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岸之鷹”號的海試成功,展現出了航海學校32屆學生們良好的素質。在海試結束返回韃坦港的路上,航海學校校長陸銘的臉上就一直掛著笑。這個31歲的前造船廠工人這一年來一直和這幫孩子一起生活、學習、和鍛煉,他能叫出這幫孩子每個人的姓名、熟悉他們每個人的性格、了解他們每個人的心事,幾乎把這些孩子當成自己的親兒子在教導。他在船上走來走去,不時和這個孩子談談心,又和那個孩子勾肩搭背笑鬧一番,看著這些未來的海軍種子和他親密的樣子,王啟年都有些眼紅。


    “東岸之鷹”號再次進入了海軍造船廠,在船員們下船後,工匠們將對船隻進行一番細致的檢查;接下來他們還要聽取船員們的意見,以便對不足之處進行改正,在建造下一艘船隻的時候能夠做得更好。


    海試結束後有兩天假,於連?德埃布洛爾哪也沒去,回來後就徑直躺在自己宿舍內的硬木板床上,呆呆地看著房頂,思緒也隨之飄飛。


    來到這裏一年了,自己最初隻是個被判苦役的戰俘,在混亂肮髒的礦區內沒完沒了地采石,很多時候都吃不飽,而且還要麵臨查魯亞野蠻人的攻擊,於連現在甚至都不願意再去回憶那段黑暗的歲月。


    曾經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了,一輩子被關押在這裏沒完沒了地采礦,直到哪天默默無聞地死於饑餓、疾病或是鬥毆。隻是人的命運總是那麽不可測,自己因為受過係統完整的海軍理論教育,竟然被這些韃坦人看中,進而到一所航海學校裏教書,從此脫離了那黑暗的礦場。很多時候,於連都在心中第一百次感謝曾經資助自己去學習知識的德薇爾太太。


    韃坦人真的很慷慨,他們為這60名孩子建起了漂亮的房屋和教室,提供他們最為豐富的食物、教授他們最有價值的學問、灌輸他們做人的準則。這些孩子真的是太幸運了,相比起自己當年在波爾多艱難求學的情景,這些孩子簡直像生活在天堂裏。


    現在自己真的有些喜歡上這裏了,比起潮濕悶熱的聖克裏斯多夫島,這裏沒有殘忍地海盜、沒有喝得醉醺醺地英國佬、沒有為了金錢而出賣靈魂的無恥奸商、沒有放蕩的舞女――好吧,於連舔了舔嘴角,他承認“放蕩的舞女”某些時候也是很可愛的。總之這裏的一切都讓人感覺很新奇,這裏的人們精神飽滿、朝氣蓬勃;這裏的建築簡潔美觀、結實耐用;這裏的軍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上帝,當初肖恩?拉法蘭先生怎麽就會發瘋到決定來進攻這裏,願他在天國一切安好。


    這裏的孩子們很禮貌,每天都會對自己問好。他們的求知欲望真的很強,他們也很勤奮刻苦,有時候於連真覺得教這些學生知識會讓自己感到愉悅;韃坦人提供給自己的食物也相當不錯,海鮮、牛肉、豬肉、雞蛋等等應有盡有。而且,他們對教師也很慷慨。雖說自己限於戰俘身份,每月隻有兩元錢的工資,但是韃坦人每月還給自己四元錢的補助津貼,加上一些逢年過節的獎金,這一年來自己竟然攢下了近80元。這筆錢即使在巴黎也能過上體麵的中等生活了,何況這裏的物價這麽低,生活物資在最近也變得豐富了起來。


    按理說自己應該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在這裏教書、生活,可是於連很清楚在遠方還有很重要的東西在牽絆著自己的心靈。於連的思緒漸漸飄遠:少年時資助自己學習的德薇爾太太,青年時資助自己去加勒比殖民地發展的馬蒂爾德小姐。


    我欠她們的。於連歎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從枕頭底下翻出了錢袋,數了數,一共78個一元硬幣。於連想了想,又從兜裏摸出了兩元,扔到了錢袋中。然後翻出一張紙,提起筆,卻又不知道該給哪個寫信。如今韃坦港已經有了和阿姆斯特丹的固定航線――庫艾特船長的商船每年往返兩次,有時候他們也兼作郵差業務,隻要你支付足夠的費用,他們會很樂意順便幫你捎帶信或物品。


    於連呆呆地望著信紙,正躊躇間,門卻被敲響了。於連把錢袋胡亂地往被子裏一塞,起身打開了房門。門外是一名學生,這名學生手裏還拿著一封信,看見於連打開房門後,連忙把信遞了過去,說道:“日安,先生!這是您的信,從波爾多來的,碼頭上的人剛剛送來這邊。”


    “日安,尤裏!”於連聽到波爾多後心中一動,有些顫抖地接過信,口中感激道:“謝謝你,尤裏!”


    “我的榮幸,先生。”尤裏靦腆地說道,“那麽,我先告辭了。”


    和尤裏揮手告別後,於連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他趕緊把門關緊,然後跌跌撞撞地坐到床沿上。顫抖著打開信封,一張仿佛帶著香氣的信紙飄了出來。


    “親愛的於連:最初聽到聖克裏斯多夫公司遠征隊失敗和你音訊全無的消息,我幾乎暈倒在花園裏。那時候我的靈與肉仿佛已經不再屬於我自己,我強迫自己不要每天去碼頭打探你的消息。特蕾莎修女告訴我,向主祈禱能得到心靈的平靜。我在修道院中住了三個月,直到我實在無法忍受對你的思念,上帝都無法阻止我對你的思念。


    我的煩惱無處傾訴,我的思念無人回應。我每天七點起床,到碼頭去打探任何有關你或韃坦人的消息,然後回到家中祈禱。父親讓我幫他打理紡織廠,我無心工作,總把事情弄得一團糟。父親無比失望地斥責我,我竭力忍住眼淚,無處訴說。


    每日每夜,我既不能休息,也不能安寧。如果我睡著了,折磨人的夢靨會將我驚醒。我夢見你時,夢裏的你總是在向我揮手告別。


    我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幾乎無法呼吸,直到皮埃爾先生從韃坦港帶來了你的消息。上帝,在聽到你平安的消息時我的眼淚抑製不住地流了出來。我快樂地走回家,我把這個喜悅的消息告訴了特蕾莎修女,告訴了父親,告訴了每一個我遇見的人,我感覺我仿佛漫步在幸福的雲端。於連,親愛的,我是如此思念你以至於我幾乎一刻都不想再等待下去了。對了,德薇爾太太最近似乎有了新歡。她在聽到遠征隊失敗的消息時悲傷竟然僅僅持續了一個下午,我實在無法理解她廉價的愛情。


    下個月哥哥會去聖多明戈處理種植園的事情,我請求父親讓我一同過去,父親答應了。我想,也許我會去韃坦港見到你。愛你的馬蒂爾德,1633年10月15日,太陽落山時,於波爾多。”


    於連渾身癱軟地躺在床板上,仿佛散發著香氣的信紙就這麽覆蓋在臉上。


    良久,他才起身坐了起來,將信紙又反複讀了好幾遍,這才滿足地將信紙塞回信封,又將信封放到自己的衣櫃最下方。


    於連又推算了一下時間,覺得馬蒂爾德此時應該已經在聖多明戈了。她的家族在那裏有大片的棉花種植園,產出的棉花再裝船運到波爾多,由她父親掌控的工廠進行加工並出售。這種紡織工廠在法蘭西、意大利、西班牙和英國很多,尤其是英國,英國東部地區的諾福克郡遍地都是毛紡或棉紡工廠,生產出來的產品除供應本國外,還大量外銷到東歐、北歐或是新大陸殖民地,利潤相當豐厚。


    前陣子韃坦人不是從英國買回了不少紡織機麽,一幫人圍著那些紡織機研究了很久,後來好像還聽說是要重新設計一款能依賴水力的新型號紡織機,進行大規模工業化生產,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如果成功的話,生產出來的產品成本倒是會大大降低。不過就算如此恐怕也很難銷售到別的國家或地區去,地區貿易壁壘和高額的關稅能讓成本再低的商人也變得無利可圖。


    於連搖了搖頭,這種工商業方麵的事情自己是在不擅長,還是想想馬蒂爾德究竟會不會來這裏呢,自己究竟有多久沒見她了?她笑起來是否還像以前那樣甜美?想著想著,於連不由地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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