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割破了肌膚,疼痛清晰地傳來。淩鈺忍住不吭一聲,咬住唇,隻將子陸抱得更緊。


    子陸牢牢護住她的臉,怕她被碎石枯木劃傷。


    緊緊相擁的兩具身體一路朝陡峭山壁滾下,淩鈺貼著子陸的胸膛,將臉深深埋入他懷中。他身上有清淺微淡的木質香氣,夾雜著汗液的氣味,和著他沉沉的呼吸,都將她密密氤氳著。他像是織造出一片安穩的天地,將她鎖入其中,護她嚴實。好久後,終於到了平地。


    穩穩落入一片平地,他的手臂才敢鬆懈。


    淩鈺緊閉的雙眼終於敢睜開,視線觸到子陸的目光,她怔怔望他。他沉沉的呼吸都撲在她臉上,讓她的心劇烈地跳個不停,已經不敢呼吸。這樣近地望他,他在她眼中的樣子更加清晰了。他硬朗的輪廓透出堅韌,深望她的雙眸露出關慰。她的心忽然淪陷,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說不出,她也不懂。隻是她忽然明白,他在她心中,已經不單單隻是一個救過的陌路人!


    “有沒有事?”子陸問道。


    他的氣息濕濕熱熱覆在她臉上,淩鈺偏轉頭,輕答:“無事。”


    子陸放開攬緊她的雙臂,起身,又朝她伸出手。


    淩鈺沒有要他攙扶,自己掙紮著站起身。踉蹌一晃,她險些傾倒。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了,山頭一路滾下,衣裙都被劃破,全身都是傷痕。抬眸去望子陸,他正收回的手也滿是傷口。一身玄金長袍已被灌木割開,手臂因抱她太緊,都惹了傷。


    淩鈺不忍:“你要不要緊?”


    “先趕路吧。”子陸轉過身,已朝前處走去。


    淩鈺一路跟在他身後,走到另一座山腳下,忽然停住。


    子陸沒有回身,卻知她頓下了腳步。他問:“走不動了?”一麵已經回身來望她。


    淩鈺腦中漸漸清明:她為什麽要跟著他走?他是敵國的逃兵,是胡國人,他要去的地方是卞耶,縱算她不知道卞耶在何處,卻知離魏國很遠很遠。他去的是他的國土,他的家鄉,而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為什麽要跟著他去陌生的國度?


    凝望子陸,淩鈺緩緩道:“你走吧,我回家了。”


    她想回家,好想回家!話已出口,淚也奪眶。縱算一場大火將她住了十六年的家燒得無蹤,她也還是要回去那個熟悉的小鎮。那裏才是她的故鄉,才是屬於她的地方。


    子陸卻走到她身前,“你還有家麽,你已經沒有家了。阿鈺,你不能回去。回去隻有死路一條。”低沉的話語出口,他已伸手來擦她的淚水。


    他是敵國的兵,指腹或許因為征戰的緣故,帶著刺刺的繭,刮在她臉頰,又癢又疼。淩鈺偏過頭,躲開他的手,倔強,“那裏就是我的家,我是魏國人,你是胡國人,你走吧,我們不可能是一路人的。”


    子陸堅決道:“你救過我,我豈能讓你回去送死。”他握住她的手腕,沉沉低嗬,“走。”


    “放開――”淩鈺狠一甩手,昂首望他,“你要走就走,我不會離開這裏,不會離開虎丘村。我娘還在火中,我還要回去救她……”語到最後,哽不成聲。


    子陸深望她,眸中隱有慍色。淩鈺沒有見過他生氣,可是卻知道他此刻是真的生了氣。他周身都泛出冰寒與怒意,然而悲傷至極的她卻不顧及。退回身,淩鈺大步往回跑。


    隻是終究還是徒勞,子陸疾步行來,橫身將她擋住,“阿鈺!”他像是從齒縫將她的名字迸出,帶著惱意與無奈。


    淚水一直洶湧不停,淩鈺猛一昂首,大聲咆哮:“你為什麽要攔我,你和我是什麽關係!你不過隻是陌生人,不過隻是敵國的兵,你憑什麽管我!我娘都不會這樣凶我,都不會這樣攔我……”她說到這裏,淚水落得更凶,深深望他,她咬唇,“你走,走開,我要回去找我娘,我要回去找我娘!”然而子陸卻不顧她這樣的咆哮,不動如山。


    淩鈺惱羞,哭泣裏含著怒色,“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你讓開!”就是為了身前這個人,她沒了娘親,沒有家園。她多痛苦,多痛苦。淚水洶湧,心像刀割。“我為什麽要救你,為什麽要救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猛地,她揚手朝身前的人扇去一個耳光。


    夜色裏驚起這一聲巨響,兩個人都在此刻愣住。


    子陸不會想到這麽善良的她會有這樣狠心的一麵。


    而淩鈺不會相信自己竟然打了子陸。


    她懵懵愣住,傻傻望子陸,他雖震驚,卻深望她後,拽住她的手往前行。


    不敢再反駁,不敢再掙脫,隻任他緊緊拽住,淩鈺呆呆跟在他身側。


    她打了他,悲傷與憤怒裏竟然打了他。這十六年來她從來沒有這樣凶過人,這樣打過人!可是子陸……子陸沒有反駁,竟然沒有反駁她。


    愕然側眸凝去,他的側臉俊朗無儔,硬朗的輪廓分明,透出堅韌。他緊繃下頷,雙唇也緊緊抿著,決絕寒冷。可是她卻看得懂他的決絕不對她,他是有故事的人,從第一次和他說話的時候她就明白。


    他們的腳步都很急,走在並不平坦的山路上,黑夜裏望不到邊際,也望不清腳下的路。可是這一刻淩鈺卻已不敢再反駁他,跟在他身側,他拽她手腕的力量依舊很大,將她的手腕握得泛出了疼。


    “……對不起。”低低呢喃一句,淩鈺心底後悔,“我隻是心裏好痛,好想娘親。”


    子陸沒有答話,也未安慰她,依舊拉她行走在一片坎坷的山路裏。


    他的步伐穩健,在她走不穩而搖晃身體時,會握緊她的手,會用堅定的力量扶住她。


    這一路沒有停留,絲毫都沒有停留。他們繞過幾條山路,攀登山頭,穿越林間,一路都被灌木劃傷,卻都敢停下,也沒有說話。


    淩鈺緊緊跟住子陸的步伐,不敢鬆開他緊握她的手。兩雙手交握,生出熱汗,彼此卻都沒有放開。這一夜走的路,是淩鈺十六年來走過的所有路加起來都不能及的遠。夜幕依舊濃黑,不知何時才能抵達天明。


    再跟緊子陸的步伐,淩鈺終於力不能支,雙膝一軟,倒下去。


    子陸飛快將她拉住,忙俯身攬住她。


    眼皮沉得抬不起來,淩鈺咬唇,在子陸的攙扶裏重新站穩。


    子陸凝望著她,目光裏有擔憂,卻沒有叫她停下。淩鈺暗怪自己太過柔弱,這樣的坎坷裏,這樣的困境裏,她還有軟弱的理由嗎?不,不可以再如從前那般軟弱了。她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她唯一能靠的隻有自己,隻有心底一份堅強。


    藏於袖中的另一隻手狠狠掐住腰際,淩鈺吃痛蹙眉,跟緊了子陸。


    不知又走過了多少路,不知此刻離虎丘村過了多少裏。淩鈺再堅持不住,癱軟了身體轟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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