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7年9月4日,柳州府馬平縣,小雨。


    銀槍效節軍都指揮使郝平坐在偌大的府衙裏,看著手中的情報,沉默不語。門外,是原明朝柳州知府的小妾,他丈夫因為據城而守並給順軍造成了一定的傷亡,因此城破後被滿門抄斬,獨獨留下了這個小妾,因為新的征服者看上了她,將他收進了自己的後宅。


    平心而論,這個小妾還是頗有姿色的,年紀也輕,因此很是得到了郝平的寵愛。隻不過,從昨天晚上開始,她的新主人就一直待在這個書房裏,似乎遺忘了她一般,一直和幾位心腹幕僚、將領在商討著什麽事情,這令她很是委屈。


    不過,她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物品”,一件隨時可以舍棄的玩物,因此在外麵張望一番後,又怏怏不樂地走了。郝平瞥了一眼她遠去的身影,沒說什麽。他來這馬平縣也有些時日了,最初的誌得意滿已經被最近一連串的消息給攪得心煩意亂,茶不思飯不香的,整日裏都在思考著該怎麽破局,卻又覺得無從下手。


    是的,沒錯!給郝平造成極大困擾的就是從東麵梧州、潯州、廉州等地傳來的消息,原本和他們關係相當不錯的東國人突然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多個州縣。最關鍵的是,他們拿下了兩廣之間的第一等樞紐要地梧州城,徹底截斷了從廣西東征李元皓政權的路線,這令順國上下一時為之失聲。


    東國人這一招,無疑是當得上穩、準、狠三字精要的。當年曹操得了漢中,就說出了“既得隴,複望蜀焉”的名句,因為一個漢中是滿足不了他的胃口的,他想要更加富庶的蜀地。同理,如果順國若是得了桂省,豈能不眼饞近在咫尺的粵省?所以東岸人得了梧州,確實是釜底抽薪之舉,讓長沙方麵是又驚又怒。


    郝平貴為銀槍效節軍都指揮使,大順皇帝李來亨的心腹大將,最近也一連接到了兩封申飭的旨意,讓他很是頭大。他跟了李來亨很多年了,了解李來亨的脾氣,知道這兩封所謂的申飭旨意代表不了什麽,可能隻是李來亨一時惱怒之下的激憤之舉罷了,並未動搖對他郝平的信任。不過這兩天幕僚們卻提醒自己,即便皇上不怪罪,但難保有喜歡邀名賣直的言官借機彈劾他,一個兩個或許不要緊,但人多了的話,總會在皇上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這可是個不小的麻煩。


    郝平對此深以為然,但他卻也沒有什麽穩妥的解決辦法。他當然知道一切事情的源頭都在東國人身上,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才能扭轉這一切。不得已之下,才召集了身邊的謀臣武將一起商議,看看該怎麽辦。為此,他甚至推遲了親身南下的日子,讓手下頭號大將王萬春帶領主力大軍攻略南寧府(反正基本沒什麽懸念),自己則留在柳州商議對策。


    郝平這兩天也仔細了解了一下梧州、潯州等地的情況,對東岸人的動向有了一個大體上的認知。他知道,東國人現在已經控製了梧州、潯州二府很多州縣,如蒼梧、藤縣、容縣、北流、鬱林州、平南這六個位於交通運輸線上的城市。此外,廉州府大部已經被東國軍隊控製,其主力已經北上,進入南寧府的橫州地界,估計這個已經暗中倒向他們的城市阻擋不了東岸人幾天。


    郝平也找來地圖看了看,發現廉、梧、潯三州除了因為兵力不足而無暇顧及的博白、陸川、桂平、武靖州、貴縣之外,其餘竟然已經全數“淪陷”。雖然很多州縣東岸人都隻放了一點點兵力,比如幾十人、百餘人的藍衣精銳,外加數百到一千不等的戰力稀爛的偽明降軍,可以說是空虛已極,但人家不在乎啊!整個廉、梧、潯三府就已經沒有成建製的能夠威脅他們的部隊了,因此這些人基本還是可以鎮得住場子的。


    東國人目前采取的策略似乎就是盡可能占住縣城,放棄鄉下,控製交通要道,甚至都不追求收糧收稅,一切以盡快擴大地盤為要。細細分析的話,郝平也有些毛骨悚然,這完全就是奔著他們來的啊,是在跟他們搶時間啊!


    而如果再琢磨一下控製的這些縣的位置以及東岸人可能的進軍路線的話,郝平心裏就更是煩躁了,這基本上是打著將他們壓縮在十萬大山以西的主意,讓他們占著廣西不怎麽發達的地區,和當地各種熟番生番、漢官土司們纏鬥,力量被牽製,一時間無法有效利用當地的資源,進而提升國家整體實力,從而給他們鞏固廉、梧、潯三州的機會。


    而從更長遠的角度來看,占了廣西卻沒了出海口,西江航道還被截斷了,那這日子當真是不好過。因為光憑柳州、桂林、南寧這三個相對不錯的府,是否能夠支撐起大順朝廷在當地的官員、軍隊體係,以及可能會在一段時間內存在的針對地方割據勢力的清剿呢?若是不能的話,就還得從湖南方麵進行補貼,這占了有什麽意思?給自己背個包袱嗎?


    所以說,這東岸人可真是惡毒啊,竟然這麽針對他們大順!


    隻可惜,長沙方麵給郝平的訓令是嚴格約束部隊,不要和東國人發生正麵衝突。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可以暗中給東岸人攻城略地製造麻煩,但明麵上不許出動大順自己的軍隊,以免釀成不可收拾的惡劣局麵。


    但郝平對此也有些不以為然。東國人狼子野心,多年來一直妄圖將他們大順變成自己的傀儡,阻止他們一統華夏的壯誌,這是根本性的矛盾,不可調和的。這次向他們低了頭示了弱,以後怎麽辦呢?繼續退卻嗎?他們明明一個縣就幾十號人,帶著一堆不成器的偽明降軍,恐怕連縣城都不敢出,結果竟然讓擁有數萬龍精虎猛之士的大順勝兵畏之如虎,不敢上前,這到底是誰的恥辱?


    郝平每每想及此處,就夜不能寐。他是大順的臣子,心中未嚐沒有一番輔佐明君定鼎天下,搏個開國萬戶侯,成就一段曆史佳話的念想。這次大順朝廷定下計議,兩路伐明,他自己也很振奮,覺得離夢想又近了一步。結果現在東國人卻給了他們一記悶棍,這滋味可真是複雜,郝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其實,按照他的本心,這次就該果斷抽調精銳——不用多,一萬人足矣——趁著東岸人立足未穩且兵力極其分散的有利時機,一股腦兒將他們打回去,將梧、潯、廉三府收入囊中。他相信,當地的士紳、土司、官員也是華夏子孫,怎麽著也不至於向著東岸人這種來曆不明的外人,因此一旦行動起來應該會勢如破竹,手到擒來。隻可惜啊,長沙方麵居然不準他動手,但卻也申飭了自己作戰不力導致這些個東部州縣被東岸人快速占領,這憋屈勁就別提了,反正郝平很是惱怒,連最近很迷的小妾也沒心思上了,真真是很不得勁。


    “東家,廉州已陷,梧州也不可久持,而今隻剩潯州府尚有一線可趁之機。”一位師爺說道:“不若遣精明幹練之士,攜大量空白告身秘密前往,交通當地心向大順之有識之士,令其速速歸順,如此方能絕了東國人的野心。”


    “大帥最好也揀選一些忠誠可靠之部署,換上偽明軍士號服,遲滯、阻擊一下東國人的進軍速度。他們那些保安團軍士,多為山賊土匪之流,一個私鹽販子亦能當指揮使,殊為可笑。我大順天兵若能對其進行打擊,當可收奇效。”另一位師爺也開口了,言語間同樣是在勸郝平下定決心“搞小動作”。


    他們認為,這種程度的事情,東岸人應該還不至於做出多麽過激的反應,因為這是在雙方底線範圍以內的小動作,屬於心照不宣的。他們通過這些小動作,應該可以趕在東岸人之前搶先占領一些州縣,使其成為楔入東岸控製區的釘子,為未來兩國關係破裂、全麵反攻時打好基礎。


    郝平聽了兩位師爺的話,心裏差不多已經認可了,然後他又征詢了幾位在身邊的將軍們的意見,最終決定就這麽辦。打是不能和東岸人打的,那麽就隻能玩這些聊以**了,想想也是鬱悶得緊。


    郝平知道,最近四川方麵在雲貴一帶連連獲勝,擊敗了數萬明軍,形勢已經極為明朗。這主要得益於孫可望黨羽紛紛來投,使得很多關隘重地門戶洞開,因此即便其餘明軍(主要是李定國的人馬)拚死戰鬥,但限於種種原因,仍然不可避免地吃了不少敗仗。


    聽說,原本病倒的李定國也沒辦法了,打算率最後一點精銳親征,與以大順左營為主的西路軍進行決戰。不過劉忠貴卻也是個精猾無比的主,在兵力、財力上都有巨大優勢的他,一直避免與李定國進行主力決戰,而是步步為營,不斷削弱明軍的銳氣,以勢壓人,打算在明軍狀態跌入穀底的時候,再輕而易舉地解決他們這最後一點餘燼。隻不過李定國也是死人堆裏滾出來的,打仗是他的老本行,估計不會輕易讓劉忠貴如願,雙方在雲南估計最終還是會爆發一場大戰。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順軍輸得起,而明軍輸不起罷了。


    郝平對西路軍的戰局非常關注,長沙朝廷也一直有專門的軍情總結送過來,故他現在的壓力可是相當不小,生怕在別人打下昆明的時候自己這裏還沒徹底搞定廣西,那樣麵子可就丟得一幹二淨了。


    “廣西之局,重在東而不在西,這已經是朝野所公認之共識。雲貴的偽明小朝廷,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我部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已經不是從側翼入滇,幫助左營砥定大局,而是盡可能多地搶占地盤。全有廣西我已是不想了,因為梧州已失,但南寧、潯州二府某還想爭取一下。這樣吧,劉先生,我想請你帶一封我的親筆信,間道前往高州,麵見邱總兵,替我爭取一下他。孫指揮,你回去後就揀選各營精銳,然後攜帶空白告身若幹,前往潯州,相機行事。趙先生,你去一趟橫州……”計議已定,郝平也不再猶豫,開始發號施令,而被他點到名的,也紛紛起身應是,打算去嚐試一下這個有些艱巨的任務。


    富貴險中求,世事本就應該如此!


    而就在柳州的順軍上下為東岸人的行動大傷腦筋的時候,南寧府橫州附近,李元胤部將、潮州大澳遊擊錢進寶剛從鄉下征糧回來。他的部眾現在已經擴充到了三千餘人,其中超過一半是在廣西就地募集的。桂省貧困,民風彪悍,願意跟著他去當兵吃糧的不在少數,因此他很快就募集到了東岸人給他的三千兵的員額,甚至還稍稍超出了數百,可見桂省百姓參軍之踴躍。


    這次在鄉下他們曾經出了一點狀況。那就是在圍攻一個不肯納糧的寨子時,居然一度久攻不下,且前後死傷了三百餘人,讓人大跌眼鏡,繼而暴跳如雷。最後他們依靠從東岸人那裏借來的大炮轟開了寨門,徹底殲滅了這股給他們帶來巨大麻煩的抵抗勢力。事後經審訊得知,原來這個宅子裏還藏了數十名順軍官兵,據說來自什麽銀槍效節軍,就是他們在寨牆上用嫻熟的排槍齊射打得他的部屬們抬不起頭來,一次次粉碎了他們的攻勢。


    相信最後若不是用了黃衣大炮且這夥子順軍火藥消耗殆盡的話,這個寨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吃下。錢進寶的人在戰後也抓了一些俘虜,其中包括一名順軍虞侯,姓陸,同樣出身自銀槍效節軍。錢遊擊也是有些見識的人,知道順軍的虞侯分管安全、軍法、情報等工作,是中級軍官,在一個指揮裏麵僅次於指揮使,與押衙等官並列,價值極大。比如,銀槍效節軍有十二個指揮,都指揮使郝平最信重的心腹便是都虞候鄭大觀,可見這個職位的重要性。


    錢進寶猜測,這位陸虞侯來到橫州鄉下潛伏,來意當不簡單,怕不是來聯絡策應橫州士紳的。因此他立刻將人牢牢看管起來,帶著搶來的糧食,飛一般地趕到了橫州城外的東岸大營,將這個陸虞侯交到了東岸憲兵手裏。


    後經嚴刑審訊後,果然這位陸虞侯是受順軍大將王萬春之命,來刺探情報,兼且聯絡地方的。他先前甚至還想進入橫州說降守軍,結果東岸人來得太快,一下子將橫州城團團圍困了起來。他一度想返回南寧,結果卻又不甘心,因此便潛伏了下來,打算見機行事,最後算是運氣差,栽在了錢進寶手裏。


    這個審訊結果讓東岸人有些警醒。這順軍確實是吃著碗裏瞧著鍋裏看著鍋裏的,這南寧城還沒打下呢,居然就派人到橫州這個偏遠之地做工作了,這擺明了是衝著大東岸來的啊。而且這還是前線將領王萬春的授意,聽說整個廣西的方麵統軍大將郝平還在柳州,他是不是也在策劃著什麽針對東岸大軍的陰謀呢?


    跟隨浙江新軍第五師一起來廉州的憲兵副司令孫武對此毫不懷疑。最近潯州府那邊的局勢較為混亂,比如前陣子武靖州的得而複失,以至於湯墨羽都不得不抽調人馬反攻,最後影響到了對府城的攻勢。這裏麵若說沒有順軍的陰謀煽動,說出去誰信啊!


    孫武感覺最近有必要去一趟潯州了,與湯墨羽少校那邊敲定一些事情,並針對這些滲透過來的順軍製定一套解決方案,雖然目前看來他們的兵力頗有些不足。不過,現在這會浙江新軍第二師差不多也已經集結、動員完畢了吧,最遲十月中旬,這支部隊連帶著大批補給品就可以南下抵達欽州、梧州這兩個港口,那時候兵力就會寬裕許多了,哪像現在這樣好些個占下來的縣城連出城征糧征稅都不敢。


    對了,最後提一下被抓獲的順軍陸虞侯的下場。此君在酷刑之下招供,不過卻也沒打算投降,隻求速死,以少遭點罪。他最終於9月13日夜間被東岸憲兵秘密處決,屍體被葬於後山果林裏。數日後被當地士紳遣人挖出,輾轉送到了順軍手中,後歸葬於長沙郊外。


    陸虞侯之死,標誌著東岸人已經絲毫不掩飾對於敢過來搶地盤的順軍的敵意。他們對梧州、廉州、潯州誌在必得,哪怕為此開戰也在所不惜。即便某個地方被順軍通過小動作給顛覆了,占領了,那麽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用刺刀將這些人趕走,重新奪回這些地方。


    南江—潯江一線,是此次東岸軍事行動的終止線,是無論如何也要達成目標的,看樣子無意開戰的順軍是無法阻止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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