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安靜裏突然爆發的聲音將淩鈺嚇住,眼前突然多出這名宮女,淩鈺錯愕得傻傻呆立。


    宮女也呆呆望她,片刻後,顫抖著雙唇,久久才試探著道:“夫人,您不是在屋子裏嗎?”宮女年約雙十年華,眸中疑惑而又微有懼怕,她想要上前,卻踟躕著不敢挪動腳步,隻在原地探究而驚疑地瞧著淩鈺。


    淩鈺腦中驚愕,夫人?還從來沒有人這樣稱呼過她。“你……”開口,淩鈺卻又戛然止聲,她明明沒有見過這個宮女,她為何會將她喚為“夫人”?


    “我隨意走到這裏。”淩鈺小心地回。


    宮婢更加疑惑,眸中驚疑不定,“夫人的聲音怎麽變了?”


    宮婢口中喚的“夫人”到底是誰?淩鈺直言道:“我隨意走到這裏,我是宮妃。”


    “宮妃?”宮婢錯愕地瞪大眼睛,瞪著淩鈺喃喃道,“你不是夫人嗎,你是宮妃?”


    淩鈺點頭。


    “你不是夫人嗎?”她還在重複這一句話。


    淩鈺肯定地朝她搖頭:“我是宮妃。”


    宮女此刻麵露驚恐,怔怔望住淩鈺後退,“夫人――”轉身朝身後跑去,急急喊道:“夫人……”


    情況不對,淩鈺疾步跟去。


    宮女推開大門,直直奔進裏麵殿堂四處找尋,“夫人你在哪裏?”沒有見人影,也沒有聽到回應,她忙推開一扇門跑到後麵的庭院。淩鈺一直跟在她身後,見宮女突然刹住腳步,她也慌忙停下。


    宮女忙跑去庭院中,透過殿中這扇門,淩鈺見庭院四麵環花,中間石凳上背對著她坐著一個女人,那背影娉婷婀娜。靜靜坐著,周身卻散出雍華之氣。


    宮女喘著氣蹲在那女子身前,“夫人,您在院中,我以為你方才在外麵。你……”戛然止住,宮女抬頭愕然看著門處的淩鈺,“你……”


    淩鈺緩步走下台階,那女子輕柔的聲音響起:“青禾,有客人嗎,是阿允吧。”


    阿允。她竟叫梁肇啟的名字叫得這樣溫柔而熟悉。


    淩鈺緩步上前,女子也正轉回身。


    天地間再沒有其他景物入淩鈺的眼,她眸中唯一能見的就是身前女子的容顏。淩鈺震驚在原地。麵前的女子與她太像,太像!她有姐妹嗎,從來沒有聽娘親說起。瞪大眼望著她,這女子也同樣驚訝地看她。雖然震驚於她的容貌,淩鈺也同樣被她的氣質所震。光是那一雙寧靜的眼眸中就已沉澱了萬千風華。


    呆滯好久好久,淩鈺都還沒有回過神。女子先開了口,“你是誰?”她的聲音溫潤,即使疑惑探究,也是動聽。


    淩鈺沉溺在這一份美麗裏,失了神地答:“天子的妃。”


    女子神色微僵。“哦,天子的妃,珍妃?”


    “你怎麽知道是珍妃?”淩鈺心中的疑惑太多太多。


    女子輕輕一笑。麵容寧和深邃,“我聽天子提過。”


    “你是天子的誰,是阿允的誰?”淩鈺急問,她心中的迷惑太多了。


    宮女這時才漸漸回過神來,喃喃道:“怎麽會這麽像。怎麽會這麽像。”她似是才想起來,連忙道。“你出去,這裏不讓閑雜人進的。”


    女子一個眼神示意宮女停下,朝淩鈺溫和一笑:“你來坐吧,沒有人陪過我呢。”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溫柔得迷人,讓身為女子的淩鈺感到自愧弗如,也同樣被她迷住。如受了指引般上前,淩鈺站在女子身前睜大眼看她。


    “你坐。”她溫婉在笑。


    此刻,淩鈺才望見她眼角殘留的歲月風霜,她的皮膚白皙,但隔得如此近,已能瞧見歲月留在她臉上的痕跡。她周身都是溫潤,整個人似玉雕琢,或許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人更有吸引人的魅力吧。


    淩鈺傻傻聽她的話,坐在了她身前。


    “天子很寵愛你嗎。”她親自替淩鈺斟了一杯茶。


    身旁的宮女忙伸手來,急聲道:“夫人,奴來吧……”


    “你去外麵庭院給那株白玉素錦澆灌些水。”女子輕聲吩咐宮女下去。


    清淨的庭院隻剩她們二人,四角的天空不時飛過幾隻鳥雀,清脆悅耳的聲音盤旋在上空,世界在此刻變得格外寧靜。淩鈺怔怔看她好久,脫口問出自己的疑惑:“為什麽我們這麽像?”


    “我也不知呢。”女子抿唇淺笑。


    “你是誰?”


    “宮廷舊人。”


    舊人?淩鈺疑惑:“方才的宮女喚你‘夫人’呀,你是……”她恍惚記起腦中一個念頭,記得他們曾說她與誰長相相似,是誰呢,怎麽在此刻竟然記不起來了。


    “我是天子與允王的姨母。”她柔聲開口,出口的呼吸都似帶著花香。


    淩鈺瞪大了眼:“你是胡姬?”不,不,胡姬不是已經死了嗎,他們都與她說過胡姬已經死了啊,“你是天子的第二個姨母嗎?”淩鈺竟傻傻這樣問道。


    女子一笑:“他們隻有我一個姨母。”


    淩鈺更加驚愕:“你是胡姬……可是天子與允王都曾經告訴我胡姬已經去世了,宮人也曾經說過啊。”


    身前靜坐的胡姬一笑置之,她輕輕搖了搖頭,似乎覺得這很可笑,“沒有人知道我在世上,你瞧,照顧我的隻有青禾一個人了。”


    淩鈺驚愕好久,最後喃喃道:“你是胡姬,可是為什麽他們都告訴我你已經不在人世,好奇怪,他們為何要騙我。”


    “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你本就是一個妃子,隻安心侍奉天子就可,知道這些又有什麽用呢。”胡姬的聲音清潤悅耳,不管她說什麽話,淩鈺都覺得十分動聽。


    “為什麽沒有人知道你呢,天子不贍養你嗎,你……”淩鈺雙眸直直看向胡姬,不由自主喜歡上這樣寧靜雍容的容顏,“你一直一個人生活在這裏嗎?”


    “我隻是舊人,是無功的人,他人知不知曉又何妨。”胡姬安靜微笑,回答著淩鈺的一個個問話,“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不過也才搬來這裏。”


    “那你之前都不住在王宮?”


    胡姬沒有說話,隻以笑麵對。淩鈺心中的疑惑太多,“恕我冒昧,夫人的丈夫呢?”


    這一句話落下,這個一直都以微笑示人的女人已經不再笑了,她的笑容漸漸僵硬,最後漸漸收起,“我沒有丈夫。”


    淩鈺愣住。


    “終於遇見一個人來我這裏,珍妃,你可否多陪我坐一會兒。”她微笑問淩鈺。


    哪怕自己身為女子,淩鈺也禁不住這個女人微笑的誘惑,她點頭,似乎覺得這力量太輕,又重重地點了下頭。


    “天子很寵愛珍妃吧。”


    “你叫我阿鈺就好了。”


    胡姬溫言:“阿鈺,你我真像,真是有緣。”


    “是啊,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淩鈺環視四周,這裏每一處的布置都精心雅致,“天子似乎並沒有虧待你,但為何沒有人來看你呢。對了,方才你以為我是阿允,是否允王常來這裏?”


    “阿允常會來看我,阿允是不錯的孩子。”


    “那天子呢?”隱隱地,淩鈺覺得這中間有著奇怪的一層關係。


    “天子忙於政務,偶爾會來。”胡姬這樣回道。


    “是嗎。”淩鈺靜靜望住胡姬,身前的人與她有七八分的相似,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隻是她沒有她那份歲月沉澱的風華氣質,“或許是因為我長相與夫人相似,所以當初天子才沒有殺我。”


    一瞬的靜默,胡姬問:“你也覺得天子殺戮太重。”


    “他本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淩鈺絲毫不顧及,直言不諱,莫名地,她覺得身前這個女子值得她去信任。


    “你這樣說他,他會難過的。”胡姬突然開口。


    淩鈺覺得有些好笑,“明明已是殺人的魔鬼,還會怕他人說起這樣的事實嗎。”


    岔開話題,胡姬道:“天子很寵你。”


    “隻是寵,不是愛。”


    這下換做胡姬好笑,她像望一個兒童一樣地看淩鈺,“何必奢求男人的愛,更況且他是天下之主,就算愛――也是扭曲的愛,不是最真實的原本。”


    淩鈺有些聽不懂,她不再提及此事,四顧四周:“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寂寞嗎,不會冷清嗎。”


    “每日養些花草,比住在原先的地方強。我已冷清了十年,不會覺得孤寂。不過你今後若能再來,我倒會很開心。”


    淩鈺還有好多疑惑想要問清楚,比如胡姬原先住在哪裏,比如她為什麽會冷清了十年,比如她為什麽不受百官尊敬,沒有位份。但這些疑惑都在胡姬清潤的微笑裏淡卻,麵對她的微笑,淩鈺竟已經將心底的疑惑都忘記了。


    這個女人有溫柔得能溢出水的眼睛,她用這雙眼睛看人時,淩鈺便會不自主地覺得渾身舒適。或許輪作一個男子,那就已是酥軟了,會心甘情願沉溺在她這溫柔的陷阱裏。


    胡姬是真的高興她的到來,她們之間的話題多起來,胡姬會問她天子七分的局麵,會問她宮外的民風。淩鈺本就知曉得不多,但在胡姬身前,她所知道的東西胡姬都沒有聽過,她忽然一刻就變作了萬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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