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之前的推論,魯修出於對自己的“追蹤”的驚嚇而從療養院逃離,之後就應該是逃到了哈科維奇小鎮前麵的山頭上;而當天夜裏,自己就和娜美發生了那種事情,整個過程也不過幾小時,然後,兩人就一起朝著魯修逃匿的方向追過去了;但是,由於娜美畢竟是個普通人,沒什麽體力,自己無法帶著她飛速移動,待到兩人追到哈科維奇小鎮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正在這時,不合常理的銀鬆出現,吸引著自己走進村子繼續調查;這時候,正巧遇到了最有可能目擊到魯修下落的紳士懷特?法克斯,並根據他的建議進入小鎮,遇到了披著人皮的哈科維奇小鎮“鎮長”......當然,這個鎮長已經被自己證實是個贗品了。


    接下來,等自己以為再也找不到活著的魯修,回到宴會現場的時候,發現本應體力不支並因缺乏自己所提供的療養設備治療而奄奄一息的魯修,居然毫發無傷地出現在席間。


    這就是桑德拉進入宴會會場以後,對魯修產生的第一次懷疑的疑點所在。


    接下來,第二個疑點,便是他對冰小炎,也就是冰苗木的反應。


    如果說,娜美確實是因為心細,才通過旁枝末節了解到冰小炎就是昔日陪伴魯修左右的冰苗木,那麽魯修絕對不會因為觀察力遜娜美一籌,就認不出一直為自己服務的貼身醫生來。然而,即便是娜美吐出“冰醫生”這三個字的時候,魯修依然是毫無反應地坐在原來的座位上。


    這不科學。


    但凡是普通人,在聽到某個看起來陌生的人具有和自己老熟人同樣的姓氏的時候,都會禁不住問一句:“唉?你居然和我的老相識一個姓氏呢!”


    何況是素來教養良好的魯修。


    雖說,冰小炎進行過大腦移植這件事,此刻隻有掌握了全部數據的自己和薛管家他們幾個人知道,魯修也不可能這麽後知後覺,明知道冰小炎醫術高超,可能做出“整容”等改頭換麵的事情來,都不往“冰小炎就是自己的貼身醫生冰苗木”這方麵想吧。


    桑德拉不由自主地搖搖頭。


    她重新審視了一下仍在和尚洛洛僵持的魯修。


    他白皙,瘦削,金發明亮,臉龐俊俏,目光炯炯有神,富有生機且表情豐富,絲毫不像是被誰偽裝成這幅模樣魚目混珠的樣子。


    桑德拉這會兒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類所具有的名為“苦惱”的這種情感。


    她搖搖頭,試圖擺脫掉這種私人感情,而後思緒不由自主地漂浮到第三個疑點上去。


    這第三個疑點,便是他的自我介紹。


    法國男人以浪漫著稱,但桑德拉絕對沒見過當著前任女友而對現任女友公開求愛的浪漫男人。


    魯修的數據,她全數都有。即便是不夾雜人情,單從她所收集的關於魯修和他們的家族的全部數據的方麵客觀考慮,這金發男子也絕不是這種後知後覺無情無義之人。


    他的這一作為太不通情理了。


    綜合這三個疑點,高智能的桑德拉其實已經有個一個初步的考慮,那就是眼前的魯修實際上是鎮長假扮的。想那鎮長被自己追著追著就無影無蹤了,還是衝著寶力金這棟宅子的方向來了,就很可能以某種形式藏匿在人群當中;何況,那家夥速度極快,趕在自己前麵到達這裏並不是不可能,而且從娜美的反應來看,這家夥也是在娜美到達這裏之後才趕到的,從時間軸上計算的話,這個推理是說得通的。


    哈科維奇鎮的鎮長本就是個披人皮的“怪物”。桑德拉雖然到最後也沒弄明白這家夥的本體是什麽,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貨既然能披上鎮長的皮化身為鎮長,那就能披上魯修的皮化身為魯修。


    也就是說,魯修很可能被他生吞活剝了。


    然而,桑德拉將前三個疑點組合所得出的推論,偏偏生出了第四個疑點。


    眼前的魯修皮膚細膩,目光透亮。她一開始因為懷疑魯修,開啟了生物紅外掃描裝置對魯修進行掃描,但是,卻能掃到這家夥身為恒溫動物所具有的體溫。雖然這體溫極低,但考慮到虛弱的魯修也不可能具備正常人應有的體溫,也就沒把這一點作為確定“魯修是‘鎮長’所假扮”的結論的一個合理論據。而且,眼前的魯修怎麽看也是皮和肉合為一體的,絲毫沒有當時自己在哈科維奇小鎮看到的鎮長或者銀鬆那樣,皮膚緊繃沒有彈力,或者跟被什麽腐蝕掉似的,一觸即化。


    也就是說,魯修的樣子,不像是出自鎮長之手而做出的某種“易容”。


    遇到這個瓶頸時,她回想先前鎮長對他說的那番話。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我如果把某種東西吞入口中,隻含不吞的話,那在我口中的某物就會按照我腦內的想法而變換成我所想要的樣子…..““吞掉的話,對方就被我吃掉了唄!與此同時,我將會變成被吞掉的東西的樣子。”


    ......這些話,又有多少是真實的?當自己想追問鎮長的事情的時候,那家夥卻以“打敗了自己再說”為理由,竄了個無影無從。


    如果“鎮長”的這些話都是真的,自己的推理也是對的,那就說明那家夥吞掉了魯修,所以才變成了一幅完美無暇的臉孔,看不出披上人皮的痕跡?但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麽要用剝皮這種殘酷的方式假扮成鎮長呢?明明隻需要吞下鎮長,就可以變成鎮長的樣子了。那個自己見到的鎮長,絕對是由什麽“人”或者其他什麽東西披著真正的鎮長的人皮所偽裝的。難道說,他“剝皮”隻是某種惡趣味?他因為某種原因仇恨哈科維奇鎮鎮長,所以采用這手段,而不用更簡單的偽裝手段進行偽裝?


    哪裏不對。


    但桑德拉說不出來。她隻能確信,眼前的魯修絕對不是以前的魯修了。


    關鍵是,這個人到底是誰?


    對桑德拉而言這很重要。因為不管是誰,那人的存在,都證明魯修不可能生還了,也就是證明她的接取魯修的任務失敗了。她知道,冰青將已經著手研製新的人工智能,並以做出一個全新的全能的全息的完美人工智能為目標,一盞宏圖,完成振興冰家的夙願。在這個大環境下,一個任務失敗的人工智能是不需要的。這也就是為什麽桑德拉明明不直接受製於寶力金,卻還對無法完成寶力金的任務如此在意的原因。


    而如果這個人是那個不倫不類的“鎮長”的話,事情就變得尤其糟糕,自己因為娜美而耽誤的這段時間,就會因為和他之間發生的故事而牽到明麵上來。


    何況,娜美還是一位令寶力金乃至冰青將都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這個不速之客是因為她而被卷進來的這件事,早晚會被兩人所知,到時候,先不管娜美的結果如何,自己具備自我的事情就會被冰青將知道――畢竟是因為“自我”,她才對娜美生出情愫的。


    而這一事件一旦被自己的第一主人知曉,自己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冰青將同樣不允許具備個人意識的人工智能存在。


    ......桑德拉明白,是鎮長,抑或不是鎮長,隻要魯修是個贗品的真相被寶力金得知,自己的結果隻有一個。


    “死”。


    出於“本我”的求生本能,桑德拉也顧不得去考慮娜美的事情了。她現在想做的隻有一件事。


    瞞住魯修是其他人的事實。


    想到這裏,桑德拉突然怔住了。


    不......不會吧?


    她機械地斜眼看了眼依然在和嘶嘶喊痛卻毫不退卻的尚洛洛僵持著的魯修,不料想,正好迎上對方看過來的異樣的眼神。


    含有明目張膽的嘲諷意味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在告訴桑德拉,你失敗了,你,被我把握了。


    桑德拉憤恨地咬住嘴唇。


    “這家夥......怕是早就看穿了我。”


    她忿忿自語。


    這假扮魯修的人知道,桑德拉為了保住自己的任務失敗的秘密,進而保住自己的“生命”,是絕不會拆穿他不是魯修的事實的,他逃到這個看似最危險的地方,麵對著看似最危險的敵人桑德拉,實際上,卻是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庇護所。


    可桑德拉別無選擇。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衝魯修和尚洛洛的位置使勁地揮舞了一下兩條亮銀鋼鞭。


    “嘿嘿,小夥子們,就是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是嗎?”


    兩人用各異的眼神轉向桑德拉的方向,盯著她的臉。


    尚洛洛沒有說話,倒是魯修微微笑了。


    “可愛的小姐,首先,我謝謝你為我做了一套堪稱完美的理療方案,然後我必須說,我認為製止殺人犯罪的行為是正確的。”


    話中這感覺,更讓桑德拉確信,眼前這人就是之前從山頭討個無影無蹤的“鎮長”。況且,那怪胎曾經說過,要體會做人的感受並學會做人之類的話,再結合前麵他的發言以及不通人情的某些情況,桑德拉給自己的這一論斷打出了99.9%的確定性評價。


    可這時候她還不能爆發。遠處的寶力金正一臉緊張的望著這邊。


    魯修的笑容似乎變得更明朗了一些,像是極力嘲諷著自己,問自己待會怎麽向寶力金去解釋,魯修怎麽變得這般生龍活虎了?


    桑德拉此時,隻能胡鄒一番,跟那個對生物和醫學一竅不通的傻瓜說,魯修的生龍活虎都是自己“有求必應方案”的功勞,然後坐看這老色鬼能信自己多少了。


    比起這個,她更想知道的是,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怎麽有這麽高的智商,體能,邏輯能力和學習能力,並能洞察人心的?


    這種近似於人工智能卻在各方麵都勝過人工智能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我同意你的看法,先生,”桑德拉終於想不下去了,隻好草草地求出這句話,打算把今天的事了結在此刻,“但是,兩個人都不住手的話,叫我這個管家一樣的人該怎麽辦才好呢?”


    聽了這話,頭腦一根筋的尚洛洛還是不打算放棄殺人的念頭,倒是這魯修鬆開了手,冷不丁地,讓猝不及防的尚洛洛在強大的反作用力下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手上的刀具也鏘啷一聲滾落在地。不遠處的薛總管,箭步過來,一把抓起地上的刀子,並用熟練的擒拿姿勢拿住了尚洛洛的肩膀,將其雙臂反扣在身後。他用力不小,這一反背,給尚洛洛的肩部弄出了骨骼摩擦的咯吱聲。


    “疼――”尚洛洛大喊一聲。他手腕的麻木感還沒退去,就經了這麽一下,疼痛的雙重打擊終於讓他有點冷靜下來了。


    “放開我――你這人,剛才就從中阻撓!”


    雖然知道自己被縛住了,尚洛洛依然不甘示弱,對背後的薛總管大嚷著,惡狠狠地瞪著麵前的桑德拉,魯修,和驚魂未定的冰苗木。


    正在這時,尚洛洛隻覺背後一陣涼風襲來,緊跟著,自己的屁股就挨了什麽人的一腳,生痛生痛的,使他忍不住“唉喲”一聲嚷了出來。


    “尚你給我消停!”尹白也不注意些體麵,徑直給了尚洛洛一擊,而後厲色嗬斥道。


    “!!尹白――”


    他吃力地回過頭來,兩眼冒淚地瞪向他的同伴,卻不料,那家夥也是兩眼泛著淚光,一臉嚴肅望著自己。


    尚洛洛本想說“尹白,枉我叫你一聲朋友”的。看到那副樣子,他硬生生地把這話吞了回去。他第一次看到尹白這幅表情。這表情既不是單純的憤怒,也不是直白的責怪,而是更複雜的一種包含了對自己的挽救和對兩人之間的友情的承認的悲憂之情。


    尚洛洛低下了頭。


    半晌之後,他終於開啟了顫抖的雙唇。


    “我......我知道了,後麵的,快鬆開我,趁我沒反悔。”


    “好小子――”薛定諤是真不滿意尚洛洛的這口氣。他正想再用些力氣整尚洛洛一番的時候,卻聽到前麵的冰苗木輕而急促地喊了一聲――“薛!”


    一股不服之氣從薛定諤張大的鼻孔中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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