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小村,嚴格來說離西湖堡已經有一定距離了。相對應的,這裏的環境也相當原始,到處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而村民們在花費了巨大的代價之後,才在沿湖地帶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從西湖堡延伸而來的灌溉水渠直通道村外的水稻田裏。水渠全部由磚石水泥砌成,上麵還蓋上了木板以防蒸發。這些年來,東岸人在農村小水利建設上麵花費了巨大的精力和代價,據不完全統計,僅在本土二十餘個鄉鎮中,就修建了多達二十一個微型水庫、三十七個提水站、長達一百二十多公裏的灌溉幹渠,以及長度更為恐怖的灌溉支渠。


    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投下去,東岸人硬是在一片原本布滿森林與蘆葦的蠻荒之地上開辟出了萬餘畝的良田。鴨子湖地區氣候溫暖,最熱月份也很難超過30度,最冷月份也很難低於0度;且雨熱同期,年降水量在1200毫米以上,極為豐富,附近又有一些淡水河流湖泊之類的水源,正是絕好的農業基地。當然,先天條件再好也需要後天開發才行。因此,東岸人才在連續幾年的時間內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鴨子湖西岸地區進行大開荒,以期把這裏變成東岸人的大糧倉。


    文圖拉船長居住的這個村子有一百戶人家,房子也都是標準的東岸製式紅磚青瓦房屋,即左中右三間外加豬圈、柴房、廚房各一間。村口一名小販一邊拉著裝滿各色貨物的小牛車,一邊沿途叫賣著。邵元義看了看,小車上全是一些小到針頭線腦、大到農具鐵皮爐子之類的農村暢銷商品。不時有幾個家庭主婦喊住小販,然後上前挑選貨物。


    主婦們身後往往還跟著一兩個小孩,這些小孩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貨車上的幹果、肉幹、可可粉之類的零食直流口水,一個勁地叫嚷著要買。有的家庭主婦實在煩不過,便照著自家小屁孩的光屁股狠狠揍了兩下,那小孩眨了眨眼睛,然後死命地哭了起來。在哭了半天發現沒人搭理他之後,這小孩慢慢停止了哭泣。然後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別的東西吸引走了。


    那邊是一群稍大些的孩子在玩打仗遊戲。他們身上穿著大人改小的舊軍裝,有的頭上戴著大蓋帽,有的就隻戴著氈帽,兩名紅頭發的小孩不情不願地被逼著扮演了荷蘭人。邵元義仔細看去,這兩名小孩應當是明人與泰西人混血,眉目依稀似明人,但頭發卻是紅色。因此便悲催地扮演了荷蘭紅毛。


    小孩們玩的都是老戲碼了,東岸人英勇奮戰,最終取得了勝利。那兩名扮演荷蘭人的小孩似乎也底氣不足,很快便敗下陣來。剛剛停止哭泣的小屁孩看得有趣,想加入他們一起玩遊戲,不過那群大孩子顯然看不上他。毫不留情麵地拒絕了,讓這個小屁孩又再度死命哭了起來。這時旁邊傳來了一名主婦的咒罵聲,她似乎認為那群大孩子欺負了她的小孩,那群大孩子聞言頓時一哄而散,跑了個沒影了。


    真是幸福的童年呢!邵元義有些感傷。大明的孩子在饑餓與死亡之間徘徊,尤其是北方地區的孩子們。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是注定不會活到長大的那一天了。不是死於戰場溝壑之間,就是死於饑餓疾病,又或者還有更慘的被人捉去當了食物,總之大明那個世道是爛透了啊。他跟著師傅行醫也有六七年了,自然看過不少這些人間慘劇,本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不堪了,此時驟然看到東岸鄉間這些自在生長著的小孩們的快樂童年生活,他心中猛地一酸,差點流下眼淚來。


    文圖拉船長自顧自地在前麵走著,一邊走還一邊說道:“這個小販和你一樣是來自東方的明人,七年前和他的父母親一起移民過來的,似乎來之前就是個小商販。他的父親當年每天起早貪黑去鎮海港搶購一些從南方運來的新鮮魚蝦、水果什麽的,然後再不辭辛勞拉到河口堡、西湖堡去售賣,因此賺了很多錢。如今他父親已經退休了,在三炮台鄉下養一些山羊、種植一些葡萄;他的兄弟娶了路易斯海軍上士的妹妹,去年在鎮海港內開了家蔬菜商店,專門為海軍供應新鮮蔬菜,生意相當不錯。這個小夥子現在居住在西湖堡,並且得到了商販許可證,如今在城內以及鄉村間販賣小商品,收入也相當不錯。”


    “賺一些辛苦錢罷了。”邵元義感歎著說道。


    文圖拉船長聳了聳肩,不置可否。他們很快來到了村西頭的一間大院內,大院門口站著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身上穿著黑色警察製服,看樣子似乎是駐村的巡警。


    “彼得羅夫,這是新來的醫生,南方派來的,好好安排他,咱們這幾個村有人生病了可都指望著他呢。”文圖拉遠遠喊道,“好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我得回去休息了,再見,邵醫生。”


    “再…再見。”邵元義尷尬地和文圖拉擁抱了一下,然後囁嚅著說道。


    “我叫彼得羅夫,這裏是村公所,總算有一個正牌醫生過來常駐這邊了。我們不知道向上麵打了多少回報告,但上級總是忽視我們的呼聲。難道不撤堡設鄉一天,我們就是老爺們眼裏可有可無的棄民麽?”愁眉苦臉的中年男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然後才領著邵元義進了公所內。


    公所麵積不大,大約六七間屋的樣子,後院還修建了一個物資庫,儲存著糧食、工具以及武器彈藥。物資庫的大門大多數時間鎖著,鑰匙分別掌握在民兵主任和村長手裏,隻有兩人同時到場的時候才能把門打開。


    公所的廚房內此時正傳來一陣陣香味,一名身材高挑的姑娘端著托盤將飯菜端了上來。


    “你是有編製的人,每天的午飯可以在村公所內解決,我的女兒娜塔西婭負責每天中午來做午飯。當然了,早飯和晚飯你就得自己解決了。”邵元義在彼得羅夫的邀請下坐在餐桌邊,臉有些紅地接過那位姑娘遞過來的筷子。


    午飯看起來還不賴,有羊肉、有魚、有豆腐,還有蔬菜湯,主食是高粱米飯。看得出來,即便是小麥和水稻的主產區,當地的老百姓也未必吃得到自己種出來的東西。當然了,也許他們自己留下了一部分用來嚐嚐鮮,但大部分肯定還是拿到城鎮裏去出售換錢花了,自己平日裏主要還是吃從南非運過來的廉價高粱。這一點,無論南方還是北方,看起來都一樣啊。


    還算豐盛的午飯很快吃完了。年輕的姑娘收拾完碗筷,然後用幽怨的眼神看了眼邵元義,似乎是怪他對自己的出言試探沉默以對。


    彼得羅夫拿衣袖擦了擦嘴,然後又把掛在牆上的槍套取了下來,仔細檢查了一下後,抬頭說道:“下午和我去一下西麵山腳下的第8生產隊,那邊有一個民兵在追擊瓜拉尼襲擊者的戰鬥中摔斷了腿,我們已經給他上了夾板。但既然你來了,就一起過去檢查一下吧,也許有些地方我們做得還不夠規範。”


    邵元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但又忍不住問道:“這裏不是國家腹地麽?怎麽還會打仗?”


    “腹地?”彼得羅夫笑了,“我們國家沒有腹地!鴨子湖西岸隻有兩個據點和二十多個生產隊,分布在狹小的平原內,再往西就到那些丘陵地帶了。這麽小的麵積,說實話我一槍就能從東頭打到西頭,你說能有什麽腹地?那些瓜拉尼人都是居住在西麵山裏的土著,他們一直認為我們侵占了他們的土地,不停地騷擾甚至襲擊我們,冀希望以此趕走我們。也許他們說的有那麽點道理,他們是比我們先居住在這裏,但很多時候,評判事情對錯的方式並不是看誰有道理,而是——這個!”說完,彼得羅夫亮了亮手裏的1633型燧發手槍。


    “隻要把他們殺死,那麽就不會再有人來指控我們侵占了他們的土地,死了的瓜拉尼人才是好瓜拉尼人。”彼得羅夫補充說道。


    聽著這麽殺氣騰騰的話,邵元義無言以對。作為一個傳統的中國人,尤其是還是以治病救人為本職工作的中國人,彼得羅夫的觀念對他的衝擊很大。不過他也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收拾了一下東西,便和彼得羅夫出門去了。


    初秋的陽光灑在身上非常舒服,渾身暖洋洋的。村裏連一匹馬都沒有,因此兩人隻好步行。還好政府在這裏修建了一條並不甚寬敞的砂石路,因此在這個多雨的季節內使人總算不用去走那些積滿水坑的草地了。一邊走彼得羅夫還一邊抱怨,說政府隻在東方縣和平安縣這種大城市修建了柏油馬路,而對西湖堡惡劣的交通狀況漠不關心。


    娜塔西婭站在廚房內,透過窗欞看著遠去的兩個身影,金色的陽光灑在他們的背上,一時間竟是看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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