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鐵碾子,得有幾萬斤吧?”1693年10月10日,煙台港碼頭附近,胡誌剛站在一處高台上,望著遠方的煙台北郊公園中心的一個巨型鐵碾,喃喃說道。


    這個巨型鐵碾曆史比較久了,據說是劉建國劉隊長執政時期鑄造的,黑水鋼鐵廠出品,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從朝鮮進口的鐵料,讓人覺得震撼之餘也格外覺得可惜:好好的鐵沒做成農具和兵器,反而搞了這麽一個華而不實的東西。


    不過,如果從純宣傳角度來講,這個巨型鐵碾的正麵作用還是比較巨大的。首先其技術含量不低,需要很大的模具,如果做得好的話,還需要一定的精度,這是其他國家的人所無法達到的。其次,這宣示了東岸的豪富以及鐵產量的巨大,即便是黑水鋼鐵廠這麽一座在本土看來不入流的小鐵廠,其鋼鐵產量也不是中國大陸上幾個國家那純手工或半手工的傳統冶鐵方式所能比擬的——雖然原材料基本都是從朝鮮進口的,但重新熔融冶煉真的隻花了很少一段時間,這體現了工業的力量。


    胡誌剛不是普通人,他跟著堂叔走南闖北多年,見識自是不凡,但這會也被公園裏巨型鐵碾的氣質所折服。他曾經給胡庸搜集過一些有關冶鐵方麵的資料(當然是在東岸控製區了),得知了包括礦渣、焦煤、煤氣、溫度等詞語,但東岸人對著方麵的資料捂得很嚴,多年來隻有一鱗半爪的消息流傳到外麵,於是胡誌剛、胡庸叔侄二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奧秘。但他們也隱隱覺得,中國的製鐵之法過於粗糙和古老了,對鋼鐵的認識比較膚淺,“準確性”這個一個東岸人組織全體工匠不斷學習的關鍵點也很差,導致了他們的冶鐵工業始終無法進步和擴大。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胡誌剛健步上了一艘蒸汽船。這是一艘往返於煙台和丹東之間的定期班輪,由台灣銀行航運部門執航,噸位大概在千噸出頭的樣子,是南海運輸公司半賣半送給他們的舊船。


    雖然是一艘舊船,但台灣銀行買過來後進行過延壽大修,目前船況還算可以,經得起十月份遼海的大風浪。這艘船返航時的航線與去程稍有不一樣,返航時從丹東港出發,經停朝鮮王國的海州港、東岸控製下的濟州島,最後再返回煙台。因此,這條船上的乘客中頗有一些朝鮮人,他們基本都是從丹東來到東岸的,或者押運貨物、或者學習各類知識、或者幹脆就是到這來旅遊(這屬於有錢有閑的貴族階層),打算乘坐這趟航班返回朝鮮。


    胡誌剛不會說朝鮮語,但這些朝鮮人不隻是自相交談,很多時候也會主動找東岸人交談,言語中並不避諱太多,因此讓胡誌剛知道了一些有關朝鮮的事情。尤其是一位朝鮮商人在他的東岸合作夥伴麵前自誇,說朝鮮如今的生鐵產量連年增長,十餘年間直接翻了一倍,這讓胡誌剛簡直要大驚失色了。


    小小的朝鮮王國,人口可能還不滿千萬,千年以來一直仰望西邊的中原王朝,如今進步也這麽神速了?十餘年生鐵產量翻一番這種事情,即便是正處於戰爭期間,對鋼鐵需求量極大的清國,也做不到啊。如果讓他們再這麽發展下去,幾十年後會不會鋼鐵產量超過大清?想想朝鮮豐富的煤鐵資源,這也不是不可能啊!


    胡誌剛的心情陡然間低落下來,這不僅僅是為了大清,也是為了朝鮮可能超過中國而不忿。他更仔細地聽那位朝鮮客商吹噓,慢慢得知朝鮮最近又發現了幾座新的鐵礦,其鐵含量都在50%以上,因此未來向黑水出口鐵礦石和生鐵的數量會繼續增長。那位客商還提到了他們采用了東岸技師設計的利用燃燒著的廢煤氣來產生水蒸氣及給鼓風爐供熱,每年可節省煤炭百萬斤雲雲,這讓胡誌剛更是失落,這朝鮮人是要上天啊。


    當然他並不知道,東岸人轉讓給朝鮮的一些技術都是本土早就淘汰的過時技術,目的也是為了讓朝鮮人能夠更有效率地冶煉原材料然後供應給黑水鋼鐵廠,說穿了都是生意。但這些所謂的過時技術,對朝鮮的冶鐵工業來說無疑是一粒大補丸,極大提高了他們原本較為原始的技術,一躍成了遠東地區除東岸外的第一冶鐵先進國。


    現在你去朝鮮北部的幾個冶鐵重鎮看看就知道了,因為外部市場的巨大需求,其鄉間大大小小的熔鐵爐林立。每當生產時,嗆人的濃煙和火焰遮蔽天空,一車車標準型製的生鐵被運輸至港口,然後賣到東岸去。所獲得的利潤,除了繼續擴大生產外,還會流入到相關的上下遊行業之中,極大帶動了這些產業的發展,同時也帶動了社會的發展。


    至少在朝鮮鐵工業帶的那幾個郡,其市麵其實是非常繁榮的。各種餐館、妓館林立,服務業從業人員多到令人發指,各種老板在此豪擲千金,四處流淌著金錢的氣息。另外在朝鮮南部開城區域,因為大規模種植人參等藥材並出口的關係,當地也形成了一個相當大的商業市場,各色人等在此出入,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不一而足。


    眼前這位正與東岸合作夥伴商談的人是來自北方鐵工業區的人,他去過登萊、寧紹幾次,對東岸十分仰慕(甚至已經到過於諂媚的地步了),但對清國就各種鄙視了,因為他覺得清國大部分人的收入水平可能還沒他們那片高,雖然那些朝鮮冶鐵工廠內工人們的生活狀況並不那麽讓人感到安心。


    但朝鮮人就是這個性格。他們以前被中央帝國壓了一千年,雖說整體來說比較恭順,但誰知道他們心裏怎麽想的?就以他們那個偏激的性格,指不定心裏怎麽恨著呢。幾十年前的報恩郡之戰被東岸人打服後,他們被迫接受政治、經濟改革,如今看來,倒是有了一點成效了,至少這科技水平和生活水平增長了不少。隨後他們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被戰爭重負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清、順兩國,一股小人得誌的意氣感頓時充盈胸中,再加上他們偏激的性格,一下子便從以前極度的自卑變成了極度的自大,居然開始有點看不起中國大陸的人了。


    胡誌剛在旁冷眼旁觀,對這朝鮮商人的醜態一清二楚,不過他現在也懶得去琢磨這些朝鮮人的內心世界了。他更在意的,其實是朝鮮這個國家,居然也在東岸人的妙手回春治下,開始了激烈的變革,並硬生生趟出了一條自己的路子,這似乎對大清有那麽點借鑒意義。隻不過,朝鮮的麵積和人口隻不過相當於中原的一省,他們能夠成功改革,並不意味著大清也能成功進行改革,未來一旦出現什麽差錯,很可能就會招致天下大亂,那樣可就麻煩了。


    船隻繼續向前,哪位朝鮮商人這會已經結束與合作夥伴的談話,兩人說笑著往餐廳去了。胡誌剛趴在欄杆邊,看著外麵波濤洶湧的大海,一時間思緒紛飛。他此番離開煙台前往丹東,其實是為了去一趟沈陽,完成自家服務的對象、漢軍旗出身的知州馮瑜的一些私事。因為大清已經與登萊、寧紹等藩簽署了和平協議,並互相開放邊境,因此胡誌剛這個清國人隻要手續齊全,也是可以在登萊藩境內活動的,包括遼東——當然鑒於當地敏感的局勢,一般清國人隻能在指定區域內活動,並無法停留過長時間——而從山東去沈陽,說實話還是坐船到遼東後再走陸路更方便一些。


    這一路行來胡誌剛本來也挺高興的,但在煙台港見識了那巨大的鐵碾子,又聽船上的朝鮮商人談到了朝鮮的鐵工業發展之後,心情一下子就複雜了起來。他覺得,要是讓自己的堂叔胡庸以及馮知州知道了這些事情,他們一定會驚訝得無以複加,進而相對默然無語吧。朝鮮,一個他們從來沒有放在眼裏的孱弱國家,居然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也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這對他們的思想衝擊實在有些大。大清打不過東朝可以理解,畢竟西洋人都說他們是一等強國,但若是連朝鮮也打不過呢?將來若是東國人幫助日本進行改革,連日本人也打不過了呢?這要怎麽解釋?


    胡誌剛基本可以斷定,如果那種事情真的發生的話,那麽如今在朝堂上依然勢力龐大的保守派、清流派什麽的會在一夜之間失勢,因為再多的花言巧語也掩飾不了現實的蒼白。想到這裏,胡誌剛倒覺得,他辦完手頭的事情回到海州後,是不是可以想辦法去一趟朝鮮?看看那邊正在發生的變化,以及有什麽可以為我大清所借鑒的。據說馮瑜馮知州年後就要被擢升為淮安知府,可見聖眷正隆,很多事情若是得到了他的認可,那麽基本上也就意味著進入了高層乃至皇上的視線,這可比什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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