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12-30


    作為一個外科醫生,必須要有強健的體魄和異於常人的意誌力,在前世,林琦便以這兩樣聞名於醫院,作為全院唯一的女外科醫生,她付出的艱辛是外人所想象不到的。在外行人看來無比神秘和可怕的外科手術,一般來說,病人病情穩定的話,小手術兩三個小時便可以輕鬆完成,大型手術花費的時間則難以預料。如果病人的病情重,或者體質特殊,或者出現麻醉意外,那則是更加嚴酷的考驗。如果病人在手術台上出現任何意外,在醫患矛盾日益嚴重的社會裏,都會是一場不小的風波,因此,如果出現任何特殊情況,對一個年輕女外科醫生來說,都是極嚴峻的考驗。目前的醫院裏,最複雜的便是器官移植和顱腦外科的手術,常常一做就是十幾二十個小時,上了手術台後的醫生是不可以隨便下來換人的,尤其是主刀醫生。所以,大部分外科醫生都有著過硬的忍饑挨餓的本事,而且能夠在手術台上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不改變。當然,在漫長的手術過程中,為了消除饑餓感和疲憊感,必不可少的便是有色笑話。在手術室裏,你可以看到最血淋淋的景象,也可以看到麵對這些血淋淋卻不會改變神色,甚至談笑風生的醫護人員。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們還能夠在剛從血腥氣十足的手術室裏走出後,脫下沾滿了血跡的手術衣,便迫不及待地捧起已經冷掉的飯菜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這些都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能夠做到的,但是林琦可以。從醫五年,自一名剛剛走上崗位連單純的闌尾炎手術都不能做的見習醫生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麵的普外科主刀大夫,其中的艱辛隻有她自己才能體會。但是,她從來不曾抱怨過什麽。對她來說,如果自己不能改變生活,那就隻能改變自己,去適應這個環境。


    即使在那場事故之中,她意外離開了那個熟悉的世界,來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是如此。


    外科大夫的性格大多有一點急躁,但麵對手術時卻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冷靜的動作。手必須要堅定,判斷必須要迅速而且準確……這是優秀的醫生必不可少的特點。林琦在別的事情上也許會沉不住氣,但是一拿起手術刀,她從不懷疑自己是個合格的醫生。做醫生要大膽心細理論結合臨床,還要有一定的天賦。林琦的兩者都具備。


    這次的手術,以現在的條件來看,已經相當成功,雖然石厚的危險期還沒過去,但是林琦知道,隻要加強術後護理,用上足夠的消炎藥,同時自胃管內補充營養物質,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這個世界沒有環境汙染,不存在食用各種汙染物、轉基因作物而引起耐藥的現象。青黴素這種在二十一世紀幾乎少見蹤跡的抗生素,應當可以在石厚的身上大顯神效。


    當然,一切都有可能。醫學上從來沒有可以百分之百治好的疾病,小概率事件總會發生,以讓你難以想象的情況出現。但是林琦相信,石厚一定會醒過來!


    但是對於自己在做完手術後居然會暈倒的情況,林琦卻異常地懊惱。


    這些年來,一直苦心練功,希望自己能夠將體力提高到極限,卻仍舊不盡如人意。或者,終究還是無法做到更好吧!


    林琦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的四肢都異常地疲憊,如棉花做成的一般軟弱,而她身下的這張床也非常地軟,被子很香,很軟,躺在床上,就像是裹在一團香噴噴的雲裏麵,又暖又柔,讓她舒服得簡直睜不開眼睛。


    而林琦確實也沒有睜開眼睛。


    她其實是一個非常渴睡的人,在醫院工作的人基本都有這個特點:能睡!而且不是一般的能睡。站著能睡著,坐著能睡著,而且不怎麽講究環境和地點。林琦曾經睡過無數次手術台;而在急危重症監護室裏,剛剛死過病人的床,護工把床上用具拆下送洗,用紫外線燈消毒後,隨便丟上去一張床單,一個枕頭,林琦都可以馬上躺上去在五分鍾內進入夢鄉。沒有辦法,當一個人累到極限時,隻有休息才是最好的恢複精力的方式。而作為醫生,值班二十四小時是經常的事情,如果你不幸二十四小時的上班時間發生了大搶救,那麽工作量將會非常地大,除去搶救,補開搶救醫囑,書寫搶救記錄,還得抽空負責病房內其他病人的治療,書寫其他病人的病程記錄。總之一句話,在沒有做完你自己的事情之前,你不能離開醫院。而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為了保持隨時頭腦清醒判斷準確,在病人的病情穩定的時候,值班醫師要抓緊時間休息,以便恢複精力。醫院從來沒有什麽八小時工作製,也許護士是八小時上班,但是加班,在臨床科室永遠是家常便飯。最悲哀的是,當你加班久了,也就成了習慣,成了理所當然。


    在這種情況下,睡一個好覺,就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當然,林琦這時候,確實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覺,幾乎沒有夢。


    她的每一根緊繃的神經都鬆弛了,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都仿佛沉入了香甜的夢鄉,即使大腦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勁,強烈地命令這身體醒過來,這身體還是懶洋洋地無視大腦的指令。


    林琦的身子動了一動,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她的嘴角帶著個甜甜的、放鬆的微笑。


    有個女人的聲音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你在做夢嗎?”


    那女人問。


    林琦沒有回答。


    她的意識還介於清醒和混沌之間,依稀記得自己是個外科醫生,剛剛做完一台手術,但病人是誰,卻又不記得了,但是朦朦朧朧裏,她似乎在趕著回家,家裏應該有熱好的飯菜,。;林琦可以想象得到,她那當化學老師的父親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做藥劑師的母親解下身上的圍裙,和老伴有一句沒一句地拌著嘴,打算把這死老頭子每一句讓她不高興的話記下來,回頭向女兒告狀,好讓女兒來評理。嗬嗬,她是父母的掌中寶,小心肝,有個美滿的家庭。


    林琦的嘴唇輕輕一翹,又露出了笑容。


    她和碧霞公主的麵容十分相似,但是碧霞笑起來兩邊的臉頰都有小小的梨渦,風致動人之極,林琦笑起來則沒有梨渦。她這時笑著,從嘴裏輕輕地吐了出一句:“阿娘~”


    她在前世,便這樣叫自己的母親。


    有人握住了林琦的手,一滴液體落到了林琦的麵容上。


    林琦甜甜地笑、


    “阿娘,我要吃你做的黃燜兔肉,放酸辣椒,要紅色的那種。”她說。


    語氣嬌嬌的,像個小女孩。


    那握她手的人身子震了一下,鬆開了她,站起來。


    房子裏點著嫋嫋的香,香氣非常地美妙,讓人昏昏欲睡。在淡藍色的煙霧繚繞中,夏姬的臉色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站在床邊望著林琦。


    林琦的頭發很黑很濃密,眉毛那樣濃秀,睫毛不算很長,鼻子挺直挺直的,五官精致而且俊美,宛如畫中人。


    這介於男子和女子之間的美,仿佛有著一種奇異的力量。你可以說她是個絕美的女子,因為那眉眼有著女子的靈秀,也可以說他是個絕美的男子,因為即使她是沉睡著的,仍擋不住英氣勃勃。夏姬看著看著,幾乎又產生了錯覺,仿佛床上的這個少年,一下子變成了兩個人。一個是風流俊美的三王子林琦,一個是清麗脫俗的公主碧霞。


    而在夏姬心神恍惚的時候,林琦閉著眼睛,仍在嘻嘻地笑著,笑聲和孩子一樣純真。


    聽到這笑聲,夏姬的身子卻發起抖來。她後退了幾步,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讓自己不要喊出聲來。


    忽然,兩道淚水自她的臉頰上流了下來。


    她在嗚咽。


    屋內沒有別人,隻有她和林琦。不然的話,以夏姬這種哭法,多少侍女會大驚小怪?多少小道消息會從宮中傳出去?


    夏姬哭著,慢慢地癱倒在了地上。


    她的哭聲,是希望幻滅後的絕望,是悲傷,是不幸,但多少也有一種解脫的意味。


    即使是這樣心情複雜地哭了出來,她還是緊緊地捂住嘴,不想發出更大的聲響。


    可是林琦的大腦即使地給出了反應,它接收到了這哭聲,每一根神經都緊張起來,腦神經元行動起來,發出信息,通過無數的神經纖維,把“醒來”這個命令發往主人的身體各個部位。於是,眼睛睜開,身體清醒。


    林琦幾乎在一瞬間就完全醒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如煙似霧的輕紗帳,身上的錦被非常地香,就算是不穿衣服睡在裏麵,也能感覺到柔滑的絲綢貼在肌膚上那種奇妙的觸感。


    夏姬的哭聲傳入了林琦耳中,她一驚。


    林琦的手指微微一動,便迅速地縮回了被子裏,隻不過是這麽一個動作,她已經意識到,自己身上是沒有任何的衣物了。


    她馬上扭過頭去望著夏姬。從對方那雙滿含複雜情緒的眸子裏,她讀出了自己昏倒後發生的大部分事情。


    夏姬含淚的眼睛可以代替千言萬語。


    “你都知道了?”林琦很快恢複了冷靜,問夏姬。


    枕頭邊有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男子衣袍,林琦想了一想,便擁著被子坐起來,取過衣袍為自己換上。


    她著裝很快,利索地穿好了衣服,跳下床來,自己走到梳妝台旁,取了一柄小小的象牙玉梳為自己整理好頭發,很快,一個英姿颯爽的俊美少年又出現在夏姬的麵前。


    林琦冷靜得幾乎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走到夏姬麵前三尺開外的地方,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母親,用不帶多少感情色彩的語氣對她說道:“有什麽問題,不妨這時候就一起問吧!我想這裏應該是母親大人的密室。”


    夏姬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止住哭泣。


    她在林琦的府邸裏,與麗姬舌戰的時候,在雲華殿裏,抓著麗姬頭發廝打的時候,都是強悍的,咄咄逼人的,即使在石厚生命垂危之時,她也依舊強勢,但此時她卻像是朵忽然受到嚴霜欺壓的嬌花,一下子就軟弱了下來。


    夏姬望著林琦的眼光是無力的,甚至也是無助的。


    “琦兒,你……你這個樣子,有多長時間了?”


    林琦冷冷地笑了一笑,回答她:“從我八歲開始。”


    夏姬不敢相信地搖搖頭,喃喃地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她抬起頭望著林琦,低聲喊道:“我為了不讓你知道你身體的異常,苦心孤詣,不許別的侍女為你洗澡,不許你接觸別的女子,直到你……”


    她不說還好,一說起往事,林琦心底沉積了許久的悲憤就湧了上來,她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母親大人,你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她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這幾句話。


    夏姬看到她憤怒的目光,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居然後退了幾步。


    但是林琦卻跟了上去,怒視著她:“你很想知道這一切,是吧?真相到底是什麽,我現在就告訴你!!!”


    她又自嘲地一笑,語氣中盡是無奈和悲憤。


    “我自然知道我是女子,從一出生開始,我就知道!”


    她的眸色變得深濃起來,記憶回到了那個風雨交加的深夜裏。


    回憶如刀,狠狠地割開了封存十幾年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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