我們立刻去東陵!”沈明夜厲聲道。


    “好!”洛依一轉身,全然沒有防備到已然廢了武功的沈明夜會照著自己的後頸猛力一劈。


    昏倒前的最後一刹那,她眼裏的淚水模糊了僅剩的視線:“你…。”


    “內力雖無,功夫總歸還在…對不起,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沈明夜看著肖雲邊:“叫林滿進來,馬車已經等在親王府後院的巷子口,為了防止周圍眼線的盯梢,我叫他們備了一口大棺材。把洛依放進去,連夜送出京城…”


    “上清門的人全部都聚積在王府外圍,隻等沈大人的命令。”肖雲邊說。


    “如果我猜的沒錯,這三路人馬分別應該是大隴可汗穆圖的人,河西總督秦國良,以及…。皇上的暗衛死士…”


    “您覺得皇上真的會對王爺下殺手!”


    “殺一個人,不是簡單抹脖子了事的…。他需要借口,需要外界,需要天時地利…。”沈明夜看著棋盤上一刻突兀的黑子,在眾多的包圍圈內形色詭異的立在白子身邊:“隻是我始終想不明白,這個黑色的會代表什麽?”


    “不管是誰,總要拚力闖一番…”肖雲邊看著沈明夜:“我們不要等了,立刻前往東陵吧。”


    “不急…”沈明夜冷靜得說:“我們也需要籌碼,明知道是陷阱沒理由送死送的那麽輕而易舉。”


    “您是說?”


    “一個驕傲的人,用盡心思安排這樣的布局――如果是你,你舍得不到場看一出好戲麽?”沈明夜微笑著掀翻了棋盤,踏步走出牢房:“我要做一件事,你可以幫我也可以選擇明哲保身。”


    “你是要正麵對付皇上!”肖雲邊自然聽得出他話裏的意思。


    “挾持君主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我反正無親無故――”沈明夜如無其事得擺出一個淡然的表情。


    “那我也是――”肖雲邊抱起地上的洛依,跟著沈明夜走出天牢。


    “你們要去哪?”


    迎麵的方賢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著實令沈肖二人大吃一驚:“你!”


    “幹嘛這麽驚訝,你們不是要來挾持我的麽?自己送上門來多省力――”方賢看著肖雲邊懷裏的洛依:“就這麽帶她走了?不讓他們再見一麵的話可是很殘忍哦,沈師兄,想不到你比我還要狠心。”


    “陛下――”沈明夜抽出洛依手裏緊攥的落白雪,驟然壓住了方賢的脖頸之間:“得罪了。”


    這一步邁出去,就真的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武功雖然廢了,身手卻還是像以前一樣俊。”方賢笑道。


    “隻要你放了阿允和太後,我們可以永遠消失在你的視線裏…。這個世上,不是每個人都那麽唯權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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