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縣最近的空氣有些緊張。


    緊張的原因是最近駐守在城外的一支仆從軍部隊發生了騷亂。騷亂的部隊衝進了城內,占領了糧倉,打開了軍火庫,並將師長杜氏一家老小扣為人質,一時間影響極為惡劣。


    騷亂發生後,駐守在膠萊新河防線的仆從軍及新軍立即出動,趕往事發地點。此外,登萊重鎮膠州港的一個陸軍混成營也奉命出動,前往膠縣平亂。


    膠縣位於膠萊新河東岸,是從西岸原址整體搬遷過來的(滿清在膠縣原址上重新建立了新縣,即萊州目前有兩個膠縣,雙方各據其一)。當年東岸人拆毀了那裏的城牆,將民眾集體遷移到了河東岸安置,目前已經漸漸發展成了一個擁有七八萬人口的縣份了,也算是不錯。


    從這裏我們就可以看出,膠縣可謂是河防重鎮,運河鎖鑰,重要性無論怎麽拔高都不為過。因此,當騷亂的士兵衝進城內,囚禁了他們的師長,打開了軍火庫之後,周圍的駐軍一下子就被調動了起來,向膠縣圍去。


    騷亂的部隊是仆從軍第七師杜大偉部,一共約3500人,是當年莫大帥在西四府收編的“騾子軍”杜衝所部(杜大偉是其子),多為騎兵。這支部隊多年來為東岸南征北戰,參與過在寧波的多次戰役,也參加過著名的淮安府之戰,更別提他們在山東與清軍那數不清次數的戰鬥了,堪稱是一支勁旅。


    此番仆從軍裁撤整編的大浪潮中,這支老牌部隊也受到了波及。他們被煙台方麵告知,部隊將在1691年中被整體裁撤,屆時除少數人外,大部分都將被強製遷移到印度的兩塊小殖民地上去,這一下子就引燃了士兵們的怒火:大家在膠縣生活得好好的,多年來也為大東岸立下了汗馬功勞,不意卻遭到如此惡劣對待,竟然要將他們流放到那天涯海角的瘴癘之地,這如何不讓人憤怒?


    於是,怒火萬丈的士兵們嘩變了,他們衝進城內四處放槍,警察們不敢也無力進行阻止,隻能目視他們在城內占領各個要點,盡全力保護住縣政府不被亂軍攻占,同時派出精幹人員外出報信,僅此而已了。


    好在這些亂軍也很節製,他們並不想燒殺搶掠,畢竟都是鄉裏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下不去手。他們鬧事,更多的還是想表達一個訴求,那就是自己不想受上頭隨意擺布,不願意去鳥不拉屎的印度,隻願意留在家鄉。


    3500人大概隻有不到2000人參加了嘩變,剩下的人則被軍官攔在營房內,並未出門參與。再加上他們更多地是出於一腔義憤,鬧事前並未想過該怎麽辦,更沒有周密的計劃,因此很快就被聞訊趕來的軍隊鎮壓了——都沒等到藍衣軍趕到,從膠萊新河那裏開來的新軍就把這股亂軍打散繳械了,事態在兩天之內迅速平定。


    煙台方麵的特派員目前正在趕來的路上。根據內部消息人士透露,鬧事的軍官會比較慘,大概率要被審判定罪,為首的幾個搞不好還要被槍斃。至於其他的普通士兵嘛,估計還是免不了要走一遭,即印度那些地方是去定了!這事關煙台方麵的尊嚴,更何況他們現在都是階下之囚,沒什麽選擇,隻能聽令行事了。


    不過,正如此刻正坐在膠州城內寫報告的憲兵官員們提到的,仆從軍第七師這兩千人嘩變的事情,已經給登萊的上層提了一個醒,那就是以後製定政策不要過於高高在上,要貼合實際,要接地氣。隊長、司令們製定政策總是從全盤考慮,動輒這樣那樣,很多時候往往損害了地方的利益。比如,當年掖縣的丁家三千人被裁撤,其中很多人被遷移到了南洋的文萊去定居,你以為這些人全部都願意麽?再者,這些年登萊往外輸運了大量的糧食、牲畜及其他物資,用於支持寧波、廉梧和滿蒙等地打仗,你當登萊的百姓就願意麽?本地人民給你繳納的稅款是讓你建設地方、鞏固國防的,結果你倒好,全拿去揮霍打仗了,這如何不讓人感到生氣?


    總之,多年以來登萊除了當年大地震得到了外界的救援外,基本是處於被索求的狀態,沒有太多的好處。因此很多地方人士感到不滿,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想法,不是一個個木偶傀儡,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好像在玩遊戲一樣。登萊全境基本都已結束軍管了,現在大家要求更多的東西了,希望開拓隊隊部在製定政策時,更多地將他們的意見納入進來,更多地考慮他們的尊嚴和訴求(不要再高高在上,不把人當人看了),否則日後像第七師這兩千人嘩變的事情,恐怕還會繼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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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獨有偶。就在登萊開拓隊因為仆從軍士兵嘩變而檢討政策的時候,寧波府定海港的一處私家花園內,一群商人也在集會商議。他們討論的主要是如何團結起來,共同向台灣銀行進行施壓,要求這家巨型壟斷企業下放權力,允許他們也可與外洋商人展開直接貿易。說白了,就是以前他們要賣貨給荷蘭人,必須先賣給台灣銀行,然後再由台灣銀行與外國商人進行結算,不但被壓了資金,同時也損失了不小的利潤空間,因此他們實在不想讓台灣銀行繼續扒皮了,想要自己單獨搞。


    當然台灣銀行是什麽樣的企業,他們也都很清楚。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想到聯合起來抱團,一起向台灣銀行進行交涉,這樣的話來自台灣銀行的沉重壓力也可由大夥一起分擔,那樣就輕鬆多了。


    他們之所以有這種想法,也是因為寧波承平多年,當初對他們生殺予奪、頤氣指使的統治者們現在漸漸與他們融為一體。更準確地說,是他們慢慢融入了東岸人的統治體係當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誰的侄子在警察局當幹部,誰的兒子在縣政府上班,誰的親戚又在軍隊中當軍官等等,寧波中下層的很多職位,都已經被他們這些本地人給慢慢滲透了。即便本土挑選了很多兵團堡的學兵過來任職,但仍然遠遠不夠,更別說這些學兵一旦在當地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交際圈,那麽本地化也就不可避免了。


    這裏不是說本地化了的幹部不好,事實上登萊、寧波的很多本地幹部,至少在目前這個局勢下,還是願意聽從上頭的吩咐,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的。本地化幹部與外來幹部最重要的不同點就是,他們不願意為了取悅上司而幹損害地方利益的事情,在執行政策時會更多地照顧本地,與外來空降幹部完全是兩種風格。


    寧波商人們這次集體商議貿易自主權的事情,其實不僅僅是對外貿易的事情了,同時也是寧波地方勢力對東岸統治勢力的一種試探。多年良好的對外貿易,給了寧波商人們充足的底氣(積累了大量資本),提升了他們的信心。很多人甚至覺得,他們辦繅絲廠、紡織廠、茶廠、碾米廠、榨油廠等等,不但生產出了大量的商品,還給政府創造了很多稅收,因此他們潛意識中覺得東岸統治階級應該給予他們更多的自主權,進一步提升他們的政治地位,如此方才可以酬得他們的功勞。


    以前這種試探條件還不成熟,也注定會沒什麽結果。但現在情況和十幾二十年前可大不一樣了,他們的資本實力日漸雄厚,地方政府的職位被他們大量滲透,就連新軍裏麵都有一些他們的人。在這樣一種“大好局麵”下,也是時候提一些權力分配建議出來了,而這無疑需要從對台灣銀行的貿易壟斷權開始試探底線。


    而作為大型辛迪加企業,台灣銀行也不是沒聽到什麽風聲。事實上他們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在此之前數日就得到了有關這方麵的消息。公司一度展開了熱烈的討論,但最終也僅僅是討論罷了,什麽也沒發生——他們之所以到現在還沒跳出來反對,大概也是因為拿貨需要從這些寧波商人們手裏拿,受製於人罷了。


    這個事情,最終多半還是要靠妥協和談判來解決。寧波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確實不能再無限製忽視本地商人、官員們的利益了。台灣銀行與這些新興勢力一起,將蛋糕做大做強,並重新分配其中的利益比例,似乎才是正確的做法。


    當然商人們從來都是逐利之徒。政府和台灣銀行即便對他們做出一些讓步,但也要注意他們是否將限製出口的商品也偷偷賣掉了,這都是當年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政府提高了商人們的自由度和政治地位,但也要對他們加強監控,如此兩方麵兼顧,寧波的社會秩序才能得到良好的維持,經濟才能得到更好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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