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樣的水泥地,燕城的機場似乎都比蘇城更冷硬霸道。


    薑沅說南瓜馬車已經在機場門口候著了,郭青跟季淮東在到達大廳分道揚鑣,領著兩個崽從3號門出來。


    酸奶和郭小蓋手著牽手,各自拉著一隻卡通小皮箱,乖乖地跟在她身後。


    郭小蓋穿著骷髏圖案的黑色衛衣,橄欖綠色短褲,短寸頭,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看起來很是漂亮。


    酸奶則比他還要更漂亮精致幾分,嫩黃色格子的小裙子,頭上的白色漁夫帽歪了一點點,露出左耳邊一撮自來卷的頭發。臉白白淨淨的,陽光都不忍心曬著她。


    當初走得太不體麵,好幾年沒踏足這個城市,走出機場大門,看著眼前熟悉中透著幾分陌生感的城市,郭青的心虛又被感慨萬千取代。


    最近教郭小蓋念古詩教得上頭,此情此景,她不禁詩興大發,想吟詩一首。


    “啊……”


    可惜文學素養有限,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屁來。


    最後愉快地喊了一聲:“——我的故鄉!”


    她話音剛落,後頭一個稚氣的童聲跟著愉快地喊道:“啊,媽媽的故鄉!”


    郭小蓋很捧場。


    “走,媽媽帶你們見識見識我們偉大的首都!”


    郭青豪情萬丈地一揮手,推著兩隻大箱子往前走。剛一抬腳就被身後乍然響起的一道怒吼嚇得一個趔趄。


    ——“你還有臉回來?!”


    跟剛才夢裏一模一樣的台詞,郭青條件反射地迅速一個貓腰縮脖,現場表演了一個“在逃通緝犯”被認出時該有的做賊心虛。


    她的腳剛特麽沾到燕城的土地還沒一分鍾這麽快就碰上熟人了???


    靠她的動作為什麽這麽猥瑣明明是要回來收複失地的你慫的哪門子啊喂!!!


    現在直起腰還來得及嗎……qaq


    轉瞬間已經有長達八千字的複雜曲折心理過程,在郭青心裏奔騰而過。


    結果回了頭發現——


    一個紮著丸子頭頂了天二十出頭的小妹妹正對一個身形高挑但單薄的少年施展“小拳拳捶你胸口”拳。


    少年一臉心疼加自責地任她捶打,沉痛道:“對不起,寶貝兒,我應該早點回來的。讓你等了我二十分鍾這麽久,等急了吧?下次我一定不坐晚點的航班。”


    小妹妹嚶嚶嚶地撲進他懷裏。


    “…………”


    郭青揣著心裏頭一萬頭羊駝,悲憤地直起腰。


    我詛咒你們以後飛機都晚點!


    這時,停在站台的出租車開走,一排黑色勞斯萊斯車隊想低調但根本低調不了地緩緩停靠。


    猶如早年彎彎偶像劇的霸總閃亮登場,車隊右側車門同時開啟,一雙雙鋥亮的黑皮鞋邁出。八個平均身高190、穿統一製服式黑西裝的男人動作整齊劃一地下車,關車門。


    然後在四周圍觀人群吃驚的眼睛或攝像頭注視下,齊步朝郭青走來。


    為首那兩個長得還挺酷,繃著“我很專業我麵癱”的一方一圓兩張臉,用接待國家元首級別的恭敬鄭重向三人齊刷刷鞠躬:“郭小姐好。郭小少爺好。郭小小姐好。”


    郭小姐的臉逐漸變形成一個懵字:“……哈?”


    郭小蓋眯著謹慎的眼睛盯著來人,神色嚴肅地思考:他的鋼鐵俠手套放在哪個皮箱了?


    這時候智商的優越性就體現出來了,一家三口隻有酸奶hold住了這個場麵,乖巧禮貌地向對方回複:“你們好。請問你們是來接我們的嗎?”


    “是。三位這邊請。”方圓二臉側身彎腰做有請的姿勢,後麵的小弟立刻過來不由分說將他們的行李箱接走。


    酸奶彬彬有禮地點頭:“謝謝。”


    然後拉著郭小蓋,率先朝停在前方的勞斯勞斯車隊走去,還不忘提醒她沒出息的老媽:“媽媽,走吧。”


    郭青這才反應過來,迅速跟上。


    聖母瑪利亞作證,她上車之前分明聽到圍觀的人堆裏有個聲音問:


    “這是在拍豪門總裁劇嗎?”


    “現在還有這麽瑪麗蘇的劇嗎?”


    “哇哦~”


    勞斯萊斯馬車隊一路風馳電掣、引人注目,用最高標準的公主待遇,將郭青三人送入小區。


    方圓二臉受老板娘的命,親自將三人的行李搬上樓,親眼看著三人進家門。隨後嚴詞謝絕郭青請他們吃飯犒勞的好意,功成身退。


    季淮東幫她租的這套房子在都水公館,高檔住宅小區的地段環境都不錯,前房主有錢有品位,裝修得很合設計師出身的郭青的口味。


    四室兩廳,母子三人一人一間臥室,加一個工作間,工作台和繪圖電腦季淮東都給配了新的。


    郭青的家當不多,統共兩大兩小四個行李箱,大部分是崽的東西。其他不緊要的都打包好了用郵寄,過幾天就到。


    快刀斬亂麻胡亂把行李收拾好,她呼了口氣:“終於弄完了。”


    往沙發上一癱,理直氣壯地打開外賣軟件:“今天來不及買菜了,我們吃外賣好不好?寶貝你們想吃什麽?”


    “雪糕!”


    因為吃雪糕鬧到拉肚子發燒上醫院,已經被禁食雪糕一個月的郭小蓋立刻在他的臥室裏喊道。


    “要不我把你扔冷凍室,看看你能不能凍成一根雪糕。”郭青冷冷說完,轉向另一邊,“酸奶呢?”


    酸奶蹲在自己的小箱子前,正在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的東西。


    是個非常勤快獨立的小朋友了。


    她沒說話,瞅了瞅郭青,彎腰拿起一樣東西,一雙黑曜石似的眼睛澄亮地望著郭青:“媽媽,你忘記爸爸了。”


    郭青扭頭一看,她抱著一座乍看讓人心頭一跳,仔細看相當粗製濫造的紅木牌位。


    下方金色隸書字體寫著六個字——


    賢夫慈父之位。


    這小祖宗啥時候把牌位裝進去的,她怎麽沒看見?


    郭青心裏叫苦,幹笑兩聲說:“不好意思哈,媽媽太忙了給忘了。來來來,咱們把爸爸擺起來!”


    新家的電視櫃旁邊沒有雜誌櫃,郭青審察一圈,唯一能放的位置就是餐廳的餐邊櫃。


    這個鬥櫃的高度和以前的雜誌櫃差不多,剛好夠酸奶看到。唯一的缺點是正對著玄關,一進門就能看到。


    郭青把原來的藝術裝飾畫拿掉,牌位放上去。


    就這兒吧。


    挺好的,小偷看見估計都不敢靠近。


    鎮宅。


    到了新地界,郭青先帶著兩個崽去巡山,熟悉小區及周邊環境,順便檢查了一下兒童園區遊樂設施的安全性能——挺好的,撐得住成年人的體重。


    周一早晨把倆一起送去新幼兒園,還沒來得及跟老師多說幾句話,就接到季淮東的電話。


    “酸奶小蓋到學校了吧?”


    “剛到。我正要跟老師聊聊他們倆的情況呢,這倆兔崽子太不讓人省心。”


    被騙回燕城一件事已經耗盡了郭青對季淮東的多年情誼,以後需要從頭培養了。郭青冷酷道:“你要沒要緊的事趕緊掛,別耽誤我發揮母愛。”


    “他們的情況我已經跟園長說過了,你的母愛先省著點,以後再發揮吧。我這有急事需要你。”


    郭青立馬一臉警惕:“幹嘛?今天你不是帶vivi去見大老板嗎,她惹麻煩了需要我去擦屁股?”


    “這次你可冤枉她了。”季淮東說,“聊了幾句大老板就知道她不是設計師了,說想跟設計師本人聊。這方麵是你的專長,你還是親自過來一趟吧。”


    郭青嘖了一聲:“這位大老板還挺識貨啊。”


    字麵是表揚,卻被她說得有那麽點像陰陽。經過多年革命友誼,已經十分清楚她本性的季淮東完全確定,她就是在陰陽——陰陽vivi。


    “我把地址發給你。”他看了眼手表,“你得快一點,最多半個小時,他們快到了。”


    燕城的路堵得像消化不良的大腸,好多地方的格局都變了,郭青對路況半熟不熟,好歹憑借著二十多年紮根在這片土地的直覺,卡著半小時的點到了。


    但這種有錢人消遣用的高爾夫球場相當地大物不博,從停車場到找到季淮東,她少說跑了三裏地。


    結果並沒看到大老板人。


    “走了?”她喘著氣坐下來。


    “在打球。”季淮東朝一個方向抬了抬下巴,遠遠隻見幾人手拿球杆的身影。郭青剛掃了半眼,季淮東把一個藍色文件夾遞過來。


    “本來是給vivi準備的材料,你趕緊看兩眼,別一會兒聊起來對人家一問三不知。”


    本著老板就是天的打工人原則,郭青翻開準備虔誠閱讀,視線剛落到第一行便是一凝。


    “beauté?”她吃驚地念出聲。


    季淮東意外地看她一眼:“法語不錯啊。發音還挺標準。”


    郭青罕見地對他的插科打諢無動於衷,眼睛死死盯著手裏的材料,表情有點怪。


    三魂七魄像被太陽曬化了,往四處泄流,胳膊上的汗毛一根一根倒立起來。a4紙張上的中文字在眼前模糊不清,她突然一個字都不認不出,神經變得遲鈍,唯獨能辨認出大段文字中,不時出現的法語字符。


    beauté……


    visezbeauté……


    《visez》是時尚圈四大權威雜誌之一,名號響當當,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全名是《visezbeauté》。


    郭青深吸一口氣,把自己遍地飄零的三魂七魄吸回來一魂二又三分之一魄。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收購我們的是visez雜誌的beauté集團?”


    “別冤枉我。”季淮東不接受她對自己的汙蔑,信誓旦旦澄清,“beuaty時裝集團表示這個意願的第一時間,我就告訴你了。”


    “……那是你發音不標準!這是法語,念beauté。”


    郭青的樣子跟平時很不一樣,仔細看眼神有點陰森,話像是從牙縫裏磨著牙釉質艱難擠出來的。


    季淮東終於察覺到她的異常:“你怎麽了?”


    “沒事。”郭青的聲音虛弱而飄忽,溫柔地對他說,“就是想把你的頭擰下來,一腳踢到百貨大樓。”


    季淮東:“……”


    郭青再次深吸一口氣,想把剩餘的兩魂四又三分之二魄收回來,失敗。


    抱著一絲僥幸心理,一字一字地問:“這個beauté,跟《visez》的老板是同一個人嗎?”


    季淮東開口剛要答,目光忽然落到她身後。


    郭青剛剛解除倒立狀態想要放鬆的汗毛,在0.01秒的時間裏驟然繃緊。


    那一瞬間,她本能生出一種非常細微的、不妙的預感,小到可能最先進的腦電波儀器都檢測不到。


    她沒回頭,麵色冷靜,在季淮東越來越莫名其妙的表情中說:“我上學的時候短跑很厲害,運動會拿過金牌的。現在我想要表演一個百米衝刺,希望你不要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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