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了三日,浩浩蕩蕩的隊伍終於進了一座威儀城門。


    旌旗淩空翻飛,獵獵作響,蒼遒的一個“梁”字帶著疾風勁雨般的凜然映入人雙眸。城垛士兵嚴嚴把守,城下已有身著黑袍的大臣佇立,雲初九與幾個副將翻身下馬,上前與大臣們交談。


    淩鈺聽了雲初九的吩咐,坐在車中不可露麵。她隻透過車簾的一線縫隙望見他們交談的樣子,雲初九已斂下那份稚氣,在這些官員身前,他是談笑自如。透過林立的人群,淩鈺瞧見一頂紅尖高高聳立。隻是幾個大臣的身體將城中那紅尖擋住,她望不清楚。


    待幾個大臣移開腳步,身子晃開,淩鈺才隱約可見前處那頂紅尖原是華蓋,是一輛精致華貴的馬車。華蓋垂下紗帳,裏麵透出一個高挑的筆直身影。雖然望不清那樣子,淩鈺卻能感覺那其中定端坐著一個不凡的人。


    風過,紗幔輕柔晃動,那身影一個手勢抬起,華蓋一轉,紅頂上頭流蘇輕晃,馬車已漸漸行遠了。


    淩鈺有些愣,原來自己竟情不自禁掀開了半麵車簾。她忙放下,虛驚一場,幸好無人望見她!


    隻是自己方才確實太不小心了,隻為了看一個頎長高挑的身影,竟然被深深迷住了視線。窘!


    不久,隊伍浩浩蕩蕩駛進了城去,淩鈺坐在車中,已是不敢再掀車簾。隻是經過城門處,車外傳來雲初九清朗的笑聲,“不過是魏軍使的奸計,陸公豈會這般輕易戰敗。”


    ――陸公,陸?!


    淩鈺心中一緊,馬車已漸漸遠離他們,駛去城中,他們的聲音再聽不到了。


    靠著車壁,淩鈺隻希望陸?能早些回來,平安回來!


    軍中副將指揮了軍隊有序前行,然後派人單獨將淩鈺的馬車駕去城中。此刻脫離了軍隊,淩鈺才敢挑開簾子往外細望,許鄴是王城,城中自然一派清河海宴的繁華之象。許鄴建築恢弘,簡單的商鋪,林立的茶樓酒肆都與她往日所見的虎丘小鎮完全不同。這裏百姓麵容都是紅潤瑩白,眉宇間也是安詳,一看便知他們生活得很富足。


    淩鈺初次置身這繁華之中,好奇,欣喜,可是突然之間又有些難過:娘親不在了,如果娘親也能到這樣繁華的地方生活,多好,多好!


    這裏是胡,是胡國啊!爹爹在哪裏呢,她的爹爹真的死了,還是尚在人世!


    心中一時不是滋味,淩鈺不再去想,今後,便忘了活著而去努力吧!


    她的生活要自己做主,她愛的人也要自己去選擇。


    馬車穩穩停下,出了車,已到了驛站。淩鈺被一小兵引到一座大殿,沒有熟人在此,又聽雲初九說起那魔鬼般的梁天子,這裏是梁天子的王城,淩鈺不敢亂動,坐到殿中,規規矩矩等待雲初九回來。


    酉時,又有小兵急忙進來,淩鈺忙問:“雲公回來了?”


    小兵道:“雲公被允王留在王宮用膳,回來的將軍們也都在王宮。”


    淩鈺微有黯然,點了點頭。也是呢,雲初九攜隊伍回來,梁天子自然會將他們先留在王宮設宴。淩鈺忽然又問:“允王是誰?”


    “天子的胞弟。”小兵再道,“姑娘,雲公囑咐您可先用膳,不必拘束,這裏雖是驛站,但裏外都有我們的人馬,外人不敢貿然闖入。”


    雲初九果真知曉她的顧慮。淩鈺心中感動,點頭,那小兵也退下去準備晚膳。


    等到晚上,雲初九也還不見回來。淩鈺梳洗作罷,正欲睡下,外頭院中傳來人聲,熟悉的聲音也摻雜其中。淩鈺忙穿上鞋,披頭散發就朝門外跑去。


    她穿的是小兵找來的衣裙,白色錦緞迤邐在地,不好走路。許鄴的女子都愛著長裙,最喜長長的裙擺繞地。她穿慣了及踝的衣裙,此刻每走一步,便會不小心踩到裙擺。一步步奔到門外,淩鈺收不住腳撞到門檻,站不穩,失了重心地往前撲去。


    她收勢不住,已做好了撲倒的準備,身子卻沒有如預料中倒地。一雙溫暖的手臂將她攬住,她的鼻尖狠狠撞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中,疼!


    “我竟不知道你這麽想我,竟然還會向我投懷送抱。”戲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淩鈺已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抬起頭來,正是雲初九白嫩俊俏的麵容。


    鼻尖疼得讓淩鈺皺起眉頭,她掙脫開雲初九的手臂,他卻將她攬得更緊。


    “撞疼了吧?叫你不好生走路!”他將她攬緊,去嗅她一頭長發,“好香!”


    淩鈺大驚,猛地推開雲初九,忙往後退。可惜許鄴的服裝真是礙事,她再次踩住裙擺,自己掙紮著好容易才穩下身。雲初九立在門外,安靜望她。


    淩鈺被他一動不動的目光瞧得不自在,不悅道:“還是小孩子!”他在她眼中就是一個稚嫩少年,長不大,需要人疼。他每次朝陸?出口“大哥”二字,黑色的大眼裏就全是信任、依賴與崇拜。所以淩鈺並不俱他,麵對他,她覺得他很容易讓人親近。


    可是這人也是可惡呢!


    此刻一瞬不瞬盯著她望,都不眨眼。


    淩鈺瞪眼:“你看什麽,沒看過我不穿死人衣服的樣子?”


    這回換雲初九啞然,他白皙的一張臉刷地紅透,竟然如小孩一樣無措,“阿鈺,你,你好漂亮。”


    淩鈺愣住,瞧雲初九慌張而不自然的樣子,她竟笑出聲來。


    聽她笑,雲初九更加窘迫,但為了顏麵,他不由怒道:“笑什麽,沒規沒矩!”


    淩鈺憋住笑,卻還是忍不住再笑出聲,在雲初九的瞪眼下,她好不容易吐出一句連續的話來,“你喝酒啦,怎麽會說我漂亮。”她的麵容其實很出眾,隻是因為從前貧困,她終年都是兩件舊衣換洗,自然不會打扮。


    此刻,一頭青絲才洗過,柔柔披散在雙肩與後背。她穿的是白色錦緞的長裙,長長的裙擺,闊闊雲袖,更襯出女子的那份纖細嬌美。


    雲初九卻不答話,隻靜靜望住她。淩鈺一時不再笑了,在他的目光裏,她忽然走了神。她知道自己的樣貌,她很美,深得娘親那份美麗。爹爹正是因為娘親的美貌才被娘親迷住,而娘親也因爹爹那份才氣答應跟著爹爹私奔。她也會作詩,會認字,會彈琴。所有千金小姐會的東西她都會,可是因為貧困,她卻不能擁有屬於女子的那份妝扮與美麗。


    此刻,換下了從前的素衣粗布,她也是美麗的女子,有渾身四散流光的炫目。她很高興自己可以擁有這份美麗,可是她的美麗卻隻願意給她喜歡的那個人看。


    抬起頭,淩鈺突然朝雲初九眨眨眼,“我去安睡了。”轉身,她飛快進了屋子,關上了門。


    偌大的殿堂,雲初九依舊怔怔呆立。他好久回過神,唇角不禁泛出笑來,也轉身去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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