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工聽到任青俠詢問,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換上了凝重的神色,他走到第三個大理石台旁,那台子上原本用白色棉布遮蓋得嚴嚴實實,良工小心地揭開棉布,桌上琳琅滿目的物事,讓眾人覺得眼花繚亂,任青俠看了一會,忽然明白過來,不由欣喜若狂,在良工肩頭重重一拍,笑道:“很好,我果然不曾看錯了你!”


    她忽然退後幾步,鄭重地向良工彎腰下去,施了一個大禮,說道:“良工是天縱奇才,任青俠能有這樣的人才相助,心中感激,無以言表!”


    良工忽然受到這樣一個大禮,有點不知所措,忙扶起任青俠來,有點語無倫次地道:“青主,這樣可使不得,使不得!若不是五年前青主救了良工,良工早就屍骨不全了,何以還能站在此處,做良工喜歡的事情……”他說到動情處,自己的眼眶也有點濕潤:“古人說過,士為知己者死,良工不過是螻蟻之輩,能得青主如此看待,此生心願已足。”


    任青俠心中也是感動,沉吟了片刻,忽然微笑道:“對了,我這次給你帶了一個助手過來,倒也是個良質美材,隻是性子倔強了些,此人這幾天應該已經由徒維等人送來此處,你可有見到?”


    良工想了許久,這才記起來,紫黑色的臉膛上紅了一紅,說道:“這幾日忙著煉製藥粉,依稀聽說是來了這樣一個人,但一直不曾去見一見。”


    任青俠抿嘴一笑,她素知良工此人工作起來如癡如狂,隻怕早把這件事情忘了,心想自己這件事情似乎也做得有些欠妥,便道:“此人性格也有些怪異,我先去見見也好,你先不要急著見他。”


    她看了看那些藥粉,又道:“良工你休息幾日,將製藥過程記錄下來,拿來我看看。”說完便往外走,到了門口,向楚風道:“去問徒維,那人住在哪裏,我去見見他!”


    楚風應著,忽然笑道:“青主可是忘了,若是有客人來水晶宮,我們一向是安置在聽雨軒的。”


    任青俠一拍腦袋,也記起來了,含笑道:“我這記性居然也平常了。”


    那聽雨軒在水晶宮的外圍,與這儲藏藥粉的瓊玉院相隔甚遠,任青俠自瓊玉院出去,走到宮外,繞過一個小湖,湖邊垂柳環繞,絲絲柳絮飄飛,有開殘的花落到湖麵上,那湖水後麵有一個小小院子,隱藏在綠樹叢中,卻是紅磚灰瓦,景色頗為雅致。


    任青俠輕輕推開院門,院中小小假山旁的梨木椅子上坐著的男子聽到聲響,回過頭來。


    一雙深邃而明澈的眼眸中帶著些驚訝之色望住了任青俠,任青俠揚眉,嘴唇輕輕一翹,露出了一絲淡淡微笑。


    那男子剛想說什麽,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急忙取出帕子捂住了嘴,彎下腰狠狠地咳著,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一般。


    任青俠站在遠處,取出帕子來蒙住了口鼻,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一陣一陣地咳嗽,一直過了好一會,那男子才止住,拿開帕子,帕上淋淋漓漓地都是殷紅的鮮血。


    他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抬起頭看著任青俠:“看見韓軒如此情況,三王子可是滿意了?”


    任青俠仔細打量著他,數天不見,這男子似乎又消瘦了些許,蒼白的臉頰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仿佛是著意塗上了些許胭脂,同時眼睛亮得出奇,似乎含著一汪水,在一身白衣的襯托下,俊美得仿佛不屬於塵世中人。


    這就是妹妹碧霞自己選中的意中人,為了此人,她幾乎想要放棄自己的公主身份,此時再看到他,任青俠已經不如最初的氣惱憤怒,公平地說,這男子確實極俊逸,身上帶著某種超凡的氣質。聽說此人天資過人,八歲便能博覽群書……


    任青俠冷冷哼了一聲,說道:“今日看來,你的病情又加重了幾分。”


    她走過來,自己搬了一張椅子坐到韓軒對麵,韓軒比他高了小半個頭,微微低了頭看他,隻見這名滿天下的遊俠兒,同時又是雲國三王子的俊美少年,用一塊厚厚的帕子捂住了口鼻,隻露出一雙英氣逼人的眼睛望住自己,不由又咳嗽幾聲,輕聲道:“三王子果然如此恨韓某,不願與韓某共處一室,而寧願捂住口鼻?”


    任青俠一愣,隨即嘿嘿冷笑一聲,說道:“虧你還是楚國王公貴族交口稱譽的神童,號稱閱盡天下書籍,博聞強記,卻不知道你這肺癆乃是由一種病菌進入人體引起的,而這病菌,在你咳嗽之時,便能由空氣中播散,傳給別人。我若不捂住口鼻,豈不是也和你一樣成了癆病鬼了!”


    韓軒被他說得一愣,“韓軒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任青俠的右手在椅子背上輕輕一拍,然後說道:“你不知道的多了。比如這椅子,你可曾在別處見過?”


    韓軒咳嗽了一聲,臉上露出了幾分敬意,慢慢說道:“韓軒曾聽說,這椅子是三王子發明的,確實也十分方便。”


    任青俠站起來,拍一拍椅背道:“其實並不是我發明的。但是你也不用去知道發明此物的人是誰。”她背著手走到假山旁,再轉過身道:“韓軒,你可知我為何要讓人帶你來到此處?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可知道?”


    韓軒低眉一笑,淡淡地道:“想必這裏便是三王子苦心經營了數年的‘水晶宮’吧。韓某不才,居然能得窺傳說中雲國最神秘的所在之處,何其有幸!”


    任青俠冷笑一聲道:“憑你的才智,能知道這裏是水晶宮,自然不難,但我帶你來此處是何等用意,你卻未必能猜到。”


    韓軒慢慢斂去了笑意,扶著椅背站了起來,這個小小的動作使他又引發了新一陣的咳嗽,任青俠冷眼看著他彎著腰大聲咳嗽,胸脯劇烈地起伏,但觀其麵容,氣色還算過得去,心想:“此人得病已有一年有餘,居然還能熬到現在,倒也是奇事,莫非另有奇遇?”


    須知任青俠此時所處的時代,瘟疫肆行,這肺癆也算得上是絕症之一,得病者少有能熬過三五年者,便縱有妙手神醫,也難以痊愈。任青俠在塤嶺見到韓軒之時,已知他病得不輕,當時惱怒他勾引妹子碧霞,命人將他在密室關了一天,待任青俠氣消之後,方命人將他帶來此處,一路上舟車勞頓,任青俠隻道他必然精神萎靡,奄奄一息,不料此時見到,氣色居然還過得去,不覺有些驚訝。


    這時韓軒已經不再咳嗽,扶著椅背緩緩說道:“聽說雲國的三王子天縱奇才,兩年前製出奇藥,可使肺癆之人沉屙得愈,但製藥過程詭秘異常。據說數年前有人看見王子用將死之人埋入地下,數日後挖出屍骨作為藥引,輔以蠱蟲,便成抗癆之藥粉。”


    他身子虛弱,一下子說了這樣一大段話,有些喘不上氣,停頓了一會,見任青俠不說話,隻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冷冷地望著自己,便又接下去說道:“韓軒不才,曾數次想得知水晶宮所在,也曾仔細推究,數次詢問見過水晶宮的人,但都是不得其然,想必王子製藥方法超出世人想象之外,非我等所能理解。但是屍骨作為藥引,卻是不足為信。”


    任青俠不動聲色地聽他說完,過了半晌,方道:“你能有如此想法,總算不是朽木。難怪碧霞對你如此……”


    一提起碧霞公主,韓軒的臉色不由跟著變了變,隔了一會,他緩緩地道:“韓某曾經臆測,王子製藥方法定然是匪夷所思,才會有人做如此猜想,而所製藥物,未必就能次次靈驗,因此便要有人以身試藥……”


    他話未說完,任青俠的眉頭便是一挑,知道他要說到重點。果然,韓軒喘息了一會,又道:“韓某四處打聽,花費了將近一年工夫,終於知道,在水晶宮不遠處,有一個叫做‘天外村’的神秘所在,住了無數得了奇病之人,由重兵看守,不得隨意離開村落……”


    任青俠不禁微微一笑,將右手掌攤開,一枚玉玦出現在她手心之中,色澤瑩白,十分溫潤,上麵刻著小小的一個“軒”字。


    韓軒雖然有些意外,但片刻之後,還是微笑了:“果然還是不出王子所料,那叫做雲溪的盜賊,想必是被王子發現了。”


    任青俠淡淡笑道:“韓軒,雲溪這樣的雞鳴狗盜之流,也值得你與他合作嗎?”


    韓軒用力地咳嗽了幾聲,將捂住嘴唇的帕子拿開,說了這麽一會子話,他似乎有點體力不支,扶著椅子緩緩坐了下來。


    椅子前麵是一張石桌,上麵放著陶製的壺子和茶盅,任青俠走過來,為韓軒斟了一杯茶,那茶水已冷,韓軒輕聲謝過,接過來潤了一下喉嚨,繼續說道:“韓某自幼閱盡天下書籍,自負天文地理,無所不通,但詳細推究了許久王子的製藥過程,仍是不得其解,當時韓某幼妹已染此疾,針砭湯劑無所不用,可謂散盡千金,仍不見好轉,終於在一年前……”說到這裏,他喟然一聲長歎,臉上神色慘然。


    任青俠卻點頭道:“這便是了,你與你妹子朝夕相處,那病菌又是從空氣中傳播的,自然也就進入了你身體之內,這就是你得此病的由來。”


    韓軒聽他如此說,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也覺得不無道理,忽然想起一事,頓時緊張,問道:“那碧霞呢?她……她又如何?”


    任青俠見他流露真情,心中憎惡不覺去了幾分,但仍然板起臉道:“碧霞這小賤人,意氣用事,幾乎壞了兩國邦交,就算死了也不足惜!”


    韓軒聞言驚怒交加,不由刷地站了起來,指住任青俠道:“你……你……”一口氣提不上來,頓時大咳起來,一身白袍點點滴滴,濺上了不少鮮血,就如數十朵紅梅盛開一般,任青俠冷冷地道:“你的雙肺都快爛掉了,這樣咳下去,隻怕一不小心,弄成氣胸,死了我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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