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侯都歸回各自的國去,但是諸侯間的紛爭並未平息,陳公回國後的第一時間就給陸玦寫來書信一封。不是奏折,而是書信。


    秦全來報時陸玦正在澄華殿看淩鈺與小綠樹,秦全隻恭敬遞過那封書信,斂眉道:“天子,這是陳公寫給天子的信。”


    陸玦原本在逗小綠樹,他放下了孩子去拆那信,麵容看不出喜怒,他隻掃過一眼就遞給秦全。又回身與淩鈺笑問:“還有幾日就是小綠樹的滿月宴了,到時候我會好好操辦,你終於也可以出去走動走動了。”


    淩鈺微笑:“我也想出去走動,整日在床上都快發黴了。”她留意陸玦的神色,“陳公為何不遞奏折給你,寫信說什麽?”


    “都是些瑣事,我之後再去處理。”陸玦含笑避開,神態自若,“我起了幾個名字,你看看小綠樹應選個什麽名字好。”


    他沒有回答,淩鈺就裝作不知,“你說。”


    “陸晟召,陸未然,陸運……”


    陸玦的話還沒有說完,淩鈺沉吟著打斷,“叫未然好聽,此‘未’如我心中的‘魏’,況且他也是半個魏人。”


    “你在思念家鄉?”


    淩鈺淺笑,“我想回虎丘村看一看,自己都沒有盡到子女的職責。”


    陸玦承諾:“等我打下這整片江山,我們就將王都搬遷到魏國。”


    淩鈺隻笑不語,她信他可以打下這片江山,不過她要等到何時去,那時或許許多都已經變了吧。


    “就叫未然了。”陸玦詢問她。


    淩鈺頷首,陸玦派秦全下去準備滿月宴一事,折回身又與淩鈺含笑說著家常瑣事。淩鈺附和的同時,沉吟了片刻問:“子陸,我聽說陳公不滿你的賞賜安排,想讓他的妹妹嫁來卞耶。”


    陸玦麵上的笑漸漸收起。“你都知道了。”


    果然是如此一回事,“那你為何不告訴我?”


    “你元氣大傷還未恢複,我怕你傷懷。”


    淩鈺淡笑,“我經受過太多事情,既然能夠做到此刻這一步,你說什麽我都可以接受住了。”


    “阿鈺……”陸玦心有愧疚。


    淩鈺抬眸笑問:“你能確保陳公的妹妹做了妃子之後他不會再向你討要十萬兵馬?”


    陸玦確定:“我肯定。”


    “那你就娶吧。”


    陸玦沉頓一瞬,“阿鈺,你不會介意麽?”


    淩鈺好久才輕笑道:“當然會介意,我隻希望自己所愛的人隻有我一個女人,不過我所愛的是你。這似乎不太可能。”


    陸玦握緊淩鈺的手,“等滿月宴上我會宣布未然的世子身份,今後這順遠江山都是他的。”


    “這是你的虧欠麽,子陸。孩子還小,他有沒有能力擔當國家重任都還說不清楚,你此刻做這個決定臣子也難答應。”


    “我已決定好,臣子再反對也是無用。”


    “那諸侯呢,小王們會覺得自己所受的待遇不符合他們心中所要求的,他們甚至比我們都關心這世子之位。我認為你此刻封小綠樹為世子倒是在害他。將他推向危險之地。”


    陸玦啞然,“雖然我也想過這一點,但為了孩子不受一點危險,或許我真的不該如此早地冊封未然。”


    淩鈺淡淡一笑。“子陸,我希望你愛孩子,給孩子最好的一切,這是我的自私,你能答應我麽?”


    陸玦凝視住她,堅定地答:“這也是我的心願。”


    這個孩子多麽來之不易,險些就死在梁肆啟手中,這也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哪怕拚了命都會讓孩子幸福。


    滿月宴上果真隆重。諸侯雖然沒有受命參加,但是陸玦讓百官都來王宮用宴,慶賀小綠樹的滿月。所有臣子與女眷都以為陸玦會在這場宴會上宣布讓孩子成為新國第一任繼承者。但直至宴會結束陸玦都沒有宣布。淩鈺也始終都是一臉安然寧和的微笑,眾人都猜不透他們的想法,也都不敢妄加發問。


    雲初九送了禮物來,是一整箱金條銀錠打造的孩童玩物,彈弓的珠子竟是一整盒上好東珠。箱子打開時金光銀光折現,足足耀人眼。淩鈺見到這些便忍不住低笑,雲初九不知送什麽,竟然送得如此“俗氣”!好在還有一個小箱裏麵裝得孩子穿戴的幾樣飾物,這些應該是董氏挑選的了,也隻有女子才有如此貼心的細致。


    而陳公所送的禮物獨獨別致,奪了場上眾人所有眼球。曲國來者道:“君上不光送來這些禮物,還將親妹妹送給天子,願替天子開枝散葉,綿延後嗣。”


    場上鴉雀無聲,他們都多少知曉陳公與陸玦之間的這份爭執,都屏息不敢出聲。更有女眷將目光投到淩鈺身上,無不帶著好笑得意的眼神。


    沉寂好久後,陸玦朗聲一笑,“多謝陳公這份美意,寡人都收下了。”


    他隻說都收下了,卻沒有下文。


    直至宴會散場,他命乳娘小心抱回小綠樹,然後溫柔含笑地牽淩鈺的手回宮,一路道:“小心腳下。”在眾人的矚目與探究裏離去。


    回宮路上,他們一直未語,陸玦問:“你怪我麽?”


    “又問這個話題,你想要我怪你麽?”


    陸玦一笑:“因為我總覺得虧欠你。”


    “從一開始你就這般說,回卞耶後又經常說起。我覺得很奇怪,子陸,你並不虧欠我。”


    握緊淩鈺的手,陸玦往前緩步走去,“你這樣覺得就最好了,我總覺得對你的好還不夠多。”


    不再說起此事,淩鈺卻是笑問:“你不去看看你的新妃子?”


    “阿鈺。”陸玦無奈看她。


    淩鈺但笑不語,其實心中的感覺隻有自己清楚,就算她接受了與別的女子一起共享一個男人的事實,她也說服不了自己不去心痛。


    回去宮殿,小綠樹已經睡去了。淩鈺坐在鏡前卸妝梳發,鏡中的女子已有成熟的容顏,雙眸中含著堅定,一顰一笑都更動人。但是凝眸時卻不經意露出淡淡憂色,已不似豆蔻年華那般明媚。


    陸玦從身後拿過她手中的篦子替她梳理一頭長長青絲,俯首嗅她發間清淺的幽香。


    淩鈺望著鏡中的兩個人,他穿著白色的裏衣,卸下那些王者威儀,卻難掩一身光華氣質。而她在他身邊也不由自主成為溫婉的女子,隻願將所有的美好都呈現給他。他們是般配的,站在一起總有說不出的契合,如一幅水墨畫卷,是相得益彰與缺一不可。


    “我是不是變醜了?”她已生產,總覺得自己不再是年輕的少女,不再有那份年少的朝氣。


    陸玦搖頭:“當然不會,你一直很讓我挪不開目光。說來也奇怪,為何我會喜歡上你呢。”陸玦低頭回憶往事,輕笑道,“或許是因為你如天空的星辰,渾身的光芒雖不耀眼,卻是不可缺少的美麗,讓我一眼望去就再挪不開。”


    “你是說我是一個點綴?”淩鈺存心打趣。


    陸玦埋首在她發間,抬眸望著鏡中的兩人,“當然不是,你可還記得在胡王都的驛站時你穿了一身月色衣裙,我正從胡王宮回來,你提著裙擺飛奔而來,一頭青絲飄在風中,長長的裙擺繞了一地。那時月光靜灑你身上,我覺得自己看見了這一生中最美的風景。”


    淩鈺愣住,回身望住陸玦,她好久後才道:“我竟不知你會說這麽多的話,這是我第一次聽你說這麽多話。”而且是她從不知曉的讚美的話。


    陸玦橫抱起淩鈺,惹來淩鈺措手不及,一聲驚呼出口,摟緊了他的脖子。


    後背覆上絲滑輕柔的羅衾,他的身軀壓在她身上,呼吸也滲進她的肌膚,惹她渾身一顫。溫軟的吻落在她耳側唇畔,一直密密滑下,直至他的呼吸漸漸沉重,她忙將他的手握住。


    “……不可以。”


    陸玦停下,狠吸一口氣倒在她身側躺下,“睡吧。”他攬過她,無奈道,“我已等得太久了。”


    知他所說,淩鈺抿唇淺笑:“快睡吧。”


    連著三日過去,陸玦絲毫沒有提及滿月宴上陳公之妹的事情。這是陸玦的故意冷落,淩鈺知曉的。因為陳公在滿月宴上當眾給了淩鈺難堪,所以陸玦用這樣的方式告訴眾人他依舊隻寵淩鈺一人,她的身份是獨一無二的。


    一個農女成為諸侯的義妹,又為天子之妃,此刻又為新王之側妻,誕下子嗣,受盡寵愛,這已淪為舉國茶餘飯後的談資。淩鈺已能料理後.宮之事,女眷們也都每日前來請安。她們俯首在淩鈺身前,心中卻一直都接受不了一個農女出生的女人竟能淩駕於她們之上的事實。這一日,又是女眷們的請安禮,殿外突然進來一個陌生的女子。


    她身材惹火,喜穿袒胸的衣衫,腰如蛇扭,邁著碎步進殿,朝淩鈺俯首參拜:“妾是陳韻華,特來拜見夫人。”


    陳韻華,淩鈺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卻知她應該就是陳公的妹妹。淩鈺抿唇含笑,端姿雍容,“你坐吧,在卞耶還適應麽?”


    “多謝夫人。”陳韻華恭敬行了禮,抬頭,一張青春逼人的容顏美得精致奪目。


    淩鈺微眯雙眸,明明身前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她卻依稀嗅到危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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