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各家各戶便開始張燈結彩,柳卿雲照舊讓陸屏南置辦了衣物,一件紅色的披肩大氅,說是火狐狸的皮毛製成。一件白色的襖子,管事送來衣服的時候柳卿雲就帶著一些禮品一同去了宰相府。


    此時寶府樓正是最忙,蘇凡煙自是不在府上,柳卿雲將東西與一封書信交到了宰相府管事手裏,便走了。待深夜蘇凡煙回來時,摸著那襖子心中一暖,打開那封書信,隻有寥寥幾字:白色稱你,最是絕色。


    蘇凡煙眼眶一紅,幾乎要落下淚來。接著又喚了小蓮把前幾日在做好的香囊拿了出來,把那信紙整齊的折疊,放在了香囊內,揣在胸口。


    將軍府向來對節日不掛心,柳鶴童在時便是如此,都由著管事去操辦。柳卿雲也就不管那許多,隻是囑咐了祿笙與管事一起操辦,多學著些。


    那日之後柳卿雲一直呆在將軍府,在書房裏一坐就是半日,常常是什麽都不做,隻是望著某個地方發呆。祿笙幾次來送吃食都見柳卿雲這副模樣,起初擔心的問了幾句,柳卿雲除了搖頭便是沉默,多幾次,祿笙便也不再問了,隻盡心盡力伺候好主子。


    除夕那日一大早,柳卿雲便在院子裏耍了一套槍法,還與衛琳琅切磋了一陣。吃過午飯,柳卿雲便出了門,直至傍晚才歸。


    按照習俗,除夕這日是全家團圓之日,掛紅燈籠,向長輩敬茶討壓勝錢。飯得在自家吃,雖然兩家已是定了親,但如何說也沒過門兒,蘇凡煙想著要去將軍府卻也隻能壓了這念頭。


    為這柳卿雲特意問了府上那些個上了年紀的下人,反被打趣道:“我們家小爺可算明白了個事兒理,不過這媳婦兒還沒討進門,莫要急。”


    柳卿雲臉色微紅,打了個哈哈也就過了。去了衛琳琅的廂房,敲了門,裏頭傳來淩芝脆生生的聲音:“來了。”


    開了門,瞧見是柳卿雲微愣了一下,接著小姑娘就笑了,“師兄來看師姐吧?”


    柳卿雲微笑搖頭:“看你們。”說著走進門,“怎麽著?衣裳還合適嗎?喜歡嗎?”


    淩芝在管事送衣服來時就早早換上了,美美的在柳卿雲麵前轉了一圈,笑問:“如何?還入得了師兄的眼?”


    柳卿雲滿意的點頭,剛要發問,你師姐呢。抬頭就見一抹婀娜身影從屏風後出來了,柳卿雲倒不避諱,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眼裏經不住透出讚賞,“還是老話說的好,人美穿什麽都美,好似衣裳都更豔了。”


    衛琳琅看不出臉色,倒是嗔了她一眼,不知是解釋還是什麽,“都怪這丫頭心急,非抝著我也穿上。”


    柳卿雲有些驚奇的看了她一眼,又立即換了笑臉道:“今日已是除夕,此時不穿,莫不是要成了舊衫,來年再穿?”


    衛琳琅不語,似是覺得方才說出口的話有些唐突,眸子裏又透出一股淡淡的神色。柳卿雲見話已至此,便道:“走吧,吃團圓飯去。”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襯著紅色的圍布與大紅燈籠還算的上有些喜氣。三人剛在桌邊坐下,祿笙與管事伺候著放了碗筷,柳卿雲自小就習慣了,往年隻有她與柳鶴童兩個人,如今還多了一人,沒覺著有多冷清。


    桌上靜的就隻聽見碗筷交碰的聲響,雖是將軍世家,柳鶴童對柳卿雲禮數方麵卻管教頗嚴。吃著,淩芝歎了口氣。衛琳琅側頭瞪了她一眼,她憋了憋嘴,又低下頭。


    柳卿雲看在眼裏,問道:“小靈芝,怎了?”


    淩芝看了看不吭聲的衛琳琅,躊躇了半響,才道:“往年跟著師父,雖沒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卻是瀟灑,到富貴人家裏偷了燒雞燒鴨來,就著青竹煮酒,小破廟裏也能出吃年味來……”說著,淩芝瞧見柳卿雲的神情就有些說不下去了。


    衛琳琅也沒想這丫頭會說出這些話來,一時半會兒也沒言語。柳卿雲愣了一會兒,訕訕笑道:“這倒叫我……如何是好?”


    三人沉默了一陣,柳卿雲道:“這樣如何,我看這幾日雪也融了,月光甚好,不如移了酒菜去後院?”


    淩芝當即拍手叫好,於是柳卿雲喚了祿笙來,也沒打擾管事與下人們,就四人一起把飯桌移到了院子裏。怕眾人著了涼,又叫祿笙在邊兒上放了幾個暖爐。氣氛卻是比之前好了許多,衛琳琅也破例允了淩芝小酌幾杯。


    席間淩芝不停的再說過去的奇聞異事,聽的柳卿雲也禁不住好奇,也問了許多。末了,祿笙來提醒放炮竹的時辰到了,小丫頭這才收了嘴,歡歡喜喜的放炮竹去了。


    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過後,柳卿雲又命祿笙去拿了煙火來,淩芝更加歡快的不得了,也顧不得衛琳琅在身後叮囑,就與祿笙一起去放了。


    柳卿雲望著淩芝的背影笑道:“幼時我總瞞著爺爺放,倒叫這小丫頭揀了便宜去。”身旁沒有回音,柳卿雲不解的側頭望去,就見衛琳琅定定的望著自己。那眸子裏依舊是淡淡的,卻又時而閃著波光粼粼。


    接著衛琳琅忽的又轉回了頭,淡淡道:“我倒是也有些懷念起以前的日子了。”


    柳卿雲一怔,望著她的側臉,除了那雙眸子,都隱在麵紗之下。於是便道:“能否卸了這麵紗?”


    衛琳琅似是有些吃驚的轉頭望著柳卿雲,兩人對峙了半響,直到頭頂上的煙火在夜色中炸開,方才醒了過來。柳卿雲訕笑:“不強求。”頓了頓,“這府中也沒外人。”


    衛琳琅卻已抬起手,緩緩摘下了麵紗,接著呼出了一口氣,溫柔一笑:“是了,反正你也早已見過了。”


    柳卿雲望著那絕美的側臉有些晃神,雖是看過,但此刻卻似驚鴻一瞥。腦子中不自覺的閃過霍紅顏的臉龐,驚的她慌張的回了頭。


    “師父說你非池中物,沒誰能阻了你的步子,我瞧著卻不是。”衛琳琅輕輕道。


    流光溢彩的斑斕映在柳卿雲的臉上,她沉默不語。衛琳琅輕笑:“嗬,隻是那人絕不是我。”


    柳卿雲微微一愣,慢慢轉過頭來,許是煙火太亮,照的晃了眼,看不清衛琳琅眼中究竟透著什麽。她隻問:“為何要阻我?”


    衛琳琅歎了口氣,微微搖頭:“你還是不明白師父的心意。”接著便抬手重新掛上了麵紗,不一會兒,腳步聲就響起,淩芝與祿笙歡聲笑語的回來了。


    “師姐師姐,煙火好看嗎?”淩芝搖著衛琳琅的手臂問。


    那青衣女子眉眼彎起,溫柔而淡雅,抬起手輕輕拈去淩芝發際的碎屑,柔聲道:“好看。”


    柳卿雲心中一跳,這女子看似冷傲孤寂,卻也難得有如此溫婉的一麵,拿起劍時那凜冽的殺氣,輸時眼裏的倔強,衛琳琅,到底你有多少麵?


    蘇凡煙說看不懂柳卿雲,此時柳卿雲卻覺得她從未懂過這個叫衛琳琅的女子。


    柳卿雲收回目光,問了祿笙時辰,便讓他去備了馬。淩芝轉過頭來問:“師兄要去哪兒?”


    柳卿雲微微一笑:“值崗,明兒早便回。”


    衛琳琅卻是看著她不說話,柳卿雲走過去摸了摸淩芝的頭,目光轉到衛琳琅時卻不知道說什麽,隻點了點頭,便走了。


    淩芝望著柳卿雲遠去的身影,回頭擔憂的看著衛琳琅,喚道:“師姐……”


    衛琳琅轉了目光,歎息道:“如師父所言,心魔深種……”


    柳卿雲在馬上顛簸,馬兒似乎也懂她的意思,慢悠悠朝皇宮的方向而去。她抬頭望了望天上那輪明月,出口便道:“滄海明月珠有淚……”眼下,自己豈不就是那珠嗎?師父想阻我,衛琳琅想阻我,蘇凡煙想阻我,怕是霍紅顏也想阻我吧?可為何要阻我?怕我搶了這天下去?怕我亂了這世道去?


    柳卿雲邊想邊笑,末了自嘲的搖頭,再抬眼,已是到了仗院外。放眼望去,不遠處的皇宮燈火炫目,那連城排的燈火似是一條長龍,閃爍間像是要騰空而去。


    “將軍。”不知誰喚了聲,柳卿雲收回了目光,翻身下馬進了仗院。


    韋行風早早便回了府,納蘭豐神不知去向,柳卿雲冷笑一聲對剩下的幾名副將道:“今夜你們把守好城門,放進一個可疑人提頭來見!”


    幾名副將不知為何,雙雙對視了一眼,低頭稱是。


    柳卿雲揮了揮手,幾名副將退下,她朝門外喊了聲:“穆八。”


    門外隨即進來一個高大無比的身影,沉悶的聲音如天空炸響的雷聲一般,“末將在。”


    “無論如何,替我守好了城東門,那裏離皇宮是最近的一條路,多大的代價都無關緊要。”柳卿雲的目光中,決死之意一閃而過。


    穆八單膝跪下,一手撐地,道:“將軍放心。”


    麵對這樣的漢子,柳卿雲自知不必多說,便對他抱了拳,“保重。”


    “保重!”穆八回道。


    柳卿雲起身走了出去,仗院裏已站滿了人,她目光一一掃過,都是熟悉的麵龐,她輕歎了口氣,低聲吼道:“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在下明天的火車票回家。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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