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來碗石螺,味道不好不給錢。”藤縣城外官道旁,一位穿著深藍色陸軍製服的東岸排長大手一揚,朝麵前一家村野小店的老板喊道。


    愁眉苦臉的老板聽到這話就是一抖,臉上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兵荒馬亂的歲月,手裏有刀槍的總爺是最不好惹的,吃飯不給錢那是常有的事,搶劫殺人也不在少數,老板家幾代人經營這個小店,看慣了這條道上的風雲變幻,因此乍一見到這些身穿藍衣的“賊寇”就心裏發怵,這會聽到“不好吃不給錢”之後就更是沮喪了,因為這在他看來根本就是不給錢吃白飯的暗語。


    “叮當”一聲,一枚渾圓的銀幣滾落在了老板身前的桌子上,他詫異地抬起了頭,迎接他的是東岸軍官那不屑的目光。


    “居然看起來老子。俺是那種給不起錢吃飯的人麽?”排長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拿衣袖擦了擦桌麵,然後不耐煩地說道:“快點去整菜,吃晚飯我還要趕路呢,媽的。”


    小店老板如蒙大赦,立刻興衝衝地跑回了後廚,與自家婆娘整治起了石螺。他覺得這次真是行了大運了,居然遇到這麽傻的大頭兵,看他樣子還是個小軍官呢,居然吃飯給錢,而且還出手大方,一給就是一塊銀元,真是祖墳冒了青煙,撞大運了。


    老板當然知道這位總爺扔給他的銀元是什麽東西。藤縣雖然地處偏僻的內陸地區,但也不是沒有東岸銀元流入。事實上這些由本地商人從廣東帶回的銀幣數量還頗多,深受大多數人的喜愛,其成色足,外形美觀,不缺斤少兩(邊上的花紋磨掉可能會被拒收),方便交易和兌換,因此雖然一元麵值的東岸銀幣其重量略小於一兩白銀,但很多人仍然願意將其作為一兩白銀來使用,這就是信譽溢價了。


    這次東岸大軍進(入)軍(侵)廉、梧等府,同樣也帶來了大量的銀元。他們總要在地方上采買糧草、牲畜、藥材及其他物資的,這些不可能全從後方運來,也沒必要,因此客觀上也繁榮了地方經濟。就這一點來說,東岸人比起曾在桂北的全州、桂林等地大肆征調(劫掠)軍糧的大順軍隊,確實要好上不少了,至少他們是拿出了真金白銀來采購的,雖然強占民財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發生,但整體比順國軍隊要好太多了,這讓廣西的一些地方士紳觀感頗為複雜——他們並不喜歡東岸人,但東岸軍隊的表現卻更接近“王師”的標準,真是徒喚奈何。


    毋庸置疑,東岸軍隊並不是天生就這麽軍紀嚴明的。以遠東各藩為例,幾十年前他們的軍紀其實還是很差勁的,劫掠殺戮之事司空見慣,比這個年代的各路人馬強得有限。不過,在經過幾十年持之以恒的軍隊建設後,東岸軍隊的紀律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作風也大為改善,比同時代的清國、順國、明國軍隊好了很多,真要說起來確實有了那麽一點王師的味道了,雖然他們仍然很難完全杜絕各類搶劫、謀殺、勒索事件,但整體確實大大減少了。


    當然這會路過這裏的是穿藍衣服的東岸正規軍。他們工資較高,待遇較好,平時也經常接受榮譽教育,自然不會做出一些太過辣眼睛的事情。雖然當年前往聯合省抗擊法軍的時候,也曾發生過一些搶劫荷蘭城市國庫、奸宿民女、搶劫勒索的事件,但整體被投訴率甚至低於本土作戰的荷蘭自己人的軍隊,可見整體軍紀的嚴明。


    石螺很快就端了上來。排長小心翼翼地從袋子裏摸出了一個小玻璃瓶,打開瓶塞,然後撒了一些香料粉在裏麵。這種高價值的軍需供應品,至少得是士官以上才能免費領取,普通大頭兵與此是無緣的。


    石螺的味道很鮮美。廣西人民從遠古時代就有食用石螺、田螺的傳統,因此熟悉各種烹飪的方法,且還十分美味,以至於這位出生在本土平安縣的東岸排長一來就喜歡上了,每日裏不吃上那麽一小碗不盡興。今天他帶著自己排(總共21人)及百餘名剛剛組建的土匪山賊部隊,到藤縣外清剿一個截殺東岸信使的村子,這會剛剛得勝歸來,路過這個小店時,便坐下來吃點田螺,順便也讓走上一上午路的弟兄們也坐下來休息休息,吃點食水。現在天氣這麽熱,在外麵打仗奔波也是個苦差事,是得休息足夠了才行。


    而說到帶兵去鄉下清剿不知死活的村寨,就不能不談起如今東岸人在廣西所麵臨的複雜局麵。以梧州府為例,現在他們對梧州城的控製基本上可以稱得上是牢固了,但由於兵力嚴重不足,需要占領的地盤又極為廣大的緣故,他們對於梧州以外的地方的控製力,就要差上不少了,大部分地方其實都是放羊了,少數重要縣城會派一些兵馬駐守,但力量也極為薄弱。就像眼前的藤縣縣城,位於北流河與潯江的匯流之處,地理位置較為關鍵,因此第三混成營營長湯墨羽少校不得不忍痛撥出兩個步兵排駐守在這裏,輔之以收編的大量地方雜牌部隊,名曰藤縣保安團的就是了。


    與之類似的還有南邊的鬱林州,交通樞紐,商貿發達。東岸人攻下來後就往這派了整整一個步兵連,輔助以倉促成立的鬱林保安團千餘人,算是勉強控製住了局麵。但毫無疑問,這種控製模式其實是較為薄弱的,而且也是非常危險的,精銳的主力部隊像撒胡椒麵一樣撒在了廣闊的地域範圍內,一旦事情有個緩急的話,想收攏部隊都存在一定的難度。


    而且,即便東岸人撒了胡椒麵,但他們對這些土地的控製仍然談不上多有力。嚴格說起來,他們控製的僅僅是一個個的點,中間通過可以通航船隻的河流或路況較好的官道聯結起來,遠遠談不上控製一個麵。這從地方上仍然活躍著許多反對東岸入侵者的勢力(多為被打散的明軍殘餘)就能看得出來,東岸人要想真正深入控製每一個州縣,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們現在之所以敢這麽托大地布置部隊,第一個原因是明軍主力已經被打敗,剩下的分散的小股武裝可以慢慢清理,第二個原因就是他們自信即便這樣分散兵力了,已經完全控製桂、柳二府,然後向鄰近地區快速擴張的大順軍隊,不敢對他們動手!


    “順國軍隊在柳州府又發動了一次大規模戰役,殲滅了兩萬餘明軍,柳州大局已定。而這,似乎已經是一個月前的消息了,這幫人進兵的腳步可真夠快的。明庭在桂林、柳州連續損兵折將,廣西能戰的兵馬已去大半,接下來難啃的骨頭似乎就隻剩下南寧府一地了。順國控製廣西的局麵,似乎已經不可避免啊。”副排長是一個從軍多年的老士官了,在排裏地位極高,因此這會也坐在了排長旁邊,要了一碗米粉吃了起來。


    “可不是麽。主力一失,剩下靠什麽抵抗?我看啊,剩下的明軍也就隻能龜縮在南寧周邊做最後一搏了,聽天由命的意味很濃。”排長一邊吃著石螺,一邊笑著說道:“這不,營長都帶著主力西去潯州府了。武靖州剛剛被打下,夏俊波那個無能之輩,屁股低下的椅子還沒做熱呢,就被反撲的明軍給趕羊一樣地趕了出去,連帶著那新招的一千多保安團士兵也一哄而散。湯營長十分頭疼,不得已抽調了一個步兵連和兩個炮兵排去收攏潰兵,徐圖反攻。不過這樣一來,圍攻州城桂平縣的行動又要被推遲了,頭疼啊。”


    “聽說這次反撲武靖州的明軍部隊其實已經被順國收編?”副排長放下筷子,說道:“我覺得可能性很大。這些個明軍,能打的都被抽調到桂林、柳州送死去了,剩下的人渾渾噩噩的,根本沒多少戰鬥意誌。這次居然敢拚命反攻,許是受了順國那邊的什麽許諾吧,不然哪會這麽凶狠。那些個蠻子,我呸,真是不知死活,等我們騰出手來,一個個收拾掉。”


    “跟那些人置氣幹啥?吃飯吃飯。”排長扒拉了一些石螺給自己的老夥計,然後點了根煙,一邊愜意地吞雲吐霧,一邊說道:“前些天南邊有信使借道前往梧州,我和那人隨便聊了幾句,得知南路軍基本上已經控製廉州全府了。浙江新軍第五師已經到了一半人,一下子就將廉高總兵那個慫貨給嚇回去了。他們那裏兵力比較多,據說已經拚湊了一支部隊北上,目前應該在圍攻南寧府的橫州城。一旦破了這裏,離潯州府就已經不遠了,而且沿途有河流,運輸物資較為方麵,進軍的腳步應該不會慢的。我估計啊,最後也許我們還沒解決潯州北邊這一攤子事,他們就自己殺過來會師了。”


    “這是好事!”副排長狠狠嘬了一口石螺,含糊不清地說道:“趕緊平了地方上的這些鳥人,然後我們好有時間整頓一下各縣的保安團,他們實在是太差勁了,完全不能戰的,就是不知道順軍給不給我們這個時間了,不過我對此還是比較樂觀的,應該沒問題。”


    排長聞言也點了點頭,以目前的速度,應該是差不多了,除非順軍突然放出王八之氣,讓地方上的明軍在短時間內全數投降,然後反過來幫著他們對付東岸人。隻是,順軍真的敢對東岸人動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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