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機器又弄壞了?”台北府台北縣,陳夢球猛地從躺椅上坐起,顧不得外頭依然毒辣的太陽,抓起蒲扇就往外走。在他身後,除了四名執刀挎槍的護兵外,還有一位青衫小廝一顛一顛地跟著。


    陳夢球是鄭克臧任命的台北知府,總管鄭氏台灣的台北、竹塹、基隆、平南四縣,同時也負責與東岸人的台灣銀行交涉,擁有一定的權限。


    作為鄭氏元老陳永華的次子,同時也是現任大明進士——此君年輕時曾遊曆昆明,參加過一次科考,高中進士,擔任一段時間的翰林院編修後又掛冠離去——陳夢球無論是出身、功名還是實務,都相當不錯了。他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脾氣過於急躁,苛待下屬不說,有時候甚至還忤逆上司,不然的話也不至於現在還是一個台北知府,早就是常伴鄭克臧左右的重臣了,就像他的兄長陳夢緯一樣。


    當然在台北當知府,也不意味著鄭克臧不重視他。畢竟這裏是他的龍興之地,當世子時就在此經營,現在當上了延平郡王,是福建全省之主,對台北府也沒有放下。因此,陳夢熊能到台北府當知府,說實話也是挺受器重的,尤其是他還要負責與東岸人交涉,這就更是權責重大了。


    東岸人在台灣的投資還是相當不小的,首當其衝的便是兩礦,即基隆的金礦和煤礦。金礦由台灣銀行直營,鄭氏插不了手,采集出來的黃金就地冶煉,然後等待海軍船隻過來裝運,輸送到東岸本土。當然東岸人每年也給鄭家兩萬元的“金礦使用費”,另外還招收了一些鄭氏的人到礦上、廠裏學習技術,算是幫他們培養一些人才了。


    基隆煤礦不是台灣銀行經營的。當初其實他們已經勘探出了這個礦,但因為他們缺乏相關人才和技術,同時也可以很方便地從朝鮮、外東北采買煤炭,本身又判斷這個煤礦的儲量不大,因此便放棄了。不過台灣銀行放棄了,寧紹地區的一些商人卻沒有放棄,他們通過對外輸出茶葉、紡織品、絲綢等商品積累起了大量的財富,資本有些過剩,正是急於對外擴張的時候。因此,在打聽到台灣銀行暫時沒興趣開采基隆煤礦後,他們便組團找上了門來,打算開采這個煤礦,產出的煤再運回寧波,與產於北地的煤競爭。


    鄭克臧對此其實也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在收了這些商人集體上供的兩萬銀元後,很爽快地批準了煤礦開辦事宜。不過,他總算還有些頭腦,要求延平郡王府在其中占股兩成,此外一些依附於他的福建商人也或出資金、或出人力折算入股,占了大概兩成的股份。


    煤礦股權的事情在1692年中差不多談成了。不過在最後時刻,東岸海軍橫插了一杠子,他們找上門來,要求與煤礦簽訂長期供貨協議,而且價格和數量還是他們說了算,很顯然是打算把基隆港作為一個加煤點了。一眾商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咬牙簽了協議。沒辦法,東岸海軍是這一片洋麵的絕對主人,他們就算用低到令人發指的價格來買煤,大家也隻能咬牙給,就當時給海軍上的供吧,也沒招了。


    基隆煤礦的正式開業是在當年年底,氣候相對涼爽的時候。因為使用了從黑水采購的部分采煤機器以及福建人多地少,勞動力便宜的緣故,產出來的煤成本很低,一下子就在寧紹及附近地區打開了銷路,讓一眾投產前還有些惴惴的商人們喜出望外。能在勞動力成本上和他們競爭的也就朝鮮煤了,但朝鮮人沒有這麽多機器,加上運輸成本的問題,因此售價高於基隆煤。而黑水煤,就更不用說了,外東北是東岸自己的統治區,人又少,勞動力成本較高,加上當地的氣候導致無法全年生產及運輸,距離也遠,因此售價比朝鮮煤還要高,在成本上根本無法與基隆煤競爭。


    鄭克臧在得知基隆煤礦的火爆銷售形勢後,立刻下令成立了基隆礦務局,由台北知府代行管理職權,而這自然就著落在陳夢球身上了。不過今天陳夢球火急火燎地趕往城外,卻不是為了基隆煤礦的事,而是為了那幾台從東國進口的榨糖機器。


    這些機器是鄭克臧下令重金在庫頁島求購的,原本是蒸汽動力,但在銷售過來前更改了設計,改用水力驅動。但即便如此,其榨糖效率仍然極高,一直被台灣糖業局(同樣歸台北府管轄)視為寶貝疙瘩。機器以前也出過一些故障,每次都是費了老大周章,花錢從黑水縣那裏請人過來維修,花很多錢不說,這時間上也耽誤了,讓人破位頭疼。


    陳夢球乘坐馬車抵達糖業局的車間後,看到其他三台機器仍在正常工作,心裏鬆了一口氣。不過在聽聞壞的那台機器是主軸斷了後,又是急得直跳腳,將局裏的一幹人等罵了個狗血淋頭,讓他們立刻聯係台灣銀行代辦處的人,請黑水那邊派人攜帶加工好的主軸過來更換,價錢一切好說。


    這事其實也難怪陳夢球著急,實在是糖業局目前已經是福建鄭氏的重要財源收入之一。不但每年台灣銀行都會花大價錢采購台灣糖業局的蔗糖,他們自己也在給鄰近的浙江、江西、兩廣等地賣糖,甚至就連東麵的日本都有台灣糖的身影,很是擠占了不少荷蘭人的份額。


    而賣糖所獲得的巨額收入,基本上都投入到了福建政權的軍隊及相關軍事工業的建設之中。比如鄭克臧一力組建的五個師的福建新軍,每日裏都要靠大量白花花的銀子供著。再比如馬尾港正在籌建的槍炮局和船政局,那開銷更是驚人,每年可能需要砸下去三十萬兩銀子(畢竟他們從無到有建設,廠房、機器、人員聘請什麽的都不是小數目),若不靠糖業局的銀子支持,怕是早就玩不下去了。


    陳夢球怒氣衝衝在糖業局轉了一圈,叮囑了無數遍後,這才與隨從們一起乘坐返回了府邸。這個時候,他又喊來了師爺,與他一起聊了很久,話裏話外都是如今台北府四縣農業生產的情況。師爺是個浙江人,不過在福建入仕多年,跟隨過許多幕主,是個標準的實幹派,對全府的各種情況都了如指掌。


    師爺寬慰陳夢球,台灣氣候不錯,糧食一年三熟都不成問題。如果能解決瘴疫肆虐的問題的話,一定可以產出大量糧食。這些糧食,除了按照協議必須出售給台灣銀行的外,剩下的還可以返銷福建,解決福建糧食不足的難題——這裏多說一句,按照當初在“北落師門”號巡洋艦上達成的協議,鄭克臧同意台北府每年出售一定數量的糧食到寧波,即便福建全省鬧饑荒也不得中斷。


    而除了糧食外,東岸人幫助他們引進的煙草、胡椒等香料的種植也已經成了規模,每年的銷售額都在穩步增長。假以時日,也許這些經濟作物的銷售收入可以超過糖業局也未可知,畢竟這些東西,說實話在消費能力很強的寧紹、登萊地區都很有市場。


    煤炭、木材、蔗糖、煙草、胡椒、糧食,基本上就是目前台北府出口創匯的幾大拳頭產品,每年都能為鄭氏帶來極大的收入。鄭克臧也沒有想到,當年他父親沒有太過重視的台灣島,竟然在他手裏能夠成為一個了不得的聚寶盆。現在鄭氏是愈發重視這座島嶼了,幾乎每年都要從福建各府縣招募無地貧民,出海前往台北定居墾殖,以將當地的事業做大做強,為他帶來更多的收入。


    當然了,台灣島帶來的巨額收入,鄭克臧除了將少數納入自己口袋外,絕大部分都投入到了工業之中。他與廣州那位貪財如命的李元皓不同,知道工業對於福建的重要性,這或許和他的家族是出身海商有關。


    鄭克臧在馬尾建立了槍炮局和船政局,高薪聘請了大量西洋、東岸技師,同時也進口了許多機器設備,用來生產槍炮、甲具乃至現代化的武裝船隻。甚至於,他還在摸索該如何興建一座現代化的鐵廠,並且寫信請求了東岸人的幫助,雖然最後被拒絕了。


    鄭克臧也沒有把目光都專注在重工業上。事實上他也在想辦法把福建的製茶產業做大做強,這是他那個小小的割據政權的另一項重要收入。托東岸人的福,如今歐洲及新大陸飲茶之風甚濃,茶葉銷量年年都在創新高,已經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市場了。福建的武夷綠茶本就十分有名,幾十年前荷蘭東印度公司就在大量采購,鄭克臧沒理由不大力發展這項產業。為此,他也想辦法從東岸進口機器設備,重點發展製茶產業,以期將來能夠給自己創造更大的利潤。


    福建鄭氏不是傳統士大夫家庭出身,沒有那麽多的條條框框,也許福建的工商業在他這麽一通猛如虎的操作之下,未來會綻放出不一樣的光彩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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