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瓦雷斯·羅德裏格斯在兒子何塞的陪伴下回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


    在潘帕平原開了一次會,被迫認購了一萬多元的股票,同時也被暗示捐助一部分糧食、醃肉和草料給美洲鐵路公司,以減輕他們采購物資的壓力。這些破事,無一不讓羅德裏格斯極為鬧心,合著東岸人是把他們喊過去搞攤派了,真是鬱悶。


    此外,向東岸人抗議“馬匪”襲擊的事情也無疾而終。美洲鐵路公司的那位陳副總隻是一味推辭這事並不屬於他的業務範圍,讓他通過正式外交途徑向有關部門反應。這樣的回答,當然很難讓羅德裏格斯滿意,但他也沒什麽辦法了,人家鐵路公司確實不管這檔子事,說了也白說。而通過所謂的正規途徑呢?那就更是沒什麽效果了,無論是拉普拉塔將軍還是駐東岸大使,都無法取得什麽積極的效果。東岸那龐大的官僚機器似乎對他們的控訴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或者即便有反應也不會是他們想要得到的結果——阿爾瓦雷斯至今仍記得,當已經有數以萬計的東岸移民來到潘帕平原時,因為西班牙人的抗議,東岸政府派了一個調查組去調查,結果得出了隻有“一百多個”拓荒者在潘帕平原經營農業的荒謬結論。


    這些事情真要說起來,還是得怪自己的實力不足!東岸人都是極端現實的人,對於實力異常看重。你沒有實力,他絕對不會把你放在眼裏。你看他們的軍艦在拉普拉塔河內來來去去,耀武揚威,他們的稅警部隊甚至公然在西班牙王國的領土上緝私,何時尊重過西班牙王國的主權了?因此,阿爾瓦雷斯現在也認命了,這事估計和以往大多數抗議事件一樣,在東岸人無盡的推脫、扯皮中慢慢銷聲匿跡,再也無人關注。


    不過,東岸“馬匪”的事情暫且可以按下不提,但他們造成的破壞以及目的到底是什麽?阿爾瓦雷斯前陣子和一些遭受損失的莊園主交談過,覺得事情很可能沒那麽簡單,因為這次襲擊的力度和時間都遠超以往,似乎不僅僅是簡單的報複行為,還摻雜了一些其他因素。至於其他因素是什麽,阿爾瓦雷斯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認識,但他還不敢確認,因為這太過駭人聽聞,也太過無稽,那就是東岸人想把他們從布宜諾斯艾利斯趕走!


    這其實並不是沒有可能的!眾所周知,布宜諾斯艾利斯城的周邊有多麽富饒,其地理位置又多麽地關鍵,東岸人想得到這座城市的心情有多麽地迫切,特別是在鐵路已經修通到這座拉普拉塔明珠近郊的時候。


    但橫亙在東岸人麵前的障礙卻也不少,其中最大的無疑就是布城的重要地位以及生活在這裏的眾多西班牙農牧民、軍人、商人、教士和其他人員了。這些人及其家屬不走,東岸人對這座城市的侵占就永遠不會成功,除非他們通過政治手段獲得這座城市的合法擁有權,但這在目前看來是不可能的。


    於是他們就用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阿爾瓦雷斯有點不確定,但覺得這其中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但話又說回來了,這種猜測是不足以說服布宜諾斯艾利斯檢審法院院長和拉普拉塔將軍等上層實權人物采取斷然措施的。布城的上層早就爛透了,在麵對東岸人時缺乏足夠的勇氣,在敲詐勒索商人們時卻又威風無比。如果不是什麽特別確鑿的證據的話,那些老爺們肯定會繼續裝聾作啞,直到把自己的任期給耗結束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阿爾瓦雷斯太了解那些人了。


    難道就這樣放任東岸異教徒繼續在遼闊的潘帕平原上肆虐嗎?看著兒子何塞因為長期操勞家族事務而滿是皺紋的臉龐,想起了孫子佩德羅對大草原的眷戀,再想起祖父曼努埃爾、父親阿爾瓦羅艱辛萬苦經營家業的樣子,阿爾瓦雷斯就難過不已。他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但想想又頹然地放下了這些打算,因為風險實在是太大了。羅德裏格斯家族幾代人創下的家業,不能因為他個人的好惡而毀於一旦,這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想到這裏,阿爾瓦雷斯有有點頭痛了起來:這次在東岸人那裏應允了差不多一萬五千銀比索的鹽布鐵路股票認購,這怎麽說服其他老夥計們認購投資著實是個麻煩事呢?要知道,這裏麵頗有幾個人的產業在此番東岸“馬匪”瘋狗般的襲擊中受損的呢。想要讓他們在剛剛受了刺激的情況下乖乖掏錢,這確實是一件極具挑戰性的事情,阿爾瓦雷斯可沒多少把握能夠完成這樣的壯舉!說不得,到了最後,他們羅德裏格斯家族還是得想辦法自己出一部分錢,來彌補這其中的虧空。


    事情怎麽就這麽難呢?阿爾瓦雷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握緊了掛在胸口的十字架,默念一番後,才在兒子何塞的陪同下返回了自家的別墅。他打算先休息個兩天,平複一下心情,畢竟他年歲也不小了,再不是當初那個跟隨爺爺、父親一起從東岸走私貨物回拉普拉塔的青澀小夥子了。在休息完畢後,他打算去拜訪一下城裏的頭麵人物,與他們就目前的形勢交換一下意見,然後會挨個拜訪以前的那些老夥伴們,看看認購股票的事情該怎麽解決。


    春風拂麵,綠意盎然。


    新營鄉外為建鐵路而臨時修成的三等國道上,一支長長的馬隊剛剛補給完畢食水,正向北而去。他們是鹽布鐵路警備司令部的人馬,由副司令伊尼戈少校指揮,目的地是北方的南村港,他們將在那裏與蔡道指揮的一個稅警連匯合,接收部分武器彈藥的同時,也順便將上頭撥下來的五十名新兵補充進來。


    今天已經是1684年10月25日了,他們在潘帕平原北部活動了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之久了。他指揮的七十多名警備隊士兵如今還剩五十人左右,個個英氣逼人,精悍無比,一看就是群縱橫慣了的凶蠻之徒。從這個角度來講,阿爾瓦雷斯稱呼他們是“馬匪”,倒也不是扯淡了,因為看起來確實很像。


    伊尼戈的人之前剛剛被一支西班牙騎兵隊伍追得狼奔豕突,好懸才甩脫了敵人,進入到新營鄉補給。這個定居點的鄉長知道厲害,第一時間為他們安排的食宿,同時召集僅有的幾個醫務人員為傷兵們治療,別提多殷勤了。


    而在數十米之外,西班牙王國弗朗哥鎮的鎮民們則麵色複雜地看著這支隊伍“凱旋”歸來。作為西班牙王國在潘帕平原上最南的一個殖民城鎮,弗朗哥鎮上下對最近發生在草原上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所知。考慮到他們與東岸拓荒者們毗鄰而居,這其中的滋味可就更加複雜了,他們害怕殺得性起的東岸“馬匪”衝到這邊來,然後與隔壁的東岸拓荒者們裏應外合,將弗朗哥鎮上下僅存的這數百名殖民者給一鍋端了。


    好在這樣的事情最終沒有發生。東岸“馬匪”確實來了,但也隻是過來采購一些補給品,順便小規模銷贓,然後便大搖大擺地走了,看都沒看他們這個小鎮一眼。這樣的做派,在令弗朗哥鎮上下長舒一口氣的同時更是有些疑惑:難道傳說東岸人對布宜諾斯艾利斯有興趣並不僅僅是臆測,而是真實存在的事實?這麽一想的話,事情就很令人悚然而驚了,布宜諾斯艾利斯若是丟了,那麽他們這個孤懸於外的弗朗哥鎮算什麽?


    西班牙人的想法伊尼戈管不著,他隻知道據說即將在下一屆政府中擔任陸軍部長的郭漢東上校對他讚賞不已,親自讓人給他傳話,勉勵他好好幹,為大東岸國民拓寬生存空間而努力。與此同時,他老家清苑縣政府也將伊尼戈的兩個兒子免試招入了縣中學就讀,未來前程不可限量。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伊尼戈建功立業的心思更加熾熱,更加不可阻擋。這個曾經落魄無比的西班牙軍人、劍術出色的老兵油子,在東岸人給予的信任、尊重及合理的激勵措施推動下,奮發圖強,為大東岸的拓殖事業而奮鬥,打殺起曾經的同胞那真是毫不手軟,也算是異數了。


    南村港是鹽布鐵路的終點,同時也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最重要的外港之一,商業一直非常繁華。東岸自從成立稅警營之後,就派了一個連常駐於此,並以此為基地四處出擊,打擊各種偷逃稅金的走私行為。如今駐紮在這裏的正是之前在附近戰鬥過的蔡道率領的連,他們與設立於此的諸多東岸商業機構一起,幾乎將整個城區都包了下來,將南村港變成了東岸人事實上的領土。


    蔡道對於伊尼戈等人在潘帕平原上做的事情非常清楚,因此在伊尼戈的人抵達之後,他很爽快地打開了自己的武器庫,將大批庫存武器、彈藥和其他軍用物品拿了出來,在陸軍部代表的監督下,如數交給了伊尼戈等人。


    伊尼戈看了那些東西,非常滿意。全新的線膛步槍,可以把他們手頭那些老舊的燧發槍給汰換掉,今後麵對隻裝備了滑膛燧發槍的西班牙人時將更加遊刃有餘。要知道,東岸政府對線膛槍的控製還是比較嚴格的,至今多半在正規軍係統內裝備,流入到預備役部隊中的很少。伊尼戈這次能夠一口氣領到一百杆步槍和大量彈藥,當真是洪福齊天,上峰垂愛了,因此他非常滿意!


    當然伊尼戈也有不太那麽滿意的地方,那就是臨離開前,因故趕到南村港與銀行官員們商討貸款的美鐵副總陳嘉找他談話了。這位陳老總苦著一張臉,詢問伊尼戈能否暫停一下對西班牙人的襲擾行為,降低一下雙方之間的緊張情緒,因為他們美鐵公司最近正在設法從西班牙商人那裏融資,伊尼戈這麽一搞,很可能就傷害了那些商人們的利益,導致融資行動失敗,進而影響到鹽布鐵路的施工進度。


    說實話伊尼戈對陳嘉的話有些膩歪。這些民政官員們,總覺得陸軍係統是在給他們添麻煩,破壞他們的各項工作,因此總有一種很強烈的“指導”他們的欲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恨不得成立國防部,將陸海軍收歸政務院管轄。伊尼戈作為陸軍的一分子,長期接受同僚們這種觀念的灌輸,對白襯衫們自然也缺乏好感,尤其是在當年充斥鐵路部門的眾多軍轉幹部們逐漸失勢之後就更是如此了。


    也正因為如此,他對陳嘉的各種勸說隻是一味敷衍,壓根沒往心裏去,並打算一返回自己轄區,就以最快速度整頓手下,然後給西班牙人一個大大的驚喜。布宜諾斯艾利斯這個明珠,早晚要讓其黯然失色!西班牙人既然在修建鐵路這件事上給東岸人製造了這麽多的麻煩,那麽也是給他們一個報應的時候了。


    陳嘉看伊尼戈的態度,就知道他不會聽自己的了,因此在憤怒之餘,也沒什麽好說的,隻能鬱悶地抽起了煙來,心裏開始盤算著該去哪裏弄錢。想來想去,也隻能是說服財政部增加一個臨時稅種以籌集資金了,舍此似乎別無他法。但加稅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十分敏感的。財政部的那幫大爺們樂意不樂意,真的很難說,因此這事還得鐵總央一位中央大佬出麵協調,看看最終能不能通過決議。


    “陸海軍軍費怎麽就能一下子暴增這麽多呢?這完全是以擠占國家建設資金為代價的啊!”陳嘉皺著眉頭說道。他當然清楚國家大力投資陸海軍肯定有著某種目的,但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因為軍費開支暴增而導致鐵路建設難以為繼,這當然就會令他這位鐵路官員感到憤怒了。


    而且,這還隻是前期擴軍建設呢,未來建成了以後,這每年的維持費用也將是一個十分驚人的數字。具體有多少,陳嘉一時間算不出來,但總要在現有基礎上增長個五六成才差不多。而且這還是和平時期的數字,一旦東岸與其他國家爆發戰爭的話,即便規模不大,這花費也將海了去了,那時怕不是整個國家的建設都要重新規劃,計劃生產管理委員會這個曇花一現的機構也要重出江湖了吧?


    “這國家投入巨資建設軍隊(主要是海軍)到底打的一個什麽主意呢?針對的又是誰呢?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法國人?可能性都不大啊!也就荷蘭人與英格蘭人有點可能,但以目前的局勢看來,短期內外交關係也沒有惡化的可能啊。難道是要遠征地中海,幫奧斯曼帝國那幫扶不上牆的爛泥撐場子?不可能吧?”陳嘉有些煩躁了,不知道未來這個國家到底會走向何處,同時更對鹽布鐵路這條一年前還在獲得大量政府補貼的鐵路的未來感到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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