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勝軍皺著眉頭觀察著英國人的舉動。他們的指揮官顯然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他隻派出了少部分人手出城迎接從山上跌跌撞撞跑回去的幾十名英國伐木工,這些人躲在一片遮雨棚下,手上端著火銃,朝山上的英國人大聲吼叫著。


    “一幫膽小鬼!”孫勝軍嘟囔了句,“也是一幫幸運鬼!”


    看來沒什麽空子可鑽了,這幫英國人的應對是職業級的,戰鬥不應當將希望寄托於敵人的愚蠢之上。當然,這條對大明的文官不適用,孫勝軍心中狠狠地吐槽了句。


    冬天天黑得早,眼看再有不到一個小時天就黑了,而山上此時已經沒有一個英國人了,孫勝軍幹脆派出了幾名騎兵前去各旗傳令,令他們按照事先製定的預案依次撤退。天黑後天曉得這幫土人要逃走多少,還是趁著現在趕緊收攏人馬吧。


    孫勝軍終究還是高估了這幫土著八旗兵素質的下限。一個簡單的、演練過許多次的撤退行動演變成了一場混亂的賽跑,不知道哪個傳令兵告訴這幫土人們營地開飯了,然後這幫人就陷入了爭先恐後撤退的混亂之中。


    在孫勝軍一幹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兩百多名土著八旗兵撒開腳丫子往回跑,混亂之中很多人被擠下濕滑的山坡,慘叫聲連綿不絕。戰鬥過程中沒死幾個人的八旗兵此刻已經有不下二十人滾下了山坡,生死不知。


    這是一幫逗比麽?孫勝軍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句長官們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混亂行動整整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然後這幫八旗兵才勉強回到了營地。看到營地內並沒有如他們聽說的那樣準備了豐盛的飯菜後。一些科伊桑人頓時鼓噪了起來。不過他們很快遭到了幾十名紅、黃兩旗黑人“精銳”們的連踢帶打。這才消停了下來。


    孫勝軍木然地看著這幫蹲在地上、噤若寒蟬的科伊桑人,頓時感到一陣絕望,這些人簡直比他當年帶過的那群流民還要差勁啊。幸好剛才英國人沒有出來追擊,不然他今天就會鬧一個天大的笑話――東岸第一支因為“開飯”的傳言而把自己搞崩潰的軍隊。


    “孫二蛋,你去安排一下警戒哨。”孫勝軍朝身後一名騎兵說道。孫二蛋和他一樣是從陝西造反的老流賊了,轉戰過好幾個省,作戰經驗極為豐富,將營地警戒任務交給他還是比較令人放心的。


    “開飯!”沉默了半天後。孫勝軍終於憋出了這兩個字。看守營地的一些科伊桑夫役從輜重堆裏拿出了許多被密封好的石灰袋,這些是軍部專門設計出來用於加熱食物的物品。其基本原理就是生石灰遇水反應後大量放熱,用來加熱飯菜效果顯著,特別是在缺乏柴禾的陰雨天氣或者需要盡量避免炊煙的場合還是很實用的。


    今天的晚餐是高粱米飯、土豆燉牛肉,算是比較豐盛了。說實話,這幫土人自從成為東岸人的附庸後,他們的文明層次和生活水平是上升了不少的。就比如農業方麵,河中堡方麵曾派出了不少人手指導他們種植高粱、花生等農作物。在遇到東岸人之前,科伊桑人就不說了(他們隻懂得放牧),那些科薩黑人們的農業技術也是比較落後的。他們甚至不知道使用人畜糞肥以及深耕技術。


    在班圖黑人的各個部落裏,流傳著這樣一個常識:在曾經作為牲畜欄的土地上能長出更多的糧食。前文講過。黑人的居所是以“克拉爾”為單位的,每個克拉爾的中心便是一片牲畜欄。在漫長的歲月中,班圖人發現之前曾經作為牲畜欄的地麵往往更肥沃,種下的糧食往往收成更好。隻可惜,文明層次太低的他們一直沒能發現這些土地更肥沃的原因。


    直到東岸人強勢介入他們的生活,推廣深耕技術、推廣糞肥及草木灰肥田、推廣耕牛的使用、推廣先進的農具、推廣先進的灌溉技術、推廣先進的選種育種技術後,這些土著的糧食產量頓時迎來了爆發性的增長。在今年夏收後,上六旗部落的自由民(奴隸除外)依靠增收的糧食以及替東岸人打零工,第一次擺脫了饑餓。而這,也使得東岸人在他們心目中的威信大增,使得他們真真切切地覺得這投靠是投靠對了。


    土著們笨手笨腳地拿著筷子,默默吃著飯菜。有些人用筷子用得不順手,剛準備拿手抓飯吃,很快便遭到了軍官和東岸人的嗬斥。這些都是莫茗要求的,歸附的土著必須學說漢語,並學習東岸人的生活方式。莫茗這廝對後世非洲大片的法語區國家羨慕無比,因此他立誌要在非洲建立幾個漢語區土著國家,而這也算是他的惡趣味之一吧。


    就在東岸人與八旗仆從兵蹲在山裏的營地內吃晚飯的時候,好望堡外的圍牆工地內,大批英國移民正愁雲慘淡地嚼吃著幹硬、無味的黑麵包。他們在冰冷、泥濘的開普敦奮戰接近兩個月的時間了,每天十幾個小時的辛苦工作,吃的東西和在國內時差不多,而工作辛勞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使得移民們的心裏都憋著一股很濃重的怨氣。


    至今,已經有六十九人累死、病死在工地上,如果加上今天在土著襲擊中遇難的三十五人,他們的死亡人數已經超過一百了。比死亡人數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受傷、生病的人數,據最新統計,受傷人數截止目前已經超過了二十人,而生病人數則是受傷人數的十倍――兩百!很多人得了重感冒,頭暈目眩、渾身無力的他們隻能縮在四處漏雨的木屋角落內,孤零零地等待著上帝的裁決。他們既缺乏足夠的營養補充,也缺乏熱水和禦寒衣服,很多人的病情每天都在加重。而有限的幾個醫生和傳教士卻對此束手無策。


    許多人已經連續拉肚子好幾天了。他們的臉色蠟黃、嘴唇開裂。兼且發著低燒,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不對勁了,卻也愛莫能助,甚至連為他們換一套幹爽的衣服都做不到。


    遮雨棚內。埃爾坎牧師搖了搖頭,神情沮喪地站了起來,眼前這個來自愛爾蘭的小夥子已經發燒一整天了,他所能做的隻是拿來一條濕毛巾,給他擦一擦身子降降溫。小夥子的哥哥。一名胡子拉碴的愛爾蘭男人沉默地坐在一邊。在牧師走後,他小心地將兩塊黑麵包和一個水壺收了起來,然後看了看籠罩的雨霧中的北方。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那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遠處一陣腳步聲傳來,那是巡營的亞倫.波特少尉――一名前英格蘭軍人。


    “晚上好,埃爾坎牧師,今晚那些野蠻人可能會來摸營,請務必小心。”波特的聲音通過夜風斷斷續續傳了過來。


    “在這樣的天氣中進行夜襲的話無疑是一場自殺,我不認為那些野蠻人會這麽做。孩子們今天都很累了。明天還要延長工作兩個小時用來修建城牆,他們需要更多的休息。”波特牧師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了。


    “也許你說的對。但是海伍德先生命令我們務必加強防衛。這該死的天氣,真希望能早點結束。很多人抱怨已經好幾天穿著濕衣服睡覺了,算了,我得回去喝點烈酒驅驅寒,這該死的天氣!”波特咒罵著走遠了。


    埃爾坎牧師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提著燈也走遠了。


    半夜時分,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夜色中穿過尚未完工的城牆缺口,步履蹣跚地避開亮著燈光的地方,然後在淅淅瀝瀝的夜雨中消失在了黑暗的北方原野上。埃爾坎牧師矗立在城牆角落裏,靜靜地看著兩名愛爾蘭人空空蕩蕩的床鋪以及他們逐漸消失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


    夏爾.麥金萊背著發低燒的弟弟,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走在黑暗、空曠的原野上。他不熟悉這片土地,他更不知道在這到處是荒草的原野上該怎麽走,他隻知道一路向北。是的,他要朝北方前進!東岸人的城堡就在北方,隻有到了那裏他的弟弟才有活下去的希望!這些天他已經見過太多生病後悄無聲息死去的可憐人,他不想它的弟弟也步這些人的後塵。他才十七歲,他不應該這麽早就死去。


    雨點順著西風打在夏爾的背上,他弟弟哈裏渾身都被雨布覆蓋在內。哈裏的額頭靠在夏爾的頸脖子處,可以明顯感覺到他還發著燒。


    “哈裏,你在聽我說話麽?”夏爾一邊喘著氣走路一邊說道,“小時候家門口那顆檸檬樹你還記得麽?哈,是的,我還記得那香甜的味道。”


    “檸檬樹……”哈裏費勁地輕聲呢喃著。


    “是的,檸檬樹。”夏爾將哈裏往上托了托,然後繼續走在泥濘的荒野中,“那時候,你,我,傑克,強森,還有安妮,我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檸檬樹下,然後安靜地曬著太陽。我記得你說過,金色的陽光灑在安妮金色的頭發上,她美麗得就如同天使一樣。”


    “安妮死了……英格蘭人……該死!”哈裏的眼睛瞬間回複了些神彩,思緒似乎也變得清晰了些。


    “是的,所有英格蘭人都該死!”夏爾順著弟弟的話頭說道,“他們這次差點害死你,我們不能再留在那個潮濕肮髒的城堡裏了。我們去找東岸人,他們就在北方。他們會治好你的病,他們會給我們熱水,他們會給我們可可的食物,隻要我們宣誓效忠東岸人的國王,這一切都會有的!”


    夏爾一路上絮絮叨叨著,不時和趴在他背上的弟弟說會話,以免他就此沉睡過去。路途中間他休息過兩次,吃了一小塊黑麵包,以回複體力。隻是哈裏仍然吃不進任何東西,甚至連喝下去的水都吐了出來,這使得夏爾心急如焚,不由得加快腳步朝北方跑去。


    “哈裏,醒一醒,你不是立誌要當一名偉大的航海家嗎?”夏爾喘著粗氣說道,他很累,但更多的是焦急。他的弟弟已經很久沒說話了,要不是哈裏偶爾還呻吟幾聲,他甚至會以為他已經死去,“我來考考你,如何在迷失了方位後重新調整航向?”


    “北極星……”哈裏終於有了些反應,他斷斷續續地說道:“沿著……最右邊的……兩顆星……尋找。”


    黑夜中猛然響起了一陣接一陣的犬吠聲,接著是人的喝問聲。


    夏爾一個激靈,跌跌撞撞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衝了過去,然後大聲喊道:“不論是誰,隻要他救了我的弟弟哈裏,他就能得到我的效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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